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逢恩跟在人家身后出去,丝毫不知道自己签错了人。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他原本在椅子上坐着吃豆沙包,没吃两口就有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一边和老板说话,一边牵起他的手,跟那一个老板说这次先买十斤,要是口味儿不错,下次再多买一些,把逢恩带出了市场。
这位男士同样体型高大,穿着一件黑色羊绒大衣。
乍一看非常像褚淮山,连声音也是低嗓门,很是悦耳。
他这次出行带了自家女儿,小姑娘觉得市场里鱼腥味儿太重,就跟爸爸说在椅子上等,待会等他买完一起回家。
等的时间太长嫌烦,小丫头就跑回车里,准备睡个觉先。
男士一开门,和闺女对上眼,一愣:“莲莲?你怎么在车里?”
“我不在车里在哪,市场里面好臭,全是鱼腥味,难闻死了。”小丫头一看他爸后面带着一个挺漂亮的陌生男孩,也是一愣,“你把谁家孩子拐了?”
“这,我。”莲莲爸爸看着逢恩,一脸歉意,“哎呦,真对不起你,我还以为是我女儿,也没细看,顺手就把你领回来了。真不好意思。”
逢恩看看莲莲爸爸,再看看莲莲。
他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褚淮山就变成了其他人?
刚才牵他手的时候明明就是褚淮山。
转过头来就不是了,好奇怪。
“他不会走丢了吧,我怎么感觉就像个确定不太正常的人?”莲莲看逢恩呆头呆脑,特别怀疑。
小天才滴滴嘟嘟响。
逢恩小手搓一搓,弄亮屏幕。
褚淮山问他,豆沙包有没有吃完,回来要不要给爸爸带一个。
逢恩愣了一会,理解完带一个什么意思,不顾父女俩,握紧了袖子里的小拳头,往市场里面走去。
保姆他们急的不得了,马上就要报警。
失魂落魄的回到椅子上,保姆C眼尖,一下子就认出逢恩:“秀英姐,你看那不是恩恩么!?”
保姆往包子店一看,逢恩愣愣地站在大框子前,好像一个代码玩具正在反应主人写下的程序,指令还没有加载完,一下子冲了过去,“恩恩,是你么?”
“恩恩呐,你跑哪去了?知不知道阿姨都要吓死了?!”保姆再也忍不住,眼泪流了出来。
她比弄丢自己的孩子还后怕,哭着一边拍打逢恩的背,一边骂他,“谁让你乱跑的,阿姨不是跟你说了坐着吃包子,哪也不能去?你怎么连话都听不懂了?你故意让阿姨着急是不是?”
逢恩第一次挨打,背上疼的受不了,直往一边躲。
保姆就更生气:“你还躲,你躲什么?你躲你做错事了知不知道?”
她这样说,逢恩就不再躲了。
傻傻地看着保姆,站在那里任由她的巴掌往自己身上落。
就算疼的受不了,也不敢再动一动,怕她不带自己回去。
那他就见不到褚淮山了。
“行了,秀英姐,他也不是故意的,小男孩都爱跑爱闹,能坐得住?”几个保姆都看不下去,把菜兜子递给逢恩,“赶紧跟阿姨回家吧,下次别乱跑。”
保姆生气归生气,沉甸甸的东西也不舍得让逢恩拿。
从他手里接过去,眼泪鼻涕往回一吸,“你下次再乱跑,阿姨不给你买包子吃。走吧,咱回去!”
她扔下一句就往出口走。
逢恩一步三回头,自己要给褚淮山带的豆沙包还没有带回去,他刚才只顾着想这件事情,到现在也没有实施。
他这下真的变成慌张小狗,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跟保姆越走越远,出了市场,坐车回上林湖。
保姆第一次跟逢恩动手,也是一时忍不住脾气,总觉得心里生气。
静下心来看着旁边的孩子,可怜兮兮,低着头不说话,又觉得过意不去。
到底是褚淮山养的小人儿,人家一根指头都不舍得碰,逢恩掉一根头发丝都心疼的不得了,让给加黑芝麻营养餐,她上去就是啪啪几巴掌,万一这小玩意儿告状,这份工作还能不能做下去?
保姆越看逢恩,越觉得心惊。
不是后悔打他,是怕逢恩跟褚淮山说这事儿,弄丢饭碗。
来的时候坐地铁跟公交,回去的时候保姆叫了计程车,没好意思带逢恩再挤。
褚淮山不喜欢让孩子抛头露面,可逢恩跟保姆在一起已经被带出去好几回,还被不少人围观看见。
前方路口转弯,保姆攥住逢恩的小手,语气缓和了点:“恩恩啊,还疼不?”
逢恩没把自己的小手拿出来,倒点点头。
是真的很疼,现在还疼。
一直疼,疼的受不了。
褚淮山都不舍得打自己的。
阿姨坏,阿姨,阿姨怎么能打他呢?
保姆是个粗人,平常体力活儿干多了,巴掌没轻没重。
这几下真是抱着泄恨的力度去打的,可想多疼。
“哎哟,阿姨也是生气。你说让你吃包子,你偏乱跑,万一坏人把你带走,我怎么交代?”保姆刚才打过瘾,这会就得跟人说好话,“恩恩啊,这事不能跟先生说,知道吗?”
逢恩不明白,看向保姆,嗖一下把小手抽了回来。
打他,还不让他说。
是不是以后还要打他?
他是脑子不灵光,可他不是全心全意的傻。
他也知道疼,知道难受、好坏。
而且褚淮山很早之前就告诉他了,受了欺负一定要说,不可以瞒着爸爸的。
逢恩看着保姆,更觉得她是个坏人,怎么能这样呢?
“恩恩啊,你想想你要是因为跑丢了跟先生告状,那他不也得打你?”保姆当他是个小孩,骗他,“先生最讨厌不乖的小孩,你跟他说了,他一生气罚你不让吃饭,怎么办?”
逢恩只聪明半分钟,这一下,果然又被骗住了。
嘴角向下垂,无精打采,很是伤心。
“俺们恩恩最乖了是不?”保姆把逢恩的长头发勾到耳朵后面,摸摸他的小脸,“你想想,先生工作那么忙,平时都休息不好,好不容易不用出差在家待几天,你再给他惹事,他烦你了把你撵出去,不让你在上林湖住,你到时候咋生活呀?不得饿死,冻死?”
司机从后视镜往后看,直撇嘴,觉得这女的不是好玩意。
逢恩却是个小傻瓜,保姆一糊弄他就不吭声了。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怕褚淮山真的不要自己,把他撵出去,让他死在寒冷的冬天里面。
一路给人做功课,教逢恩说话,保姆终于到上林湖,一颗心又砰砰跳。
家里头翻找过一遍,临走前,老庞特意把一切都恢复正常。
进了大门,逢恩就不愿意和保姆一路走。
一溜烟跑进屋里,吓的保姆赶紧在后头追,“恩恩,慢点,慢一点,不要乱说——”
褚淮山在露台泡茶,听见长廊外面有动静,抬眼去看。
逢恩在门口把两只鞋一甩,光脚就要往里面跑。想了想,怕挨骂,又乖乖退回去,穿上自己的小拖鞋。
来到褚淮山跟前,他一头扎进去,紧紧抱住褚淮山的腰,小脑门贴着人,不愿意抬头看后边。
“先生。”保姆气喘吁吁进来,瞧见逢恩在褚淮山怀里趴着,吓得急忙扯出笑脸,“恩恩跑那么快,我都追不上你了……中午想吃什么跟阿姨说,阿姨跟你做好吃的。”
逢恩抱褚淮山更紧,死活不张嘴,也不看她,生闷气。
褚淮山大掌摸了摸孩子的头,打发走保姆,一勾逢恩下巴,“这是怎么了,在外头受了委屈?”
他嗓音温柔,跟小人儿讲话永远都是哄着小猫。
逢恩从可怕残酷的现实中抽回神,抬头怔怔看着褚淮山。
他是笑着,没有责备,也没有像保姆那样生气又咬紧牙齿的狰狞,是好的,有区别的。
逢恩想起来保姆跟他说他不乖褚淮山就要生气把他撵出去。可是他又觉得不可能。褚淮山这么好,对他这么这么好,他怎么会?
心中所有的委屈焦急在脑海中煮成一锅黏汤,逢恩坐在地上,不依不饶抱紧褚淮山,一个劲很没有安全感的拿小脑袋蹭他。
褚淮山让逢恩跟保姆出去,就是怕他看见那些陌生人在家里翻来翻去,怕他害怕。
没想到这小人儿出去一趟回来就蔫巴巴的,好像让谁扔地上踩了两个小的小年糕,那叫一个楚楚可怜。
目光看向厨房,褚淮山眼睛眯了眯,温度下降不少。
“保姆欺负你了?”
他刚说一个字,逢恩一下子抽动着肩膀哭了起来。
心中的某种怀疑得到证实,褚淮山一瞬间雷霆大怒,马上就要把保姆抓出来,怒骂一顿。
还没脾气发作,逢恩扯着他的衬衣下摆,把那洁白的衣角攥成一个团:“没有,恩恩没有,恩恩忘了。”
“什么没有?慢慢说,怎么回事。”褚淮山每次跟哭泣的小人儿讲话都是强压着耐心。
不急是不可能的,逢恩总是断断续续跟他表达,一次一小节,把他急的血管都要撑炸裂,也怕吓着孩子,只能攥着铁大的巴掌忍。
“恩恩没有。”逢恩很少开口讲话,被保姆狠狠拍了几巴掌,也不敢吭声,“恩恩不说。”
对他来说挨打倒没有什么可哭的,以前钟如梦也打过他,也是打完就哭了,还总是说他不争气。
逢恩可以习惯被那些人又打又骂。
真正让他哭,让他伤心的,只有一件事。
“你让恩恩带豆沙包。”逢恩哭着,肩膀一抽一抽,一张小脸红的喘不过气,“恩恩没有带。恩恩什么都没有带回来。恩恩是个傻子,做不到你说的。”
褚淮山一颗心好像被锤个粉碎,又冻成冰渣子。
看着哭的一头汗的小人儿,好笑又无奈:“没有带就没有带,那哭什么?爸爸不是一定要吃豆沙包,恩恩吃了,爸爸也很高兴,你品尝到了美味,这比爸爸自己吃还要高兴呢。”
“恩恩没有。”逢恩还是哭,很小声,很小声地重复着那一句,“恩恩是傻子,恩恩笨蛋,什么也不会买,什么也不会做……你会生气的,会的,就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