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醒……呼吸很弱……在发热……虚汗……”

  “……炎柱大人……蝴蝶小姐……镇子……辛苦你了……”

  隐约的对话声漂浮在耳边,似远似近,又像沉入幽暗水底、溺亡于温暖前的幻听。粗糙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贴靠着鸣花的侧脸,摩挲珍宝般笨拙移动两下,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是阿杏吗?意识短暂回笼,被褥熟悉的味道缭绕。鸣花尝试睁开眼睛,却不可控地被拉入混沌。

  ……

  体内仿佛有岩浆翻涌,从舌尖顺着食道一路灼烧到胃部,嚣叫着要吞噬内脏;与之相反,心脏却被如同被扔进冰窟,令人恐惧的痛楚顺着神经攀爬,心口寒冷到难以跳动。

  原本悄无声息趴在地上的华服少女发出疼痛断续的轻哼。

  “没死吗?”男女莫辨的修长手指掐着她的下巴,黏腻半干的血液顺着指腹在少女脸上留下痕迹,“明明是个一只手就能掐死的小兔子,却比粗糙奴仆还顽强……哈哈。”

  不是……父亲……鸣花弱弱地咳出一口血,温热的液体顺着下巴流进领口:熟悉的……声音……

  “很华丽的衣服,准备和羽二重医生一起去参加典礼吗?”手指的主人在鸣花身边坐下,喑哑的声音随动作舒展,变成阴沉晦涩的青年声线,神经质般笑道,“真是抱歉啊,鸣花小姐,你们去不成了。

  “庆典啊……你好像,一直都很喜欢这种无意义还吵闹的集会?”

  半身浸透血渍的青年冷冷望着窗外的月色半晌,伸手从破破烂烂的立柜里捡出一只纸风车。纸风车粗制滥造也格外陈旧,细竹歪歪扭扭地突着毛刺,淡蓝色的纸轮泛黄,轻飘飘砸落在鸣花手背上。

  “你第一次来产屋敷宅时送给我的‘礼物’,还记得吗?”青年支着左腿靠在门框上,低哑的声音里透着嘲讽,“为了不惹怒你父亲,我还要满怀感激地收下——被宠爱的独女,真是恶心。”

  夜风自窗外吹入,浓稠的血腥气卷动纸轮,鸣花张了张嘴:“月彦……先生……”

  为什么要这么说?就算你拒绝,父亲也会尽全力治疗你……他一直为医生的身份自豪……“闭嘴。”产屋敷月彦冷酷地打断她的低语,自顾自继续道,“我讨厌这个名字,产屋敷这个姓氏令我想要呕吐,为什么世上的产屋敷不能死光呢?啊,差点忘了,我可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青年宛若陷入魔障,眼眸鲜红似血,“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你听到没有!”产屋敷月彦猛地揪起华服少女,扯着她的领子、目眦欲裂,“羽二重鸣花!我不想死!其他人怎样都无所谓!只有我!只有我不能死!

  “我要活下去、活得比所有人更久!你听到了吗——羽二重鸣花!”

  衣领被暴力拉扯,鸣花本该感到疼痛和窒息,大脑与感官的联系却逐渐变淡;疼痛消失,声音渐弱,就像灵魂被赶出了身体,只靠稀薄的呼吸本能维持联系。

  华服少女的身体莫名开始抽搐,额头的伤口长出奇怪的肉.角,瞳孔反复放缩,最终像猫般逼成一线,染血的牙齿颤抖撞击,发出怪异连续的咔哒声。

  我要变成鬼了吗?鸣花像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自己,默默想道:因为我吃了月彦先生的肉吗?他杀了父亲,杀了照顾他的阿丽和美穗子,杀了院子里所有的仆人……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茫茫然想到一半,鸣花迟钝地停止思绪:等等……‘鬼’?‘鬼’……是什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目睹鸣花的变化,青年同样愣了愣,旋即陷入癫狂的兴奋中,“你也要变成怪物了!羽二重医生!你看啊!你愿意为之赴死的女儿、变成了和我一样的怪物!哈哈哈哈!”

  我变成怪物了吗?鸣花惶惶又难过,连带着鬼化的身体也开始不停流泪。

  “对了。”产屋敷月彦似乎想到了什么,从疯狂中短暂挣脱,“他不会不管你的,你是他唯一的女儿,你是他最爱的女儿,他不会不管你的。”

  青年注视着身前挣扎抽搐的少女,眉眼含笑——他生的极为俊逸,饶是平素脸色惨白也显斯文;因此哪怕当下眼眸猩红、脸颊带血,唇边的笑容依然是优雅从容、柔情万千。

  好痛啊、好痛啊……剥离的意识逐渐回笼,身体仿佛被揉碎重塑,每一寸肌肤都在破裂流血、每一根骨头都在吱呀作响。鸣花被扔在一片狼藉的内室,眼泪混着血液流入地板缝隙。

  “鸣花,小鸣花。”血淋淋的青年去而复返,拖着一具尸体停在门口。产屋敷月彦单膝跪在鸣花面前,压低声音,“是不是觉得饿?别怕、别怕,来吃这个,你可以吃这个。”

  一只成年男性的手垂在眼前,五指虚虚握拳,指尖带着长年浸染药材的浅褐色。

  “月彦……先生?……为什么……手……”为什么让我吃别人的手?这是,谁的手?

  鸣花呆呆地盯着那只手,思维仿佛被它分成了两半——半边是混沌的疑惑,半边是诡异的垂涎。

  “你现在是鬼,”青年喑哑的声音亲昵落在耳边,柔柔诱.哄,“鬼的食物是人类,吃吧。”

  鸣花的身体忽冷忽热,神志也是混沌不清。眼前的青年似乎变回了温文病弱的产屋敷月彦,以近乎甜蜜的姿态,把那只手凑到少女嘴边。

  随着他话语尾音的落下,强烈的饥饿感从胃部席卷而来,伴随着灼烧的痛意恣肆冲刷鸣花的大脑。

  虚虚握拳的手横在鸣花眼前,从指型到指尖都透露着养尊处优的干净整洁。鸣花死死地盯着这只手,感到茫然,感到温煦,感到无穷无尽的饥饿与渴望。

  是月彦先生杀掉的人吗?那,可能是我认识的人啊。少女艰难地摇摇头,饥饿的眼泪从嘴角流下,喃喃撇开视线:“不……我不想……父亲……父亲……”

  青年脸色一变,强挤出来的耐心消失殆尽。产屋敷月彦一把提起鸣花的下颚,指股暴长成利爪状,青年把那只手从尸体上血淋淋地撕扯下来,掰开少女的嘴、简单粗暴往里塞:“吃!”

  刚完成鬼化并大开杀戒的青年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生生扯脱了鸣花的下巴。华服少女吃痛挣扎着向后退缩,又被产屋敷月彦猛地拖回、狠狠撞在门框上。

  血肉混杂骨渣被怼进口腔,陌生而奇异的甜美味道瞬间充斥了鸣花的味蕾。像第一次品尝到适口罕见的花果美酒,又宛若炙烤而出的昂贵稀罕的牛肉,让人眩晕沉迷、无法抵抗。

  人类、人类……真好吃啊。华服少女的身体顺着门框软软下滑,脸颊泛起薄薄的晕红,竖瞳盈盈颤抖。

  “你现在和我一样了。”青年注视情人般注视着乖乖依偎在自己小臂上的少女,耐心地为她撕碎血肉,言语含笑,带着疯狂的恶意,“羽二重鸣花……你现在,和我是一样的怪物了。”

  庭院中月光寂静空明,鸣花下意识吮吸啃咬着‘食物’,空茫茫的视线越过青年单薄的肩臂,落在浓稠静谧的夜色,落在血迹斑驳的走廊——落在父亲错愕凝固、呼吸全无的脸上。

  华服少女陡然愣住,浑身战栗,发出悲恸绝望的哭叫。

  “鸣花……小……醒……不……怎么……啊……”

  “鸣花……小姐……松手……鸣花……小姐……”

  “鸣花小姐!醒醒!鸣花小姐!请住手!”

  ....

  炭治郎手足无措地起身,大声呼喊鸣花的名字。就在方才,原本安静躺在被褥里的少女莫名开始挣扎,十指如战斗的祢豆子般指甲猛长、凶戾地化为骨爪,胡乱抓挠脸颊。

  少女柔润苍白的脸颊和脖颈被自己抓挠出血痕,最深的地方几可见骨;饶是如此也不肯停下,仿佛想要从喉咙里掏出什么般持续抠挖抓挠。

  躺在鸣花身边的祢豆子只能用力抱住她的身体,着急得唔唔直叫。

  “失礼了!”眼看鸣花要生生抠出自己的喉骨,炭治郎咬咬牙,横着日轮刀的刀鞘将鸣花双手按在头顶;少年顺势以跪姿固定刀鞘,并强行掰开少女的嘴,避免她在挣扎中咬伤舌头。

  “炭——治——郎——”金黄拖把头的剑士少年懒洋洋拉开门,“炼狱先生让你去吃饭啦……唔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啊啊啊!”

  膝盖骨隐隐作痛的炭治郎:“……先、先来帮忙吧善逸。”

  沉睡半月有余的鸣花今天终于出现呼吸外的动作,饶是并未真的醒来也引起了鬼杀队的震动。轮流打卡的少年剑士三人组和炼狱家不提,连素来气场不和的伊黑小芭内都送来了问候。

  风尘仆仆赶来的蝴蝶忍跪坐在昏迷的少女身边,仔细检查了一圈鸣花的喉咙,摇摇头:“没有发现异物,口腔和喉咙非常健康。甚至可以说,比在场大部分人都要健康。”

  怎么也是凭本事苟了千年有余的宅鬼,鸣花当然比常年奔波的鬼杀队士们更重视身体健康。

  “会不会是更深的,比如胃的问题?”炭治郎抱着矮墩墩凑过来的妹妹,认真道,“鸣花小姐当时像做了噩梦一样呼吸急促、眼球快速转动。是被迫、吃了什么东西的噩梦吗?”

  炭治郎话音一落,众人陷入默契的安静。

  身为鬼的鸣花,被迫吃东西的噩梦……只能是人类的血肉吧。

  根据鬼杀队多年和鬼周旋的经验,就算被强行遏止食用人类血肉,在化鬼初期、神志不清时,鬼对血肉的渴望也几乎是抛却了理智和尊严,宛如重度瘾.君.子撕扯着渴望毒.品。

  鸣花确信自己没有食用任何人类血肉,化鬼初期所经历的痛苦想必是寻常鬼的千百倍。

  “好消息是,羽二重小姐的身体正在转好。”蝴蝶忍端正坐姿,打断稍显沉重的气氛,“准确一点,她的恢复机能已经开始作用了,不出意外过几天就能苏醒。”

  蝴蝶羽织的女性剑士偏头想了想,改口,“嘛,她恢复得非常快。可能傍晚就醒了。”

  “鸣花、快醒啦!花!”缩坐在哥哥怀里的小祢豆子磕磕绊绊地发出欢呼。

  灶门家的奇迹妹妹还未恢复心智,平素最喜欢黏着别人跑东跑西,可爱又天真。原本乖巧安静地缩着幼体化的小手小脚呆在一边,冷不丁高高兴兴一喊,倒是让缓和了不少。

  “唔姆。”炼狱杏寿郎摸摸小女孩的脑袋,缓声道,“灶门少年、我妻少年,你们还在训练中,就不必担心这边了,去全心投入训练吧!”

  “我也告辞了。”蝴蝶忍收拾药箱,“主公那边我来汇报,其他柱也会通知到。甘露寺——”

  “我、我想、想陪着鸣花!”甘露寺眼眶发红,小声自责,“要不是我、鸣花就不会、就不会……”

  “不要这么说,甘露寺,那不是你的错。”年轻的炎柱温和沉稳地打断她,“鸣花看到你把所有的错误揽在自己身上,也会感到伤心的。”

  樱草发色的女孩眼泪汪汪憋了一会,结果还是没忍住,转头扑进蝴蝶忍怀里小声啜泣。

  ....

  半月前牵连着鸣花失踪事件发生的一系列案件太过骇人,小半条街道的惨死难以避免地引起了地方警.部的关注,重病的主公亲自出手干涉才勉强压下。

  还处于紧张训练期的柱们拨冗关注,一半是对关键人物羽二重鸣花的关心,一半是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

  送走闻讯而来的同事们,杏寿郎托弟弟准备一些容易入口的食物,独自慢吞吞地回到内室。

  午后的阳光温暖到有些刺眼,木质走廊尽头的拉门只拉了一半,拐角处隐约能看到乖乖坐在鸣花旁边自己玩的灶门祢豆子。

  穿着粉色叶纹和服的小女孩扯着自己的袖口自顾自玩了半晌,又小心翼翼凑到鸣花身边,轻轻摸一下她血痂剥落泛红的伤口,再用软软的脸颊贴她额头。

  难言的窒息感自胸口升起,炼狱杏寿郎呆呆地站在走廊上,身体灌了铅般沉重。

  整整半个月的昏迷,没有呼吸、代谢停止、体温冰冷。在最疲惫绝望的夜晚,杏寿郎恍惚觉得自己守着的可能是鸣花的尸体——守着自己再也不会苏醒的恋人。

  没关系。鸣花已经在好转了。猫头鹰先生缓缓吐息,努力挥散这段时间沉淀的消极情绪,乐观想道:她会醒的,因为我们有约定,鸣花是信守承诺的人。

  “鸣花、啊、花……”祢豆子断断续续地不知在念叨什么。

  杏寿郎在背对着她们在走廊上坐下,沉默几秒,笑着看向灶门家活泼可爱的妹妹,“祢豆子想吃什么吗?虽然比不上鸣花的厨艺,但能勉强入口的东西还是有的。”

  “吃、吃,”小姑娘摇头晃脑地想了想,高举双手大声道,“吃牛奶、饼!”

  “奶糕吗?厨房应该还有蝶屋送来的奶糕。”年轻剑士稍侧身,半是玩笑地屈指要弹她脑门,“祢豆子妹妹要小声一点!鸣花还在睡觉哦!”

  “唔、诶,花、鸣花,”小姑娘歪头,“花、醒了呀。”

  炼狱杏寿郎闻言一怔。缓缓看向仰躺在被褥里的鸣花。....

  ——脸色苍白的少女冲他虚弱微笑。

  ‘喉咙的伤口,没有好。’鸣花无法发出声音,只能放慢语速,通过唇形传达。

  苏醒的恋人察觉出杏寿郎的怔愣,软软地抿嘴微笑,慢吞吞继续道,‘对不起。’

  ‘……让你担心啦,阿杏。’

  作者有话要说:章纲真是个好东西,它让把剧情遗忘得七七八八的我如鱼得水,并且越写越有感觉

  这一章我写得好兴奋啊,我当初就是为了这个情节开文的,啊我得偿所愿,啊我再无遗憾

  ……那啥,不是惨惨子不做人的情节,是鸣花从昏迷中苏醒、望向大哥的情节昂

  本章对应本文第二章(热心指路),两个情节当初是为了前后呼应设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