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车后，三人一同走进了招标中心。
招标马上开始。
杨叶和杜明堂刚走到门口，就在大厅最后一排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你俩不坐前面去？”
路佳将标书捂在胸前，疑惑地问。
杜明堂一脸的和蔼温婉，身体却丝毫不动，目光看向前面，还翘起了二郎腿。
杨叶则坐在杜明堂身边，抬了一下手，让路佳赶紧到前面去。
路佳不解，还歪脑袋回给他一个“嗯？”的表情。
杨叶无奈，只得指了指他和杜明堂，低声说道：“这一排是老板专座！你咋还搞不清楚状况呢，我们俩都有项目经理坐在公司名牌后面。”
路佳恍然大悟，她就是坐在公司名牌后面的项目经理。
面对层级差异，路佳尴尬地甩了甩头，往前走。
她路过倒数第三排的老靳，老靳微笑且充满期待地笑眯眯地看向她。
他的这种略带赏识的平易近人，和方才在路边摇上车窗时的冷漠，是一个表情。
就看路佳如何解读了。
路佳顾不得那么多，她带着冷冷的表情，走向了前面写着“精心建设”的名牌。
旁边，另外几个牌子上写着“洋溢建设”“精益建设”“XX 建设”“XX 设计院”和“XX 建筑工作室”。
浩浩荡荡地挤满一排，可见报名企业之多，排场之大。
先是宣读投标规则，和公证处的人上台，借着这个空儿，杜明堂和杨叶在最后一排聊起了天。
“现在都是电子标了，还搞这么大排场呢？”杨叶捏着鼻子小声说。
他反正压根就没想中标，他也中不了，不过来凑个热闹。
听他的话有些酸，杜明堂双手交叠放在皮带前，目不斜视道：“你开玩笑呢？市中心的市政大项目，电子标？你心忒大了。我可听说了，今天的特聘专家里，有市领导。”
“喲，你这消息掌握得够灵通的啊。”杨叶挪了挪身子，小声揶揄杜明堂，“那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路佳今天会来？”
“那不能。我又不是算命的。”杜明堂嘴上不承认。
杨叶继续道：“呵呵，精心建设？！谁能想到这老靳还能杀个回马枪。”
杜明堂笑笑：“一切皆有可能啊。”
杨叶冷笑：“要我说，这路佳是真傻。怎么就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呢？”
杜明堂听了，侧目看向他，怔了两秒，突然很认真地说：“这条河，今天能赢。”
杨叶愣了下，立刻反唇相讥：“还说你不是算命的？”
暗流涌动中，俩人互相探了对方的底，都是知深浅的人。
在洋溢建设演绎完自己的方案之后，路佳明显看到有两个专家微微颔首，有些满意。
杨叶公司的这个项目，做的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外在既有“元宇宙”的噱头，内里又有“智能制造”符合人体工学和人文主义做支撑。
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就是接下来的精益方案。
ChatGPT 出的怪物，终于天空一声巨响，奇葩闪亮登场了！
路佳看了都直捂脸，她生怕别人看出来，自己和这些垃圾内容有交葛。
偏偏杜明堂今天还不知道从哪儿捞来一个，特别能吹的项目经理。
怎么说呢？
路佳坐在台下的感觉，就是明明是臭鸡蛋，吹出了原子弹的效果。
会场效果奇佳！
路佳回头看，80%的人都张着惊讶的嘴。
但专家可不傻，又不是吃饼长大的，懂行的人一听，就知道这就是一堆披着高科技外衣的垃圾！
接下来，换路佳上场了。
她仔仔细细阐述了自己的方案，每一个细节都做到了最详尽的阐述。
最后，路佳总结道：“Space 项目的外观灵感来自于良渚文化中的玉琮，玉琮代表了王权和庄严；而它的内观设计则来自于中国传统民俗中的‘走马灯’；在这种冲突感的融合中，它既具有现代主义设计极简流畅的风格，又坚持中国传统，细节处尽显人文主义关怀，彰显了文化自信。更重要的是，走马灯设计的功能性，可以让身处活动中心里的每一个人，一步一景，饱览周边盛景。甚至达到不用移步，就能换景的视觉体验，增加了市民中心内部活动的丰富性和景观美感。”
路佳说完，几位专家虽然依旧正襟危坐，脸上却止不住地溢出满意。
这方案实在是太惊艳了！
前来投标的兄弟单位，也纷纷交头接耳。
“这方案不错啊！”
“还能有这种设计，这不就是中西合璧嘛。”
“她整个方案做的挺流畅，说实话，我们家啊，这次悬了！”
老靳坐在人群中，目光中依然满是赞许和欣赏，他远远做着拍手的姿势，示意路佳今天表现很好。
杨叶得意对杜明堂道：“这下心服口服了吧？”
杜明堂面无表情，跟着拍手：“我从来没怀疑过路佳的才华。”
顿了顿，他又说：“我怀疑的是她的智商。”
顺着杜明堂的目光，杨叶瞥见了满脸得tຊ意志在必得的老靳。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
杨叶忿忿，掏出自己的保温杯抿了口枸杞水，祛火。
身边的杜明堂则从座位边拎起一瓶起了白雾的冰水，故意当着杨叶的面喝了一口。
把杨叶气的直咬牙，草率了！
这时，前排传来了窃窃的议论声，飘进了他们俩人的耳朵。
“这个方案嘛，做的是不错。噱头十足，估计造价还低。大聪明小聪明都有了。”
“可不，我要是专家，我也选这家。”
“欸，我跟您打听打听哈。这个‘精心建设’，之前没怎么听说过，怎么?后生可畏，初创的公司方案都做得这么成熟了？”
“嗨！这你都不知道，不是我说你！真是业内白混了！”
“怎么个事儿？”
“这事儿传了好几个礼拜了，说精心建设的老板，就是之前跑路的靳陆仪。”
“他回来了？！”
“是啊，我估计啊，人当时压根就没打算真走。这回马枪杀得……”
“喲。那这事儿真复杂了。精益不是卖给神武了吗？他套现回来，这是要跟神武打擂台？”
“未必吧。那老靳可是江湖闻名的老狐狸，应该没这么不识趣。”
“得！今儿来，又陪大佬们看一热闹！生意难做啊！”
“可不，我们家也没捞着啥好，一会儿打道回府咯～浪费汽油钱。”
招标结束。
散场的时候，众人纷纷涌过来跟路佳拥抱庆祝！
只要不是建筑小白，大家都能看出来，路佳的方案可谓是鹤立鸡群，准中！
尤其是排在精益的方案之后，起到了很好的欲扬先抑的效果。
“路佳，辛苦了啊！”
老靳走过去，不顾众人的目光，把路佳搂进怀里，就轻轻拍了拍肩膀。
如果是往常，路佳视老靳为父兄，会觉得没什么，这就是一个长辈的鼓励的拥抱。
但也不知怎的，这老靳回来之后，他俩的第一个当众拥抱，她怎么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变扭呢？
中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隔阂。
“谢谢靳总！”
“祝贺！”老靳放开路佳，笑道，“多亏了你，看今天的情形，space 收入囊中是铁板钉钉了。你大功一件！大功一件啊！”
“是啊！祝贺！”
“靳总，晚上提前举办庆功宴吧！请大家喝一杯。”
“可以！我让秘书现在就定个超大包房。犒劳路大建筑师！路佳啊，你可是头功啊！”
“靳总真大方！恭喜路建筑师了！哦，不对，该改口叫路总了吧？”
“别别，还是叫路佳吧。”
转头，路佳对兴奋的老靳：“靳总，您是知道我的，晚上还得回家看孩子，庆功宴我就不去了。等中标公示了，您中午请我吃顿饭就行！”
老靳略失望，但这高光时刻，他只得十分大度地说：“行！米其林黑珍珠，你随便挑！”
路佳走出招标中心，只觉得阳光温暖且刺眼。
她带着内心的充实和成就感，步履坚实地走向停车场。
但一种如影随行的隐隐不安，如同耳边的蝉鸣，挥之不去，却又看不见源头。
“嘟嘟！”
路佳刚走到停车场，就见杜明堂靠在库里南边上，双手叠胸，风流倜傥。
看架势，是在堵她。
她的确欠杜明堂一个解释。
路佳踟蹰了一下，还是迎着日光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路总！”杜明堂目光泠泠，语调却阴阳怪气。
路佳这点智商还是有的，在和杜明堂的相处中，她知道他不是草包。
更不是那种被别人玩得团团转，还能哑巴吃黄连的人。
路佳环顾了一下四周，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杜总，我知道我今天的行为违反了商业准则也违背了江湖道义。也许我今天的冒然出现，也让您讶异了。甚至早上，您在为我解围的时候，我还利用了你。”
说到这儿，路佳有些羞愧地低头看了看脚尖。
“但是，为了 space，我别无选择。”
良久。
杜明堂才低下头，故意去找寻路佳的眼神。
他轻巧地发问：“完了？”
“嗯。”
路佳不敢抬头，毕竟她这“临阵投敌”的做法，确实不够厚道。
“我还以为你会跟我道个歉呢？”杜明堂仰起头，望了望头顶湛蓝无际的天，蹙了蹙眉头道，“结果你给我来了句‘别无选择’。”
路佳赶紧低头迅速道歉：“对不起，杜总。”
反正道歉又不值钱，不少块肉，这点道理，路佳还是懂的。
而且这一招儿，老精益出来的人都用得极其 6。
杨叶老靳那服务态度都是做得极其到位，给任何人都能强烈提供各种对方需要的情绪价值，但是这些也并不妨碍他们手起刀落，将自己所要的项目收入麾下。
老靳管这招叫——“服务态度一定要好”。
路佳今天这“服务态度”好吧？
她此刻内心的 ons，却很“00 后”：杜明堂，反正歉已经道了，不行你报警抓我吧！
杜明堂抿了抿唇，被路佳这波“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操作气得想笑！
要不是有着复杂的身世背景和辛苦童年，说不定他还真给她绕进去了。
“上车！”
杜明堂用不容商榷的口音，胁迫道。
“嗯？”
路佳不解地抬头。
俩人四目相对，杜明堂轻轻抖动着下巴，一副坚决要找她算账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