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冥顽>第112章

  林潼今天赶通告,莫云烨为了不负霍止所托,特意亲自留下来陪护晋灵微。两人从未打过照面,彼此不甚相熟,基本无话可说,好在晋灵微四肢俱全,不太需要旁人帮助,且又伤及根本,体力不支,睡得格外早。待他最后一个吊瓶输完液,莫云烨唤来护士拔过针,便也百无聊赖地睡下了。

  晋灵微近来心绪繁杂,梦中更不安稳,总是眼睁睁地宋景宁的手软绵绵地往下坠,他心急如焚,偏偏动弹不得。容遥的脸随即出现在他眼前,面色青灰,眉宇间死气一片,追魂索命般问:“我将她托付与你,你为何送她去死?”晋灵微骤然惊醒,怔愣半晌,始知是梦魇。

  病房中有微弱光亮,晋灵微偏头一瞧,乍见宋景宁活生生地站在行军床前,正举着手机屏幕打量莫云烨,神情莫名诡异。“……宋景宁!”他不敢大声说话,压低嗓音喊她:“你这是做什么?”宋景宁吓了一跳,手机险些砸在莫云烨脸上,转身发觉晋灵微怒目而视,连忙讷讷收手,悄声走过去道:“怎么醒了?”她担忧地探向晋灵微额头,被晋灵微没好气地挡了回去,“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

  宋景宁欲盖弥彰:“没什么。我睡不着,想着过来看看你们。”

  “你又不是头一回见他,”晋灵微皱了皱眉,“有你这么看人的?”

  宋景宁怕吵醒莫云烨,朝晋灵微比了个嘘声的姿势,“别琢磨了,我没别的意思。”她有模有样地打了个哈欠,“你快睡吧,我也困了。”说罢,宋景宁不容晋灵微辩驳,三步并两步地逃出病房去。谢天谢地,晋灵微没再深究,宋景宁靠在墙壁上,两眼空空地凝在一处,只觉疲惫万分,不知从何下手。那姚安九的眉眼与莫云烨不说有七分像也差不离,让她想起那辆接走晏司臣的揽胜,莫云烨坦荡承认,却再无下文。莫家两代单传,莫威和沈仪蓉恩爱非常,莫云烨并没有其他兄弟姊妹。宋景宁将脸埋进掌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莫云烨是霍止的至交好友,她必须相信霍止的眼光,以此来排除莫云烨的嫌疑。蒋东林命她去查姚安九,也一定不止是希望她仅仅查出姚安九的身份而已。她前段时间查获的活点地图终于派上用场。自从出意外的第二天起,活点地图上的定位信息就只剩下了两个,合该是其他人都死了的缘故。倘若汤凤年想随时知道下属的行动轨迹,那么姚安九的具体位置势必也能被查到。至于那辆揽胜——宋景宁强行打起精神,试图将自己从这种孤立无援的状态中剥离出来。她联系不上蒋东林、联系不上霍止,但是哪怕她联系不上任何人,市局那边也总会有一个倒霉催的前同事在值夜班,她只需浅浅地碰上几次运气。

  赵适就是那个倒霉催的运气。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宋景宁、晋灵微和廉润颐接连辞职,局里人手更加不够,恨不得把一个人劈成两半差使。董成辉不知从哪儿得到的消息,笃定Michael还在省内,于是开始迅速联系交管部门重新布控。说来好笑,赵适去交管部门调监控那日,负责接待的领导正是与晏司臣有过几分交情的队长。赵适哪里知道晏司臣还曾被借调到交管局帮了人家不少的忙,彼时正值年初春汛,他还没有空降到市局。领导显然很承晏司臣的情,特意问了他一句:“晏队近况如何呢?”赵适愣了好半天,强行挤出一个笑来,“您不知道……被Michael绑架的正是晏队么?”虽然晏司臣的名字已经和Michael一起出现在省公安厅待审批的通缉令上,赵适还是执着地用了绑架这个词。领导眨了眨眼睛,他在警校进修小半年才得以升迁回来,不曾想已是物是人非,两人面面相觑良久,领导放下保温杯,说:“我这就带你去批条子。”

  宋景宁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赵适刚巧和徒弟换班,宋景宁对赵适的遭遇表示十分同情,赵适告诉她:“暂时还没有那辆揽胜的下落。”董成辉似乎确信Michael会回到汜江,以至于全局上下的所有警力都集中在Michael出省的必经之路上。宋景宁感到匪夷所思:“盯车不盯人,这不是刻舟求剑么?”

  “我看董局势在必得,大抵是有线人为他传递情报,”赵适走到无人处,悄悄地说:“许是晏队也未可知。”

  宋景宁暗道开什么玩笑,董成辉和汤凤年是一丘之貉,没把晏司臣弄死就很不错,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叹道:“但愿吧。”赵适怕提及晏司臣惹她伤心,转而问起晋灵微的伤情,宋景宁笑了一下:“灵微好得很,再过两周就能出院了。”想了想,还是问道:“灵微之前安排的人还在城南公馆盯着梢么?”赵适犹豫片刻,为难地说:“撤了好些天了。你也知道,局里人手不够……而且那小子深居简出,老实得很,能翻出多大的浪?”宋景宁皱起眉来,直觉告诉她不该掉以轻心,但又不好干预过多,只得提点道:“盯紧他总归是没错的,灵微不是特意把我们科室里的那套监听设备给你们了么?”赵适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句:“放心吧,我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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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遥给的坐标在石榴县外的荒地附近,切诺基的引擎声有些突兀,霍止将车停在林子里,谨慎地弃车而去。他没有用手电筒,缓步慢行了好一阵,斜后方忽然窸窸窣窣地传出响动,霍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拔枪回指,四目相对间,俱都松了口气,容遥率先放下枪,怪异地看着霍止,“怎么是你啊三少?其他人呢?”

  霍止把枪别进后腰,轻描淡写地答道:“润颐还在路上,我先过来找你汇合。”四下环顾一周,霍止问:“小五在哪儿?”容遥听他沉稳语调似与郦蕤舟别无二致,不禁喃喃自语:“我怕不是见了鬼。”霍止转身,“你说什么?”容遥便摇头,“没什么。”他仰首望天,山外风雪方歇,目之所及尽是雾煞煞一片,容遥轻声开口:“你看见那座山了么?”霍止眼睑一抬,隐约能瞧出些许轮廓,又听容遥缓缓道:“县里有个坡脚医生,失踪前上过山。我怀疑是Michael在山上絮窝,便给了他一枚定位器。我以为他能回来一次,就能回来第二次。谁曾想……竟是我料错了。”

  霍止并没有接他的话茬,“山上的情况,你掌握多少?”

  “一概不知。”容遥面露愧色,“我在织淮简装潜行,独自上山恐难脱身。蒋处没有任何指示,我怕耽误时机,才不得不联系润颐。”霍止心不在焉地想,蒋东林现在自身难保,能不能活命全凭盛楚本事,哪有功夫下达什么指示。他不敢与容遥明说,只好默默做聆听状。“我和石榴县的人打听过,这山上确实有座荒寺,因他们不信这些,寺中香火断了许多年,早就不容人供奉了。”容遥敛眉沉思,“冯老三死在半山腰,现在只有我知道。问题是冯家报了警,我怕他们大张旗鼓地搜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适合董局出马。倘若让董局联系当地警方按住派出所的人,教他们不要打草惊蛇最好,也方便咱们行事。”容遥能想到如此完全之策实属难得,霍止却说恐怕不行,容遥一怔。“你离开太久,不知道汜江发生了什么事。”霍止不知该如何解释,索性直接定下结论:“董成辉不是什么好人,局里也不知道我们来织淮了。”顿了顿,他又和善地补充道:“灵微受了伤,景宁要查汤凤年,所以此番其实只有我和润颐能走这一趟。润颐之所以比我晚,是因我教他找谢闵借人去了。”

  容遥大惊失色,登时生出一股信念崩塌之感。他已然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不由气急道:“你说得容易!山上皆是亡命徒,届时拼得鱼死网破,谢家又能帮衬几分?”

  “我哪里还能顾得上这些。”事已至此,霍止的心态早就四平八稳,“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他拍了拍容遥的肩以示安抚,“待会儿咱们先上山探探路,等润颐到了再做别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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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楚步行折返,耽误了不少功夫,电梯里零零散散地站了几个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人,俱都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原本谁也没注意到盛楚,没想到这厮抬手拂过读卡区,亮起的竟是13F,当即纷纷清醒,不约而同地侧目朝他望来——此人气势凛然,立如松柏,一身黑衣黑裤勾勒出劲瘦身形,面容隐于帽沿之下,眉宇低垂,愈渐显得晦暗不清,总之绝非善类。转念一想,能在局座手底下讨生活的自然都是万里挑一的人中龙凤,作风古怪又算得了什么呢?他们不知道汤凤年养的死间都是这样打扮,说起来盛楚还要感谢他们,若非如此,纵使他有三头六臂也难能顶替进来。所谓死间,不过是汤凤年为了把他们塞进编制方便管理而扯的一个幌子,这群人从未传递过任何情报,存在的唯一意义就是替汤凤年铲除异己,因为游走在视线之外永不见天日,才会身着黑衣便于融入夜里。

  电梯停停走走,最后唯余他一人。盛楚于是稍稍抬眼,注视起不断变化的数字。手臂上的伤口如滚针般疼得细密绵长,越是放空思绪,痛感就越加明显。来渚宁前蒋东林曾告诉过他,汤凤年养的死间伤亡率极高,队伍更迭频繁,导致汤凤年逐渐养成了只认芯片不认人的习惯。盛楚不知蹲守了多少天,终于在汤凤年派人去汜江暗杀霍止等人的前夕瞧出了一些不可言说的端倪。

  虽然第九分局是一个听起来就不甚寻常的部门,但是在这儿上班的人却逃不过寻常人都要遭受的痛苦——打卡。并且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性,九局的打卡制度也格外严苛,进大楼要先验指纹再过闸门,电梯只能通往有权限的楼层,无论去哪儿都要出示工作证。盛楚就这么装模作样地上了好一阵的班,直至某天早上,他发现了一个装作刷卡过闸门实则手里空空如也的男人。

  后来他在霍止家中不惜自损八百也要反杀那几名死间,与其说是为了救霍止的命,不如说是为了找到能够证明死间身份的芯片。事实上从那时起盛楚便打定主意要摸到汤凤年身边去。汤凤年在蒋东林失踪彻夜未归,以至于盛楚明知是汤凤年做的手脚,却找不到任何破绽。他不能容忍蒋东林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除了蒋东林,谁也救不出晏司臣,所以他必须把蒋东林救出来。

  汤凤年的办公室临窗而建,三面皆是单向玻璃,盛楚止步在门外,将自己贴着薄薄一层指纹膜的食指按进扫描仪旁边的凹槽里,又抬起右臂悬空在扫描仪上方,双重识别通过后,玻璃大门自动向两侧推开,盛楚目不斜视地走进去,隐约听见汤凤年正和别人说着什么。照例被保镖搜过身后,盛楚得以来到汤凤年面前。汤凤年竟然在打电话,见盛楚低眉顺眼地杵在办公桌后,也没有避讳——他说的是意大利语,盛楚暗自诧异之余,半句都听不懂。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不同意汤凤年的话,汤凤年渐渐失去耐心,语气愈发冷淡,盛楚满腔思绪千回百转,直至汤凤年啪地一声挂掉电话,才蓦地回过神来,低低道:“局座,车已经处理掉了,玳瑁在善后。”玳瑁是周礼顶替之人的代号,汤凤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好,你先去外头候着吧。”盛楚只得依言转身,尽量放慢脚步。汤凤年的办公室里立着一架山水屏风,方才搜他身的保镖就守在屏风后。汤凤年在座机上按了一串电话号码,对方却迟迟没有接通,盛楚有些着急,那两位门神似的保镖却十分尽责地迎了上来。盛楚无可奈何,夹在此二人中间亦步亦趋地向外走去。在他被请离办公室的最后一秒,汤凤年的声音终于隐隐约约地传出些许:“至迟十点……须得你亲自指挥……就地截杀……不留活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