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鸠计拙>第7章

  两个年纪小的一阵一阵的在餐桌上发笑。康平想笑是真的觉得有趣,褚淮山见逢恩笑,桌下攥住他那细瘦的大腿捏了捏,看他瞬间朝他投来眼神,就知道这小人儿根本听不懂康平说什么。

  只是别人笑,他也跟着笑。

  钟如梦交给他的保护“傻痴痴”本能的伎俩,别人做什么他也偶尔效仿,融入他人,假装合群。

  看两个男孩无障碍交流,对褚淮山来说,是一件值得开瓶酒边品味边欣赏的趣事。

  保姆重新热了豆浆一人一碗,逢恩不喜欢自己成豆浆的那只青花瓷,褚淮山顺其自然,将自己的白釉换给他,顺手加了一勺颗粒糖,帮他加进去。

  他开心,食指在豆浆的泡沫上画一圈,放入嘴里含。

  平时和褚淮山在一起,自己这样他是从来不管的,也不会矫正他什么。

  康平却觉得这个习惯不好,想起宋志华常常告诉自己的,对逢恩说:“你不要吃手指,我妈说手上有很多细菌,吃了拉肚子。”

  逢恩没听懂后半句原因,只听见他说不要吃手指,于是就乖乖把手放了下去。

  康平顿时有一种训犬成功的骄傲感:“你也太听话了,让干什么干什么,比我姥姥养的豆包还乖。”

  褚淮山笑容敛去:“康平,人跟狗比?”

  康平意识的自己说的不恰当,跟逢恩道歉:“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觉得你太听话了,跟个小孩一样。”

  钟如梦告诉他,别人说对不起你就要点点头,意思没关系。

  逢恩于是点头,敷敷衍衍对付康平一遭,又一次拿手指沾进豆浆碗里。他好似不怕热,鱼肚白的指尖泡的软红,才想起来要拿出来,含进嘴。

  他做事情的对错标准就是看褚淮山有没有出声阻止,褚淮山不讲话,逢恩就忘记了康平下达的“不能吃手”的命令。

  于是眉头舒展开,他显然又开心了,自己吃还不够,手指沾沾褚淮山那碗豆浆,还贴在了他嘴唇上去。

  褚淮山正看群内下达的最新文件,逢恩湿漉漉的手指触碰到他的唇瓣,他并未多想,大掌包裹住他的小手腕亲一亲,下意识哄他:“不要闹,宝宝,我在工作,你不可以越过这条线。”

  他叫逢恩“宝宝”,语气就像教育一个小孩子。

  就算是康平这个正派婚生子,都鲜少有过如此被父辈关爱的体验。

  一桌之隔,褚淮山捏了逢恩的手下去。

  手机搁下抬眼望儿子,才想起来康平也在,这家中不止一个小孩。

  下意识的感官反应,无法骗人。

  褚淮山健康平撑目结舌,表情复杂而扭曲,从逢恩的手腕上松开,对儿子抱以微笑:“这两天在这边好好玩一玩,之前不是一直想去参观苏州园林?正好有机会,明天爸爸陪你,调个休,不上班。”

  别人的上班是朝九晚五,为了二两碎银养家糊口。

  他褚淮山的上班,是调侃,是自谦,更是想和儿子稍微拉近一些的心。

  康平一直由宋志华养着,褚淮山曾要求过让孩子来青云山居定居,毕竟北京的教育还是更正统一些,距他也近。

  在一次又一次被妻子婉拒之后,他就不再有这样的想法。也是逐渐考虑到,大概宋志华对孩子抱有太高期望,作为一位给予康平生命的伟大女性,她不希望离开孩子身边。

  这么些年,褚淮山对儿子的一切父爱都如琥珀蜜蜡,密不透风地将关注包裹在金钱物质里面。他没有宋志华那样直接的要求过儿子,学习也好,运动也罢,褚淮山自己没吃过苦,也不希望他的儿子挫折教育,那听上去太扯淡,尤其他们褚家世代都没受过罪,全是泡在蜜罐子里面。

  康平一年又一年长大,褚淮山能给予的金钱越来越多。

  好像不知从哪天起,他能为儿子做的,也只有这些。

  “我都行。”康平五味杂陈,笑的却阳光灿烂,“看爸爸吧。我以为这次是去青云山居,毕竟那边不是要修一个建筑,还打算拍照给我妈看。那就下次,反正总有机会。”

  他都这样说,褚淮山无言继续。

  微微一笑,这尴尬气氛算是掀篇。

  逢恩日夜有他守在身边,又不争不抢,褚淮山这一周的主要行程和精力就又来陪儿子康平。

  他的孩子确实长大了。以前缠着他钓鱼去游乐场,现在喜欢的运动竟然是和爸爸一样打高尔夫,去攀岩、凌晨爬山。

  褚淮山戴康平凌晨3点就从山脚往上爬,登山这件事太危险,而他又不放心把逢恩一个人扔在阿房宫,于是给他也穿上棉服,戴上小熊帽子配一副登山棍,领着人一起慢慢朝山顶努力。

  逢恩很早之前和钟如梦一起拍过山景,那是一组要求较高的风景大片,当时照片还被某地旅游局拿来做宣传。

  唯一和这里不同的是那座山坐缆车就可以到达顶端,而褚淮山带他来的地方,只有石头砌成的台阶步步朝上。

  要想一览众山小,就只能凭借自身的努力。

  凌晨3点,仰头看世界,一片漆黑无垠。

  这个时候气温最凉,就算刚从车里下来,康平还是捂紧了防风服:“哇,真冷。”

  褚淮山每周都要登一次山,上林湖离这里很近,这也是他锻炼身体最方便的地点。

  “爸爸,您不冷吗?”康平穿的特别厚,来之前在网上做了攻略,知道夜间爬山气温最低,很有可能是会冻死人的。

  “已经适应了。”褚淮山将他领口的扣子系上,“你要小心,山风很凉,别让它钻了空子。”

  一个动作细致入微,康平感受到久违的父爱,眼眶热热的:“嗯,我会注意。”

  褚淮山对儿子一笑,对逢恩同样,一视同仁。

  转头间查看小逢恩,这孩子从下车就维持原样。他在房里亲手给穿的棉衣,出来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甚至帽檐朝下压下去一点,都快压住眼皮他也没有朝上揪一揪,大概是听话,因为褚淮山不让他乱碰,讲乖小孩才不会因为爬山冻感冒,不能随便摘帽子。

  察觉目光,逢恩抬起头,看向褚淮山。

  他精神少有的亢奋。可能也知道出来玩,而且这是褚淮山为数不多能带他出来的日子。

  “冷吗?”褚淮山知晓孩子实在笨拙天真,把他的小熊帽子朝上整理好,大掌包裹住逢恩藏在袖子里的小手心,“你的登山棍还有包有没有拿好?”

  他和康平预备了一些食物和急救药品,虽然用不上,但每次出行这是必须准备的,以防万一。

  父子俩一人一只登山包,逢恩眼巴巴地羡慕。

  于是褚淮山也找来一只很小的手工双肩包给他背上,里面象征性的装上一块糖,两个苹果和两瓶200ml提前温好的奶,让小人儿也凑凑热闹,自己背。

  听见褚淮山询问,逢恩摸了摸棉袄外面的书包袋,向他点头。

  “好孩子。”褚淮山常年爬山,已经到了下半程不需要登山棍的好状态,儿子也不用管,就剩下一个小逢恩,“山路滑,一切注意。”

  他一手一个牵着两个孩子上去,山峰陡峭威严,父亲的手却温热宽大,而且褚淮山是个很注意自身形象的人,就算凌晨3点,他下巴上冒出来的胡子茬也已经被整理干净。

  隐约闻到须后水的气息,成熟优雅,魅力无限。

  牵着两人到半山腰,康平热出一身汗:“爸爸,我自己走吧,前面路窄,容不下三个人。”

  褚淮山闻声松开手掌,嘱咐他:“当心,夜间有露水,台阶滑。”

  康平匆忙点头,已经迫不及待享受自由。

  几步跑到前面,他掏出手机对山下山上周围一顿拍摄,新奇达到顶峰。

  褚淮山对儿子的小朋友形容感到想笑,无论什么时候,康平个子再高,在他面前也只是个小孩。

  他隐约能体会到为什么宋志华不舍得放开孩子,因为那赤诚而单纯的天性是让人年轻的良方。

  同天真仔在一起,生命会倒退,时间会延长,尽管脸上的笑纹会因此增多,但幸福总有轻微代价。

  为人父母,他们愿意承受这些。

  康平眨眼间朝山顶跑去,没了影子。

  褚淮山回头看逢恩,他从山脚走到山腰,一声不吭,也没有喘一口气。

  本以为小人儿能习惯这样缓慢的登山速度,没想到还是被他高估。

  就像喜欢撒娇的那些小朋友,父母不看闹不起来,褚淮山这一对视,逢恩瞬间停止前行,被他牵着的袖子往回一缩,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不是蹲,褚淮山刚开始也这么认为。

  但是当逢恩走到他面前的台阶坐下,一双手抱住他的腿,将小熊帽子抵在他膝盖上面时,他看着那走线精密的花瓣帽子顶,唇角不自觉勾了上去,笑的很开。

  “宝宝走累了。”褚淮山大掌抚摸小人儿的脑袋,手指沿着帽子下去,又捏了捏逢恩软乎的脸蛋,“怎么不肯说一声,咱们刚才就停下来。”

  逢恩把他当人形靠枕,看着褚淮山一干二净的鞋眨眼睛,晕乎乎地喘气,发呆。

  “……”

  不讲话了,看样子,是真的累到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