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服少女愣愣地看着森鸥外,像是惊讶,又像是茫然。

  鸣花在富贵温软的家庭环境中长大,在扭曲畸形的职场环境中成人。辞职之前,面对的是来自鬼舞辻无惨的、无穷无尽的压榨;辞职之后,面对的是来自便宜未婚夫炼狱的、热烈到不计代价的柔情。

  像森鸥外这样,把利益和感情坦坦荡荡摆在台面上,以此进行换算和交易——还是鸣花鬼生第一次。

  窗外的天空乌云密布,沉闷阴郁得像是下一秒就能送上一场瓢泼大雨。室内的空气泛着沉甸甸的潮湿感,森鸥外姿势舒展地坐在沙发上,杯中血色镜面般的茶水徐徐呼出雾气,男人的神情平和而专注。

  没有暴力和威胁,没有铺满地板、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血腥味。

  一切安宁恬淡,少女偶然数十年前救下的孩子,在耐心等待她的回答。

  鸣花有很多想说的话,很多想问的事。比如无惨大人是怎么发现不对的,森先生是怎么成为医生的,她从教堂学校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如此种种,未等宣之于口,又被自然咽下。

  最终,鸣花什么也没说,只是温柔地冲他笑了笑。

  “我明白了,”森鸥外双手交叠,带着白色手套的修长手指虚搭在膝盖上,“港黑事务繁忙,鸣花小姐的婚礼我就不去参加了。我的那份贺礼会托中也君带去,希望不要介意。”

  被喜欢的女性拒绝了、还要硬着头皮去参加对方的婚礼——看起来斯文是一回事,森鸥外又不是圣父。

  竟然还有贺礼啊?森先生真是个好人。鸣花讷讷:“……谢谢您。”

  “不用这么拘谨。”森鸥外笑笑,“按照鸣花小姐一个地方蹲几十年的习惯,说不定今天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算计的部分,一开始的确有,但我对鸣花小姐从无恶意。”

  我被算计了吗?鸣花呆愣回望:除了引导我去花街找芥川先生……那也算不上刻意诱.骗吧?

  “难得有缘重逢,就再说说当年的事情吧。”森鸥外毫不在意般收起属于成年人的深情,换回公事公办的领导气势,“我希望鸣花小姐当心鬼舞辻无惨,他可能比你想象中更关注你。”

  “我作为森茉莉在无限城生活的那段时间,曾在厨房内单独和他碰面。”森鸥外抬手,侧撑住下巴,“他似乎刻意背着你在寻找什么,却无意回避当时藏在厨房里的森茉莉……

  “如果是我,无论目的是什么,我都会在第一时间杀掉目睹全程的【食物】森茉莉。”

  ……可能,只是来找吃的?鸣花试图站在无惨的角度想问题:谁会在意鸡胸肉看到自己吃酿豆腐呢?

  “鬼舞辻无惨对书的忌惮我有一些猜测。”森鸥外若有所思地屈起手指,“横滨大量出现异能者,与书有千丝万缕的关系,‘鬼’这一族类由身为鬼王的鬼舞辻无惨创造……他们可能是同样的存在。”

  这就辱书了。鸣花腹诽:没有移动和交流能力的书被困在横滨不过几百年,却成功改变了整个横滨的势力角斗格局;而能跑能跳的无惨大人化鬼长达千年,都没能在正经政.府组织手里挂上号……

  “你不觉得奇怪吗?”少女脸上的微妙和数落太过明显,森鸥外忍不住轻笑,“如果我没猜错,鸣花小姐应该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活着’离开鬼舞辻无惨的鬼。”

  这个信息可大可小。考虑到港黑已经和无惨达成和平协议,鸣花短暂地思考了一下,坦诚道:“是,我本来以为无惨大人会杀了我。”准确来说,鸣花当初就是为赴死而去。

  “鸣花小姐似乎一直很小看自己,”森鸥外注视着少女,放缓声音,“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身上,是不是有一些像书一般,让鬼舞辻无惨万分忌惮、无可奈何的东西?”

  鸣花心口一颤。

  “立场所碍,我言尽于此。”森鸥外起身,礼貌送客,“今日一别,鸣花小姐务必珍重。”

  和服少女还是一副娴静又茫然的样子。闻言,鸣花懵懵懂懂跟着起身,老老实实欠身告辞。

  “森先生,谢谢您跟我说这些。”鸣花顶着首领先生迫不及待赶人的压力,小声道谢,“您的恩情我会牢记在心,但是眼下我离横滨远点才是报答您最好方式……”

  还真是单纯朴实。森鸥外单手扶着门,以量贩微笑表现送客的决心:明明已经一千多岁了。

  “最后,”和服少女垂眼,突然伸手抱住森鸥外,声音颤抖、几不可闻,“……要、要幸福啊,茉莉。”

  男人怔愣。

  鸣花扭头就跑的速度明显比伸手抱人还快。森鸥外甚至还没来得及心情复杂,小姑娘就已经一口气跑进了升降梯,背身埋头不停按关门。

  拉门却像坏脾气的老头,被她啪叽啪叽按了好几下,才慢悠悠、吭哧吭哧合上。

  半晌,森鸥外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

  “这孩子怎么看都不是你喜欢的款啊?”说好的变.态首领呢?红叶瞅瞅升降梯的方向,轻声打趣,“男扮女装、改名换姓也要追求人家——下血本了嘛。”

  “感谢你对年仅九岁的森鸥外所给予信任,”男人彬彬有礼地打开门,“但是,这种时候就不要再嘲笑我了吧?”多少有点身为下属的自觉。

  “没办法啊,爱丽丝酱眼泪汪汪地跑过来找我。”盘着艺伎发髻的女性拉着爱丽丝走进办公室。

  “对不起,爱丽丝酱,”首领大人傻爸爸般抱起小洋娃娃,语气是哄孩子式夸张,“让你担心了。”

  “林太郎,羽二重鸣花呢?”爱丽丝嫌弃而粗暴地推开森鸥外的脸,“她走了吗?”

  “鸣花小姐离开了,”森鸥外故作委屈,“听说明天就离开横滨……相当迫不及待呢。”

  爱丽丝小手挤着男人的脸颊,又安抚意味不强地拍了拍。

  “都一把年纪了,”尾崎红叶自顾自坐下倒茶,“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的。更何况,你早在几年前就彻底放弃寻找那位‘鸣花’了……现在要是还自怨自艾,就有装腔作势的嫌疑了。”

  “红叶已经完全忘记早逝的恋人了吗?”森鸥外把爱丽丝放下。

  “当然没有,”尾崎红叶挑眉,“我又不是薄情寡义的女人。”

  ……所以,我在你那边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森鸥外无奈。

  金发碧眼的女童坐在森鸥外怀里。。泛着金边的霞光从堆叠的云层中探出头来,整个城市如往日般笼罩在猩红色的黄昏中——傍晚先骤雨一步,徐徐降临横滨。

  “其实,”森鸥外怜爱地抚摸着爱丽丝的长发,轻声道,“……我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巧合般的错过。不甘心当初的弱小无能。不甘心明明早一步,却又永远晚一步。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要在恰到好处的时间、恰到好处的地点,用最完美的姿态,遇到不完美的那个人。

  说着说着,男人被自己逗笑了:“哈哈哈,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话……看来我还年轻。”

  “确实,”红叶慢悠悠地喝茶,“港黑的森鸥外永远不会说出‘不甘心’这种没用的话。最后一份来自下属的关怀,需要我安慰你吗?”

  “谢谢。”首领先生微笑,“不必了。”

  另一边。咖啡馆。聚在一起吃晚餐的人们喧然。

  “哎——!这么着急吗?明天早上就走?”坏脾气的红发女孩抱着托盘,几乎要把失望写在脸上,“明明今天早上还在上班……”

  “抱歉,家里出了一点事。”鸣花歉疚,“一直以来都给你们添麻烦了。”

  江户川乱步‘啊呜’一口咬掉半块司康饼,心想:人家活都干完了,肯定要回去啊。不过嘛……临走的前一天还不忘上班,真的是异常敬业了。

  “千万不要这么说,”老板娘笑吟吟道,“鸣花非常能干,是相当优秀的女孩子。之前送给你的腰带,回去有拆开看吗?还喜欢吗?”

  “是,非常好看。”鸣花道谢,“很罕见、很可爱的雪花纹样,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呢。”

  “老板娘已经把礼物送出去了吗?”露西惊愕,大声谴责,“不是说好一起的吗!”

  “抱歉、抱歉~”老板娘毫无诚意地摆摆手,“鸣花提前和你们老板提了离职的事,我不小心听到了。腰带这种东西一定要精心包装——而且,露西现在送给鸣花也不晚啊~”

  和服少女眨眨眼,期待地转头看向露西。

  “咳,先说好,”失去盟友的露西万分窘迫。女孩撇过头,清了清嗓子,烫手山芋般凶巴巴塞给鸣花一个掌心大小的盒子,“不、不是什么很贵的东西!别抱期待!”

  “谢谢露西,”鸣花莞尔,“我会好好珍惜的。”

  江户川原本趴在三人中间默默吃司康饼,抬头左看看右看看。名侦探大人思考几秒后,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橘子糖,卖惨:“这个可以吗?算是我的祝福,因为我也没有钱。”

  “也谢谢江户川先生,”鸣花哭笑不得,“我会好好珍惜的。”

  “好了,既然明天离开,今天就早点回去做准备吧。”老板站在妻子身后,把野餐用的篮子放在桌上,缓声道,“这些,虽然比不上鸣花小姐的手艺,但也算我和内人的一番心意,请不要嫌弃。”

  鸣花赶紧起身:“怎么会?谢谢您,一直以来都承蒙照顾。”

  因为最初约定的就是临时打工,咖啡馆的小型告别会尽管不舍,但大家还是开开心心地送鸣花离开,并郑重做下了参加婚礼的约定。

  和服少女提着篮子离开咖啡馆,刚好在门口遇到了披着外衣、慢悠悠拾阶而上的福泽谕吉。

  沉稳寡言的剑士逐渐年老,可背脊依然挺直,英俊的脸上也还是那副慢半拍的表情。福泽谕吉看看拎着离别礼物的少女,联想到最近听到的消息,微微颔首:“一路顺风。”

  黯淡温煦的霞光落在男人的发梢和肩膀,像是一张模糊的旧照片,又像是一首遥远的小调。

  这个藏着危险和秘密的城市即将浸入夜色。带着硝烟和杀戮,带着正义和梦想,带着时光的记忆和堤坝缥缈的歌声,带着无数已经亮起、或即将亮起的星星,带着那本足以颠覆世界的书。

  ——然后,再苏醒于焕然一新的破晓晨光。

  “谢谢,”和服少女柔柔欠身,眉眼含笑,“祝您身体康健,武运昌隆。”

  作者有话要说:铭记英雄,缅怀同胞,本章更新算昨天,4号的更新在5号凌晨发

  本章横滨篇正式结束,下章开始集训篇内容,集训篇后就是决战篇(完结篇)

  顺带一提,大家看鬼灭201话情报了吗?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