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都市情感>冥顽>第93章

  潮湿的寒意侵彻骨髓,手臂上的伤口也开始隐隐作痛,晏司臣后知后觉地垂下眼去,Michael已经离开他面前。晏司臣进屋将搭在椅子上的冲锋衣披在身上,决定去找住持为他敷药,两道身影渐行渐远。

  禅室中似有僧人朗诵经文,晏司臣驻步侧首,只见那墙壁上枯槁如木的藤蔓相互攀缠,稍有风吹就抖得七零八落。他屏气凝神地听了好一会儿,直至躁动不宁的心绪彻底平复,才沉默地压低伞面,悄无声息地走了。

  晏司臣在伽蓝殿找到焚香的住持,还有两位年迈的僧人,一左一右地跪在蒲团上。小沙弥也远远地盘坐在后头,百无聊赖间偏头瞧见晏司臣,眼睛骤然一亮,却不敢起身找他,一面冲着关公像合掌一面朝晏司臣撇嘴。晏司臣含笑点头,示意他不要分神,小沙弥才不情不愿地扭过身子坐好。

  晏司臣虽然不信神佛,却也秉承着敬畏的心态没有贸然进去打扰。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晏司臣不急不缓地说:“你来替那两兄弟的班了?”Nine停下来,与晏司臣隔了几步远,他倚上旁边的大理石柱,指间夹了一支烟,“他们在向Michael汇报你这两天的动向。”他从夹克衫的口袋里摸出打火机,抬手拢着窜动的火苗点燃烟尾,抽了几口后,Nine看着晏司臣,忽然道:“有这么冷吗?”晏司臣坦然应下,“跳海后遗症,你跳你也有。”谁知Nine静默了一瞬,又道:“我知道你当年的事。”

  “是么?”晏司臣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终于转过身来,“你知道多少?”

  “我看过你的退役申请报告。”Nine掸了掸烟灰,神情平静如往,“倘若你当年没有功亏一篑……或许我们也不会以这种方式见面。”

  晏司臣正要说话,袖角忽然被小沙弥轻轻一扯,住持从殿中徐徐地走出来,晏司臣双手合十作了个礼,住持微微一笑,和身后的两位僧人低声说了句什么,那两位僧人垂首应下,便各自离开了。晏司臣俯身抱起小沙弥,那孩子仿若细竹竿似的胳膊立刻环上他的脖子,住持登时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Nine人高马大,小沙弥向来怕他,见他目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不由怯怯地将脸埋进晏司臣的颈窝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好,便美滋滋地不再动了。

  住持絮絮叨叨,晏司臣听不懂,只伸出手去,住持撸起层层袖口,先是一怔,随即皱起眉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一通,语气不甚和善。晏司臣面露茫然之色,住持也知道两人语言不通,急忙忙地往他胳膊上一指,晏司臣顺势低头看去,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又是一顿鸡同鸭讲,Nine实在听不下去,将捻灭的烟头往雨里一扔,三步并两步地走过来,“发炎了。”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在这儿等我,我去拿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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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院的寮房是木板楼,共两层,Nine和Michael住在楼上,楼下只住了晏司臣一个。Nine找到Michael时,阿耀和阿越才走不久。Michael的屋子并不像晏司臣的那般简陋,床边的保险箱上放着他的配枪,伯莱塔M9的改装版,是当初他要送给Nine的那一把,只不过被Nine婉言拒绝了。Michael正在和别人通话,讲的是意大利语,Nine敲了敲门,Michael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桌上放着两份中英对照的省份地图,织淮和汜江的地标被Michael圈了出来,Nine只来得及扫了两眼。Michael挂了电话,走过去将门关好,问他怎么了。“我需要两支抗毒素,”Nine言简意赅地解释:“他的伤口有复发的症状。”

  Michael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笑容便有些耐人寻味。他转身从柜子里拎出一只中等型号的手提箱,似是而非地调侃道:“我还以为晏生病才算顺你的心意,没想到你对他这么关心。”

  Nine听罢,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他胳膊里的东西造价昂贵,我只有一个。”

  Michael将抗毒素和注射器丢到床上,不甚在意地耸了耸肩:“我本来就不赞成汤先生的做法。下山的两条路都有我的人看守,而且晏现在连院门都出不去。寻常人在皮下植入外来物都会产生不耐受的情况,更何况晏的身体又一直不太好。”

  Nine拿起玻璃管和装着注射器的密封袋,显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我只是他的下属,无权左右他的决定。”

  “等一下,”Michael在他身后喊了一声Nine,后者步子一顿,却没有回头。只听Michael含着笑,漫不经心地问:“你觉得汤先生这么做,是不信任我……还是不信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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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晏司臣没有如Nine所言留在伽蓝殿,他一手牵着小沙弥,另一手打着伞,途中不巧迎面撞见阿耀和阿越,兄弟俩对视一眼又原地折返,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Nine甫一下楼便瞧见晏司臣慢悠悠地朝寮房走来,索性等在他门外,晏司臣一直低眉顺眼地听小沙弥说话,因而直至走近廊下才注意到Nine。Nine挥退尾随他的两兄弟,径自进了他的屋子,晏司臣于是无奈地收了伞立在外头,煞有其事地说道:“师兄真是费心了。”

  Nine没什么反应,显然不屑与他搭腔,晏司臣也不恼,将衣服脱了以后随手往椅背上一搭,便抱着小沙弥坐了下来。Nine撕开密封袋,动作熟稔地用注射器抽出玻璃管中的浅黄色液体,晏司臣挽开衣袖,那道半寸多长的伤口尚未完全愈合,肿胀的皮肉被缝合线勒出形状,红得几近泛紫。Nine伸手拽过晏司臣的手腕,在他臂弯处不轻不重地揉了好半天,才找到一条不甚明显的血管。那注射器的针头直径不是寻常规格,纵使晏司臣有心理准备,也难免嘶了一声。Nine于是眼睑一抬,手下动作未停,将半管抗毒素缓缓地推了进去。晏司臣恍若未见他讥讽神情,收回手时不卑不亢地道了一声谢,Nine轻嗤道:“不必。”

  这般单独共处,时间久了难免教人生疑,Nine也没有理由再继续留在这儿。临走前他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晏司臣单薄的身影就这样落进他的眼里。有风裹挟着雨丝掠过他身侧,枕着晏司臣肩膀的小沙弥在睡梦中打了个激灵,随即被晏司臣轻轻地拍了拍后背。Nine的心脏如同被人攥住一般,一霎间竟难受得厉害。他张了张口,嗓音有些发涩:“汜江那边已经在全力搜查你的下落,平城谢家主动联系警方提供线索,想必是老师为你求助谢闵的结果。”

  即使晏司臣早已离开悍狼,却还是蒋东林的学生。Nine早该料到蒋东林会插手,他倾尽心血培养出的学生在短短十几年光景里接连以无名之身壮烈殉国,今已所剩无几,如何肯让晏司臣重蹈覆辙。

  晏司臣将小沙弥放到床上扯过被子悉心盖好,低声提醒Nine道:“师兄,把门关一下。”见Nine沉默地照做,晏司臣忍不住笑着问:“这些事,恐怕不该让我知道。师兄为何告知于我?”

  “你说你要死得明白。”Nine紧绷的声线像蓄势待发的弦,晏司臣听罢作恍然状,从善如流地点头道:“原来如此。”Nine便又无话可说,抬手推门欲走,忽听晏司臣开口:“适才在伽蓝殿外,师兄提及我当年赴缅,似乎格外遗憾。”他站在Nine身后,视线所及之处,是Nine愈渐攥紧的拳头。他叹了一口气,“倘若我说,功亏一篑是因汤凤年从中作梗,师兄信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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