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冷冽的风带着锋锐的剑气擦着颈侧便过去了。

  师忘忧垂眼往下, 唇角勾起,一双狭长的眼眸中带着十足的邪性:“我偏要碰,你又能奈我何?”

  说罢, 他手更是放肆, 胳膊直接往下, 径直勒住湖中人的腰往自己怀里一揽,嘴里调笑道:“腰可真软……我也想尝尝……”

  话未说完,斜侧方再次有数道剑光亮起,一化二, 二化四, 四化更多, 直冲他面门而来。

  师忘忧眼神猛然一凛,足尖点地, 飞快后撤。

  顷刻间, 一缕碎发随风飘落。

  若不是他躲得及时, 怕被斩断的就不单单只是他的头发了, 更可能会是他的手臂。

  然而他一点也不生气, 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另一头的师琅玉, “好狠的一颗心呐,我不过就是隔着衣服碰一碰,你便要砍了我的手?”

  “我警告过你, 别碰他。”师琅玉一张脸冷得像冰, 剑光自他身侧急急射出, 每一道都灌注了足以将人一分两半的杀意, 带着令人脊背发凉的啸叫声刺向师忘忧要害。

  一旦被击中, 怕是当场便能将人四分五裂, 神仙在世恐怕也难以将人救回。

  可师忘忧却半点不惧, 身子一旋,宽大的袍袖振荡着迅速挡下迎面而来的凌厉剑光,不退反进,仿佛生怕对方不够恼怒一般低声笑道:“你越是这样,反而越让我想尝一尝他的滋味是不是和我想的一样销-魂,竟能把你给迷成这样,碰都舍不得叫人碰一下……”

  “找死!”师琅玉原本就覆着一层冰霜的眼中瞬间闪过一抹阴戾,出招更狠。

  剑光无声无息擦过硬如玄铁一般的寒冰石。

  几个眨眼后,凹凸不平的石壁竟是被他生生给削平了一片!

  湖中,纪秋檀看着缠斗在一起的两道身影,茫然抬手挡了一下崩裂飞散的碎石块,欲言又止。

  片刻后,他叹气,默默先从湖里爬出来,给自己施了一个洁净术。

  身上附着的湿漉漉的湖水瞬间化作烟雾散去。

  他拍拍衣服,往外走去。

  寒冰湖在山洞之中,一共有三个出口,洞口低矮但宽阔,出去之后外头仍旧是一片白茫茫,看起来,他们好像还是在极寒之地没有离开。

  纪秋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赤焰火莲如今已彻底融进他丹田内,和他合而为一,同时也在他腕上留下了一片火红的印记。

  迤逦华美的金红色线条看起来就像是从他皮肤之下生长出来的一朵花似的,越向掌心蔓延,颜色越淡,绝不越过掌心正中央的那一处纹路。

  而他闭上眼,一呼一吸仿佛都开始与这片天地的节奏同步了。

  神识覆盖更宽广,他站在空旷无人的此地,四周一片雪茫茫,可他却能“看到”更远的地方,极寒之地、广宁、仙麓、云台,甚至再远一些的凡尘,他如同开了天眼一般,多半个九岳大陆都被他收于眼底。

  他看到灰头土脸的知袅和寰斐二人坐在雪地里一脸郁卒,看到那几个在谷底待了数千年的老怪们正嗑着瓜子对着跑到谷底寻宝的修士们指指点点,一会儿说这个人根骨不错一会儿又说那个人底子太虚。

  他看到谷底地面一片片狰狞裂缝仍旧存留,但缝隙中涌出的橙红色岩浆却不见了踪影。

  他看到发现了红灵果树的修士们狂热的模样。

  突然,起风了……

  寒风吹起他宽大的衣袖,两颗回天圣石在他丹田内静静漂浮着,围绕着那个打坐冥想的小玉人转啊转,而他手指一动,面前的空气便骤然一凝,一团看不见的漩涡开始在他面前越扩越大,直到完全形成一个传送法阵才停下继续往外扩大的步伐 。

  而在洞内。

  半个山洞都快要被轰塌。

  眼看着原本是半封闭的山洞这会儿在二人的缠斗中直接变成了露天湖,师忘忧一手撑地,半跪在湖边,一边咳嗽一边笑:“有段日子没见,你下手可真是越来越狠了,真怀念以前的你啊……那会儿我说什么你都只能生闷气,现在倒是学会恩将仇报了?”

  “喂,好歹这个地方也是我帮你找的,真要说起来,也是我救了他的命,不然的话,你就算是把他从那里带出来又怎么样?所以,你得先谢谢我,我倒是不介意你把他让给我一半,三个人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嘛……”

  他这话中藏着故意而为之的狎昵态度,于是刚说完,一道剑气便擦着他颈侧刺过去,躲闪不及,疼得他当即“嘶”了一声,面皮都抽了一下。

  “怎么,说说都不行?”

  “……”

  他脸上本就被划出了两道刺目的血痕,这会儿,颈侧更是被割出一片鲜血淋漓。

  尽管他对面那人同样也没讨得什么好处,但因他这伤全在最明显的地方,倒显得他更凄惨一些。

  “没割了你这整日胡言乱语的舌头,便已经是我谢你的方式了。”师琅玉握紧剑柄,冷着脸慢慢直起身来,若不是急着出去,他必然要将眼前这人的手给砍下来!

  …

  听见身后脚步声传来,纪秋檀回头,脸上带着些许无奈的笑:“打够了?”

  师琅玉绕开这个话题,反问他:“你怎么样?”

  “还好,冷水里泡一泡,脑子都清醒了。”纪秋檀伸手拢了拢他略显凌乱的衣襟,“谢谢你来找我,路上一定很辛苦吧。”

  “……”

  师琅玉无言垂眸,眨眼的一瞬间似有万语千言要说,但最后,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个简单的动作。

  他握住纪秋檀为他整理衣襟的手,抿唇。

  静默无言。

  纪秋檀被他看得也有些恍惚。

  直到侧面一声嗤笑响起,纪秋檀目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后,不动声色地把手抽了出来:“走吧,我们回家。”

  师琅玉睫毛轻颤:“回……家?”

  “嗯,我方才开了一个传送阵,这边的是非太多,不适宜久留,所以……你要随我回云台吗?”纪秋檀面上含笑,“放心,你带来的那些人,我心里有数。”

  “……”

  师琅玉看着他,只觉得他似乎是哪里不太一样了,可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哪里怪,沉吟片刻后,舒展了眉头:“好,那就回家。”

  话音落,空气中一道无形的波痕迅速漾开。

  成型的传送法阵通向另一个地方。

  纪秋檀默默看着师琅玉先一步迈入法阵,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任何怀疑,目光一柔。

  他转头,脸上仿佛拢着一层和煦的光。

  他看向那个双臂环胸、靠在阴暗角落里的师忘忧,尽管对方模样略显狼狈,可是身姿仍旧要挺拔,哪怕斜着靠在石壁上,一副懒洋洋地模样,脊背却还是挺直的。

  多年来的习惯哪有那么容易更改。

  纵使这人下巴抬得再高,眼角眉梢再怎么勾画出轻慢与讥讽的神态,也能叫人一眼看出他潜藏在眼底那股浓烈的厌世态度。

  他靠在那,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是真正属于他的,所以他将自己藏起来,整日想着外头那些该死的阳光为何这般刺眼。

  直到有人冲他招手,问他:“一起走吗?”

  该死的阳光瞬间变得更刺眼了。

  “走去哪?”师忘忧明知故问。

  他目光笑盈盈地往传送阵里一扫,唉声叹气道:“你说,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他了,方才你就看着他把我伤成这个样

  子也不管一管我,而且,他还说要砍了我的手啊!真可怕,这样心狠手辣的人,我又哪里敢同他一起走?”

  闻言,纪秋檀骤然眉梢一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那好吧,你说得对,他确实是凶了点,偏偏你又是个爱惹是生非的性子,你们两个碰到一起就总是没好事,算了,不去也好。啊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背后说人坏话,所以……只能当面说了,你千万别介意啊,我就是比较心直口快一点,我没恶意的。”

  师忘忧:“……………”

  眼瞧着站在传送法阵里的师琅玉唇角微不可查地一勾,仿佛在嘲笑他一样。暗处的身影顿时一闪,传送法阵中瞬间又多一人。

  “走啊,回家。”

  …

  传送法阵在极寒之地开了好几处,到最后,竟容纳了数千人同行。

  师忘忧重新戴上了他那狰狞面具。

  知袅和寰斐二人顶着一头被烧焦的乱发被拉进传送阵之后表情也变了,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阵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丢了魂一样。

  而师琅玉也终于是发现了苏醒后的纪秋檀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了。

  对方仿佛对很多东西都丧失了兴趣。

  法阵中,分明有许多修士一瞧见他便冲他恭敬行礼,态度格外客气,可纪秋檀却仿佛是什么都看不见似的,不闻也不问。

  “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他忍不住开口:“不问我这些日子都去做什么了吗?”

  纪秋檀这才侧头看他,又是笑,眉眼弯弯,目光极尽柔和:“这次回去,我有好多事情要做,想想有点头疼。”

  却是并未回答他后一个问题。

  师琅玉默然看着他,心中骤然有些发慌。

  不知为何,总觉得他这个态度格外怪异,但这会儿人多眼杂,也不好再问,只能沉默。

  “介意我带上他吗?”纪秋檀转了话题,直接用神念与他交流。

  “随你。”

  “……”

  师琅玉的表情很淡,语调也听不出起伏。

  但熟悉他的人也还是可以听得出,他这情绪中多多少少是带了些不悦。

  纪秋檀无奈抿唇,解释道:“我知道,他说话总是奔着让你不痛快去的,不过我这次确实是有事情需要他一起去做。”

  “不必跟我解释。”师琅玉侧头看他一眼,“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就是了,随你。”

  “那不行,解释还是要的。”纪秋檀突然很想牵牵他的手,但这次人这么多,做什么都不方便,只能忍着,“你要是不高兴了怎么办,我首先得顾着你的心情嘛,毕竟你可是我的……”

  声音被刻意压低,最后那个词就像是羽毛一般。突然在师琅玉的神念中轻轻一挠。

  他喉头当即便一紧,目光越发幽深起来。

  而纪秋檀背对着众人,只对他眨了眨眼:“回去再说。”

  他嗯了一声,表情瞬间也松弛了许多。

  后方不少眼睛此刻都往他们这方向看过来,知袅和寰斐目光灼热又迫切,陆景晗与白听霜二人也在,其中,就数还没学会神念传音的陆景晗挤眉弄眼地最厉害。

  各人心底都怀着各人的小心思,搞得这一方法阵之内竟是四处都弥漫着诡谲的气息。

  转眼间,法阵外的风突然凛冽起来。

  云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