最后那几个字, 听不出半点情绪。
冷得像海底1000米的水,沉寂却令人恐惧。
苏意州表情一僵,凝视着眼前许久未见的人。
他的胞兄。
一点也不熟, 从小就不亲的人。
“你好像变了。”苏意州装似不在乎道:“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会被周家养得刁钻, 没想到你这么乖。”
装得这么好, 连周时清都忍不住放在心上。
怎么就不能按照他的剧本去走呢, 偏要背离他的初衷, 要是乖乖按照他写的剧本走,那苏西故还能安然站在这里吗?
“无聊。”
苏西故对苏意州的敌意没什么想法,刚才那句话只是提醒他而已。
踩着人字拖,把手里椰子扔到垃圾桶, 转身就走。
跟苏意州这种人说话费劲,好心情都能被搅乱,虽然他今晚的心情也不算好。
“苏西故,你这么快就跟裴叙在一起, 你这算什么?”苏意州忽然喊了声,“你那么聪明,我让爸妈把你送给了周时清,你都能脱身,那你在周家将近一年都是在演的吗?还是说你离开周家和裴叙有关?”
苏西故脚下没停, 苏意州追上去两步。
“你们住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对的, 你们是不是早就暗度陈仓了?”
暗度陈仓?
苏西故停下来, 转身看了眼苏意州。
“你头磕着了?”
苏西故觉得他跟苏家上下格格不入的原因找到了, 他一心只想打职业,家里上下却在专心攀高门。
而他这个弟弟, 眼里只有豪门八卦那些事。
苏意州愣住,完全想不到裴叙会这么说,“什么?”
苏西故有种在和傻子说话的既视感,他看了一眼路口,一点都不想倒回去,免得被苏意州拽住。
都在一个园区,那路是通的,绕一绕就当散步了。
“不打扰你们吧?”
一道声音突兀出现,苏西故和苏意州同时看去。
苏意州循声看去,发现裴叙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那儿,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
他喃喃开口,“你——”
“不知道你说的暗度陈仓是什么意思,但作为职业选手在一个基地训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裴叙穿着衬衫和拖鞋,气息平稳,一看就是站了有一会,不是才到。
“我、我没那个意思。”
“不管你是什么意思,现在你们聊完了,我能带我家AD走了吗?明天还有工作。”裴叙走到苏西故身边,小声问:“你弟?”
苏西故愣住,回神时候点头,“嗯。”
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反正刚才该听的都听到了,再否认显得他很心虚。
“真不像。”裴叙说了句。
苏西故扭头正想问,裴叙又接着说。
裴叙说:“你比他可爱多了,也讨人喜欢多了。”
“暗度陈仓”的对象对着自己说“讨人喜欢”和“可爱”,苏西故一时不知道裴叙这句话算不算玩笑。
不过就算不是玩笑,那也胜似玩笑。
“你们——”苏意州不甘心,但也不敢真的当着裴叙的面说什么。
裴叙能知道他和苏西故的关系,他也能知道裴叙的来历,更别说他暗中打听过。
裴叙抬起手,抓了一下后脑,不由笑,“你不用替你哥的终身大事操心,我喜欢他的话,会公开追求他,答不答应是他的事。”
苏西故和苏意州一起愣住,压根没想到裴叙会这么说。
“他单身,难道不能追?”
裴叙挑了下眉,“你是单身吧,我记得。”
苏西故觉得裴叙现在是玩心大起,像极了比赛里遇到一个有意思的对手,想要把对方引入局,然后狠狠碾压的模样。
不过,裴叙的对手不会是苏意州。
目标和对手都是他。
苏西故瞥了眼已经完全呆住的苏意州,开始担心苏家下一次破产是什么时候,会不会找到SKU基地。
“走了。”
苏西故抬脚就要走,不想再跟苏意州浪费时间。
有这个时间,回酒店睡觉或者打游戏不好吗?
裴叙没异议,跟在他后面。
从这条路绕回他们住的那一栋,是比来的时候要远一点,不过夏夜正盛,海风温柔,走走倒没什么。
“刚才的话——”
“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苏西故打断裴叙,“苏意州他说的你也不用在意。”
人说话可以听一听,不是人的,就没必要的,一是听不懂,二是没法交流。
裴叙一怔,然后笑起来,“我说的可不是他,而是我。”
盘桓在他们中间很多天的话题终于被挑明,苏西故一愣,没想到会是这个时机,他还以为——
“考虑一下?是要当真的。”裴叙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看上去很放松,眼睛里带着笑,然而仔细看的话,能看到一些紧张和踌躇。
他没把握,尤其是苏西故,他更不想做什么姜太公,玩欲擒故纵、愿者上钩的戏码。
对待感情第一件事要真诚,哪怕没那么会说会表达,至少不能撒谎。
“我不会当成是假的。”
苏西故抿了抿唇,然后笑,“裴叙,我不傻。”
他不是傻瓜,只是谁都没挑明,是在想,也是试探。
单身的两个人互相试探当然没有关系,所以直到挑明这一刻,苏西故也没有回避。
他不喜欢拖泥带水,更不喜欢当逃兵,但现在——
“你那么聪明,怎么会傻。”裴叙闻言后笑起来,“那什么时候能考虑好?还是说——”
“再等等,给我一点时间,你可以……”苏西故想了下,“不用对我这么好的,维持原状就好。”
这样彼此的喘息空间会大一些,不会因为压力而判断错误。
裴叙知道苏西故的意思,停下来,认真看着他,“可是我对你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只是心思变了。”
苏西故正想说什么,忽然脚下一顿,也停在原地。
低头往地面看了眼,苏西故试着抬起脚,不出意外地,人字拖坏了,脚抬起来,鞋还在地上。
尴尬和窘迫在一瞬间爬上苏西故心头,他掀起眼皮,飞快看了眼裴叙,思考着有没有什么快速删除片段记忆的黑科技。
被人告白,然后丢人。
裴叙也愣了,不过是被苏西故反应逗笑的。
他走上前,看了眼已经寿终正寝的拖鞋,目光移到苏西故白皙脚背,叹了声走到他面前,弯腰蹲下,“上来吧。”
苏西故说:“什么?”
裴叙扭头,“不上来你打算光着脚回去?”
也不是不行。
苏西故小声嘟哝,还没单脚跳开,就被裴叙拉住了手腕,往背上拽去。
“你干什么?我自己能走,海边光脚也没什么。”苏西故辩解着争取机会,“我不是受伤。”
裴叙把人托到背上,“万一路上有玻璃,划伤了明天工作怎么办?”
苏西故:“。”
又被拿捏了。
乖乖趴在背上不动,手搭在裴叙肩上,“谢谢。”
这句谢谢比之前裴叙听过的很多次都要动听,大概是因为此刻的月色尚且不错的缘故。
走在没什么人的别墅区小道上,裴叙背着苏西故一点也不费劲,手托着他大腿,抬头一看,正好能看到月亮。
“不下海是因为他的原因?”裴叙声音不大的问。
苏西故下巴抵在裴叙肩上,听到后抬眼去看海边。此刻看过去,远处的海面只剩下一片漆黑,哪怕有月光也看不清楚。
黑色的大海,没了白天的宁静,反而像是一口深渊。
能吞噬一切。
“小时候来海边,我跟苏意州一起,他溺水了我去救他,结果他被救上去,我差点淹死。”
苏西故声音平稳地说:“他们觉得是我推了他。”
“没监控?”
“没有。”
那段记忆很久远,十几年前了。
苏西故不常回忆,也没有心思去想,他不会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只是偶尔想起来,会不理解父母的举动。
都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差别?
就因为溺水之后,他体质比较好恢复得快,而苏意州却病了好一阵,身体变弱了。
裴叙明白了,是苏意州说的,不然苏家父母倒是不至于在孩子快淹死的情况下,还那么说。
但听一个孩子说了,就冤枉另一个孩子,也不算什么称职的父母。
“没关系,明天我陪你。”裴叙说了一句,“在海滩拍摄,不会真潜水。”
苏西故听到要下水,没什么排斥,这是工作,不过不得不承认,在裴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悠悠落地。
“我又不怕。”
苏西故小声说了句。
都过去很多年了,不下水是因为他不怎么喜欢玩水,说不定他可以了呢。
裴叙闻言笑了一声,没有揭穿苏西故的嘴硬,“是,你不怕,你只是需要适应一下而已。”
“裴叙。”
苏西故闭上眼睛,想了想,“我不会想太久的。”
需要一点时间而已,他还没有办法理清楚这段关系,也不知道要怎么处理这样的感情,因为他没有体验过。
过去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他不怕,只是不想行差踏错一步,就失去了一段关系。
不进则退,他和裴叙的关系处理不好,就没有退一步的可能。
“好。”裴叙把他往上托了一下,“但也不要躲着我,一切照旧?”
苏西故点头,“嗯。”
当然要一切照旧,他和裴叙在这些感情之外,还是可以交付信任的队友,是最好的搭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