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暗下来,离民警大叔离开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时间过得越久,温何夕越不安,各种不好的猜想从他混乱的脑海里冒出来,明知那些事发生的可能性很小,但他还是忍不住在幻想中一次次将自己拖进可怕的噩梦里,自己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听见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是派出所门外传来的。
从始至终,他的神经都一直紧绷着,所有的感官都被牵引至门口的方向,即使他不去看,他的余光他的耳朵也会告诉他——不是错觉,真的有人回来了。
他迫不及待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望向门口的方向,紧张得手心出了一层薄汗。
一定要找到,他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上天不会听见他的祈祷,但人民警察会。
民警大叔走进派出所,他身后跟着一群人,一个矮小的身躯挤在他们中间,她缩着脖子,像只惊恐的小动物。
在看见温何夕的一瞬,她眼睛一亮,朝着温何夕飞奔过去。
温何夕眨眨眼的时间,眼前闪过一道残影,夏箐飞速跑到温何夕身边,拽着他的衣服,躲到他身后,像受了欺负的孩子找到了家长。
还狐假虎威地冲民警大叔他们瞪眼。
然而,一般这种情况,家长第一时间不会先给自己家孩子撑腰,而是先质问自己孩子:你又闯什么祸了?
神同步的,温何夕冷着脸,质问夏箐:“你跑哪去了?谁让你自己一个人偷跑出去的?”
夏箐缩着身子,一言不发。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温何夕看见夏箐手里攥着一张卡。
他伸出手,要过来:“给我。”
夏箐乖乖交给温何夕。
温何夕拿到手里一卡,是张银行卡,他质问道:“这卡谁的?”
夏箐没回答。
站在民警大叔旁边的一个年轻人帮夏箐回答了:“那是我的,我刚从银行存完钱出来,你妈就把我的卡抢走了。”
年轻人语气里多少带了点烦躁,碰见这种事换了任何一个人都会不痛快,能忍住不骂人就已经算是教养很好了。
“对不起,我妈她脑子有点问题,这卡还给您。”温何夕把卡递过去。
没等年轻人伸手去接,夏箐突然从温何夕身后跑了出来,一把夺过卡,紧攥在手里,另一只手牢牢护住。
“还回去。”
这一声,温何夕几乎是吼出来的,吓得夏箐缩着脖子往后退了一步,可偏偏就是不肯交出银行卡。
两人僵持着。
见状,民警大叔上前几步,拍了拍温何夕的肩膀。
“孩子,别着急,你慢慢跟你妈说。”
随后他扭头招呼胖胖的小民警,“你带他俩去休息室,让他俩单独聊聊。”
民警大叔显然看出了夏箐对人群的恐惧,尤其对男性。
小民警带着温何夕和夏箐去休息室后,民警大叔遣散了人,让大家各忙各的去,完事后又看向被抢了卡的年轻人:“你也别着急,卡和人都在这儿,跑不了。”
另一边。
小民警将温何夕和夏箐领到休息室,自己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休息室内,只剩下母子两人。
温何夕耐着性子,放软声音哄夏箐:“妈,把卡还回去好不好?还回去我们就可以回家吃饭了,吃你最爱的红烧狮子头,好不好?”
夏箐不还。
“那是别人的东西,我们不能拿别人的东西,你想要,我们回家拿自己的卡玩,把这个还回去。”温何夕继续哄道。
夏箐仍没有还卡的意思。
三番两次后,温何夕的耐心用尽了。
对夏箐,他从来纵容,但今天他真的累了,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都疲惫不已,他还在发烧,头疼欲裂,实在没有耐心更没有精力去哄着夏箐。
“卡给我。”他没有吼。
他连吼出声的力气都没有了。
夏箐死死攥着卡,一副打死不给的架势。
“我再说一遍,把卡给我。”温何夕重复了一遍,声音一次比一次冷。
夏箐还是死死攥着卡,看着温何夕,表情很委屈。
她的表情刺痛了温何夕,他不明白,夏箐有什么可委屈的,“你委屈什么?我委屈着你了吗?这么多年,我宁可自己吃苦,也没有让你受过一点委屈,我到底还有哪里对不起你?”
他用最平淡的声音质问夏箐。
“你告诉我啊,你是不是很恨我,恨你儿子这么没出息,连给自己妈治病的钱都要靠出去卖,我给你丢人了,是不是?”温何夕眼睛发红,声音沙哑,含着哽咽“所以你这么逼我,和那个混蛋父亲一样,你们都要逼死我。”
崩溃往往是一瞬间的事,轻轻的一根羽毛压在上面,所有的强撑都塌了。
“你是我妈啊!你以前很疼我的啊,现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被强奸的人是我,为什么疯掉的人是你?”温何夕抓住夏箐的肩膀,嘶吼着“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你看看你儿子都变成什么样子了。”
他吼到破音,吼到把最后一点力气用尽。
然后疲惫地放开了夏箐,双臂垂下去。
他太累了,累到崩溃撑不过一分钟,甚至累得连表情都维持不下去了,上一秒满是痛苦的面容,下一秒痛苦隐去,恢复平静。
就像曾经无数个崩溃大哭的深夜,默默擦干眼泪,第二天照样去讨生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温何夕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崩溃是没有用的,除了一双发红的眼睛,什么都不会留下。
而生活依旧糟糕。
外面还有人等着他们,温何夕不想再和夏箐僵持下去了,他一点点掰开夏箐的手,眼看自己的第三根手指也要被掰开,夏箐急的哭喊起来:“不给,何夕的希望,谁也不给。”
听到夏箐的话,温何夕愣在原地,手也松了劲儿,夏箐趁机飞快收回手,将双手背到身后,像小鸡护崽似的,一脸警惕地望向温何夕,双脚向后缓慢移动。
温何夕狠狠闭了两下眼睛,依旧无法止住眼眶发热的冲动,原来是这样,他妈认错了卡,那张卡确实和他的卡长得一模一样,除了卡号。
那天他说自己的银行卡是希望不过是开玩笑的,他妈却记住了,其实没变的,一直没变的,他妈还是爱他的。
下一秒泪水夺眶而出,无法控制,温何夕咬住下唇才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他抱住夏箐,哽咽道:“妈,你才是何夕的希望啊。”
没有你,何夕早就不想活了。
银行卡的主人还在等着他们还卡,温何夕没有哭很久,擦掉眼泪,哄着夏箐说:“妈,有你在,何夕不要卡,把卡还回去好不好?”
这回夏箐听话了,抿了抿嘴,虽然有点不愿意,但还是把卡上交给温何夕。
他们走出休息室,还了卡。
温何夕向民警道了谢后,带着夏箐离开了。
民警大叔望着温何夕离开的背影,目光晦涩,刚才隔着一层墙,他们听见了休息室里温何夕的嘶吼,那么声嘶力竭,那么歇斯底里,那么痛苦。
他很无力,穿了这身警服这么多年,这种无力感曾有过很多次。
这个世界上,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他攥了攥拳头。
但他们在努力,包括他在内的很多人都在努力,为了让光照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