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冥顽>第104章

  宋景宁夜半时分将将睡醒,入目白茫茫一片。彼时廉润颐正在隔壁照看晋灵微,陪在她病床边的是霍三少爷。宋景宁想起身,冷不防牵动伤口,疼得嘶了一声,闭目养神的霍三少爷被惊动,甫一睁眼便见宋景宁姿势僵硬地看着他,连忙伸手将她扶坐起来,“可算是醒了。”

  “你怎么在这儿?”宋景宁倚着枕头,疑惑道:“师兄让你来的?”

  “喝水吗?”霍止含混地点了点头,并没有与她实话实说的打算,“医生让你好好养身体,你想不想喝乌鸡汤?我听说是益气补血的好东西。”

  宋景宁怔愣片刻,掀了被子就要下床,被霍止一把按住,“折腾什么?好好待着。”知道她担心晋灵微,不待她问便开口:“灵微内出血,又伤了脾肺,情况比你稍严重一些。他刚做完手术,麻药劲儿还没过,有你师兄陪着。你且先顾好自己,明儿个我再带你过去。”宋景宁便安静下来,她默默地坐着,不知是在想什么,和霍止四目相对,眼尾愈泛愈红,霍止顿时如临大敌,“我担心容遥……”她呜呜咽咽地,“也担心晏哥。”

  霍止最怕她这样,正犯愁该如何哄,司机恰好拎着保温饭盒送进来,还替霍老爷子传了句话,问小晏警官什么时候有空,可否去山上小住。霍止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盛了小半碗汤,不急不缓地拿勺子搅温后才递给宋景宁,说得慢条斯理:“我家老爷子胃口刁钻,聘的厨子自称是晚清御膳房掌事的后人,伺候过溥仪的。我可是卖了好大的面子,不然这三更半夜的谁肯起来给你炖汤?尝尝味道如何,不好喝也得喝。”宋景宁被他逗笑,满腔愁绪七零八落,霍止如释重负:“就没见过你这么能哭的,眼泪珠子不值钱似的。”宋景宁捧着汤碗,慢吞吞地喝完了,小声地夸了一句:“还不错。”霍止失笑,又给她盛了一碗。

  乌鸡汤蒸得热气氤氲,宋景宁脸上终于浮现出些许红润的血色,霍止看着她脖子上乌青的瘀痕,心里很不是滋味。盛楚临走前提醒过他,汜江不安全,保全自身之余,别忘了照看17组。如果他只是霍止,盛楚当然不会和他说这些,但既然知道他是郦蕤舟,盛楚便理所应当地将17组托付给他了。霍止没想到汤凤年会这般又快又狠地下死手。他刚到医院的时候就看出廉润颐不对劲,可廉润颐什么也没说,只是木然地告诉他,宋景宁的车被人动了手脚,刚出车祸又被骗上救护车,两人跳车后,那辆救护车直接冲破护栏坠江了。范围太大,警方八成是打捞不上来,至于在救护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要等宋景宁醒过来才能知道了。

  宋景宁对此丝毫不感到意外,霍止埋怨她:“敢带着灵微跳车,您的胆子可真大。”跳车太危险,稍有不慎就会落下后遗症的,何况还是两个伤患。宋景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没有出言反驳。她被抡到担架边上摔得头晕眼花之时,满心想的都是:如果能活下来,可得找人好好诉一诉苦才行。只是如今对着霍止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实际上恨得昭然若揭的神情,宋景宁恍然间又觉得——算了吧……算了。

  她夸大其词地向霍止描述自己如何凭实力将对方三人打到跪地求饶、目送她和晋灵微潇洒离去的英勇事迹,说到激动处,两条缠满绷带的细胳膊都挥舞起来。霍止目光幽幽,忍不住质疑:“你不会是把脑子也摔坏了吧?”宋景宁翻了个白眼,想骂他,可是手里还捧着人家的汤碗,吃人嘴短,她不好意思和霍止计较,遂偃旗息鼓地作罢。

  霍止摸出手机看时间,还有两分钟就到凌晨一点,宋景宁这病号该睡觉了。宋景宁见他起身收拾保温盒,以为他准备回家,于是嘱咐了一句:“开车注意安全。”霍止好笑道:“谁说我要走了?”宋景宁挑了挑眉,又听他说:“你师兄也没吃东西呢,我去隔壁找他。你就安心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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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灵微在输液,廉润颐熬得满眼通红,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仿佛眼睛一眨病床上的人就会消失不见似的。身后传来动静,知道是霍止,廉润颐没有动。霍止看他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直怕晋灵微和宋景宁还没养好,廉润颐先有个三长两短。晏司臣不在,廉润颐就是17组的主心骨。霍止拍了拍他的肩:“你歇一歇,我来守着。”

  廉润颐站起来,将位置让给霍止,肋骨之下猛地抽痛,他不动声色地佝偻了一下,霍止装作没看见,朝着床头柜上的保温盒示意道:“才让人炖了汤,景宁说味道不错,给你留了一半。”

  病房里安静得仿佛能听清彼此的呼吸,霍止终于想起来问廉润颐:“我听景宁的意思……你们打算辞职?”

  廉润颐喝汤的手势一顿,没有立刻回答。此事说来话长,他不知该如何向霍止解释,正犹豫着,霍止已经侧首看过来:“怎么了,想什么呢?”廉润颐于是眼睑一垂,专心致志地捞起碗里的鸡丝来,霍止见状,不由得轻嗤一声:“亏我还辛辛苦苦地帮你瞒着景宁——不让她知道你添了新伤——你倒好,连句实话都不肯告诉我。”

  “少爷,您这是威胁我呢?”廉润颐无奈,“我也没说不告诉您。”

  “那我可得洗耳恭听了。”

  “董局找到了一些不利于晏哥的证据,”廉润颐斟酌着措辞,尽量说一些不忌讳的:“我们留在局里,身份也尴尬。倒不如先离开再另想办法。”

  “证据?”霍止直白地问:“谁给他的证据?”

  廉润颐委婉地说:“事关机密,你还是知道得越少越好。”

  霍止静默半晌,终于轻声开口:“你以为我为什么忽然想起来给你打电话?”

  廉润颐是何等思绪敏锐的人,顷刻间就从霍止举重若轻的一句话里察觉到了某些讳莫如深的意味,他抬起眼睑,与霍止长久地对视,而霍止的神情无波无澜,眼神格外沉稳坚定,这并不是他印象中的霍三少爷该有的样子。廉润颐有些迷茫:“少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和我摊牌了?”

  霍止起身,一步步地走过窗中月下的清冷余辉,几瞬忽明忽暗,气质不复如往。他站定在廉润颐面前,唏嘘得仿若经年故人久别重逢:“我向来喜欢和你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润颐,你是知道我的。”

  这样久违的口吻,这样熟悉的语调……廉润颐只觉头皮发麻,险些没捧住手中的汤碗。他震惊得无以复加:“你——”

  霍止比了一个嘘声的手势,压低嗓音道:“别吵醒灵微。”

  对于廉润颐而言,这消息不亚于晴天霹雳,简直令他昏头转向。在他的认知里,霍三少爷被郦蕤舟夺舍都比霍止是郦蕤舟要靠谱一些。迎着霍止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廉润颐气得快要发疯,他在心底反复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保持冷静——这是他一贯用来处理问题的方法。他咬着牙,用尽毕生涵养才挤出一句:“我们出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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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三点半,两个男人背倚墙壁,杵在幽深的长廊尽头,望着半开的回廊窗——赏月。

  霍止从兜里摸出半盒烟,想递一支给廉润颐,见他陷入沉思,并未搭理自己,也觉得无趣,又讷讷地收起来。

  廉润颐在短时间内接收大量讯息,千回百转了好一番功夫,可算理清其中龙脉,霍止坦白得虽迟,却很及时地解决了廉润颐的困惑,在此之前,廉润颐始终没想通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要将他们一网打尽,甚至永绝后患。他揉了揉眉心,感慨道:“你一个人扛了这么多年,想必很辛苦吧。”

  霍止似乎没想到他是这样的反应,诧异之余,轻描淡写地否认道:“我在小五身边待得好好的,怎么会辛苦。”

  廉润颐瞥他一眼,忽然好奇起来:“晏哥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若不信你是郦蕤舟,恐怕也不会答应和你在一起。”

  “从澧县回来以后,小五就对我产生了怀疑,我应付得还算圆满。”霍止苦笑道:“彼时Michael正在汜江神出鬼没,蒋东林按捺不住,想让你们重新接手勃拉姆斯的烂摊子,我不愿小五再搅和进来,一来二去地吵了几回,这老狐狸被我逼急了,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死人,非说是郦蕤舟尸骨未寒,喊他去认人。”

  廉润颐哪能想到其中还有这么一遭,听到尸骨二字,太阳穴更是疼得一抽一抽的,委实对蒋东林的所作所为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深表同情地接过话茬:“若是晏哥知道害死郦蕤舟的是Michael,只怕不将他挫骨扬灰都不会善罢甘休,正合蒋处的意。”

  霍止疲然阖眼,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他这般不顾安危,皆是为我的缘故。如今想来,若非我关心则乱自毁棋数,依小五的性情,未必会着蒋东林的道。蒋东林那一招,看似对他,实则是在扰我心智。我狠不下心……才会有悔不当初的今日。”

  廉润颐闻言,心下未免大骇,忍不住道:“你怎能这样想?还有什么比你还活着更能让晏哥开心的事?换作我是蒋处,也不会赞同你以霍止的身份陪在他身边。你死后这几年,他空有一副漂亮皮囊,行尸走肉般活在世上,我们瞧在眼里,生怕他不爱惜身体,守着他寸步不离,惶惶不可终日。你在他心中是何份量,你还看不分明么?你若当真一意孤行、一瞒到底,才是蹉跎他一生,至死不得善终。”

  霍止本也不是什么伤春悲秋之人,只是郁结难解,压抑到极致,难得有人能听他倾诉这些,才洪水开闸似的说了出来。廉润颐这番话说得巧妙,颇像晏司臣劝慰他的道理,心中的忧虑被打消,霍止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有些决绝又快意地想——因为他爱我,才肯为我出生入死。

  ——我心亦如此。

  “你说得对。”霍止看着廉润颐,微笑道:“是我钻牛角尖了。”

  廉润颐见他神色恢复如常,松了一口气,将临时港口通行证的审批一事告知于他,苦中作乐地调侃道:“我正犯愁这事儿没有线索,一个死无对证,另一个不知所踪。你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少爷。”

  起初碍着霍家的权势,他们似是而非地喊他一声霍三少爷也就罢了,后来发现霍止并非如传闻那般飞扬跋扈,私底下渐渐乱叫一气,唯独廉润颐还一如既往地少爷长少爷短,听着并不怎么恭敬,反倒有些戏谑的意思在里头,霍止也不在意,只是言简意赅地说:“雷德梅尼肯派我去纽黑文,正是因为汤凤年拿港口通行权和他们进行了利益置换,如今竟敢明目张胆地嫁祸在我头上。”他冷笑道:“外头当我死了,难不成他也当我死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廉润颐很少有这种举棋不定的时候,毕竟他一直扮演的都是出谋划策的角色。许是因为霍止在身边,廉润颐理所应当地询问他的意见:“总不至于让你亲自去警局和董成辉叫板吧?”

  霍止心烦意乱,没好气地说:“你还想让我昭告天下?”

  “也不是不行。”廉润颐十分坦荡地承认了自己的私心,“至少有你亲自坐阵,我能放心许多。”

  “你未免太天真。”霍止直起身,走过去将窗户关紧,作势要回病房去,廉润颐紧随其后,拦住他问:“这又是什么意思?我的少爷,咱们能不能别打哑谜了?”

  霍止斜睨他一眼,好笑道:“汤凤年处心积虑这么久,时至今日仍然想要名正言顺地做掉小五,蒋东林已经联系不上了,今儿个来杀你的人是什么样的路数,你比我清楚。我的身份是悬在他脖子上的一把刀——”霍止凶残地横手一划,“所有知道的人都得死。”

  廉润颐对汤凤年这个只知其名不见其人的局座本就怀有天然的敬畏和恐惧,听到霍止这般形容,更加觉得毛骨悚然。他抢先一步按住门把手,没有放霍止进去,“最后一个问题。”廉润颐一字一顿:“你明知是死局,从前不舍得将我们牵扯进来,如今为何又突然舍得了?”

  他心中分明已有答案,却偏要得到霍止的承认。四目相对间,两个男人仿佛自此达成共识,不约而同地勾起唇角。

  正所谓你死我活——

  汤凤年死了,他们就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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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童节番外没写出来 更新一章以示歉意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