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找了祝辛之后的第五天,祝辛回了程林家。
输完密码开门,祝辛放轻脚步上楼,首先发现这点动静的是阳台的大帅,大帅鬼鬼祟祟探头,引来了窗前人的注意。
天还亮着,但是窗帘合地很严实,屋里黑漆漆一片。
黑暗里呆久了,所以程林能看到一些人影,祝辛刚从明亮的地方进来,还没适应漆黑,摸索着站在了门口。
程林端着酒杯又喝了一口,无声扭头,祝辛想找一盏灯,还没摸到开关就听到不远处嘶哑的声音:“别开灯。”
好在瞳孔逐渐适应黑暗,祝辛看到了客厅大致的轮廓,原先客厅里旧的陈设全在那一晚砸坏了,现在客厅空荡荡只有桌子和沙发还有堆在沙发上的衣服。
程林坐在窗口处,是一团黑影。
说完那句别开灯程林就不说话了,祝辛踌躇不前,不知道要怎么开始。
他已经冷静了两周又五天。
好半天,祝辛找到了自己的声音,说:“前两天,我……鸿兴给我汇了一笔钱。”
程林应了一声,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叫祝辛摸不透他的意思了。
鸿兴的人说,年初厂里收到一笔投资,入股了,然后四五月份的时候,持有人改成了他。
算一算时间,好像是自己拒绝跟祝宏飞见面之后的事情。
祝辛其实有很多事想问程林,孙安那天说了那么多,说程林为他做了好多,他本来还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却没想到等他回来,程林又是这么一副冷淡的样子。
祝辛慢慢走到了程林跟前,途中还踢到了地上的酒瓶,程林从旁边拖了一张藤椅过来,祝辛顺着坐下了。
祝辛问:“为什么要给我这些?”
程林忽然笑,祝辛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忍俊不禁。
他有点慌,看到打火机的轮廓,一些难以言喻的预感出现,他得做点什么掩盖,于是有点发抖地摸过去,还没拿到就被挡住了。
“学不会就别学了。”程林拿走了烟,摸出来自己点了一支,猩红的火光在他指尖明灭,很短的一瞬间祝辛看到暖色火光中程林憔悴的面容。
祝辛握紧了拳头,程林带着几分醺然的醉意笑:“真不知道为什么给你?”
夹着烟的那只手伸过来摸了摸祝辛的脸,有点居高临下的宠溺:“你的钱,送你了。”
程林说的不直白,但是祝辛听明白了。
他说:你的卖身钱。
祝辛闭着眼深呼吸:“孙安说……”
“说什么?”程林打断了他,往冰块融化的杯子里添酒,仰头喝了一口。
祝辛的刺蠢蠢欲动,低声密语告诉他不能再往下继续,再往下走又要受伤,但他鼓足了勇气才想再来问一句,所以不甘心就这么被打发。
他说:“孙安说,你说过,等你父亲去世,你就放我走。”
程林失笑,想了会儿,才不以为然:“这句啊?有吧。”
烟灰扑簌簌抖落,祝辛捏了捏衣襟下摆,“这又是,为什么?”
“忘了。”程林低声笑着,仿佛这都是很不要紧的事情。
祝辛又去摸烟盒,这次程林没拦着他,他摸出来一支,给自己点上,不熟练,但是用力吸到深处所以呛得很严重,咳嗽了半天。
“咳咳……”
果然还是被呛到,胸口刺痛发麻。程林又笑,笑他不自量力。
祝辛明白了。
好多个为什么要问,但现在他只有一种完成任务的感觉,只是为了走完今天的流程,让这一趟不要白来——程林的态度已经说明很多了。
他慢慢呼出那口呛人的烟雾,抹掉眼角呛出来的眼泪,说:“孙安说你最近喝了很多酒。”
程林又喝了一口,冰块当啷响,他问:“关心我?”
并不是。
祝辛:“他说,你心情不太好。”
至于为什么心情不好,他有预感,孙安给他的理由说出来的话很可能就是自取其辱。
果然,程林说:“不,死了爹,心情很好。”
“你呢,回来干嘛?”程林终于有了点兴趣,又拿手捏祝辛柔软的脸,期间看到一点明亮的水光,在祝辛漂亮的眼睛上,雾蒙蒙一层,楚楚可怜。祝辛避开了,他以为黑暗很好地掩饰住自己难以自处的表情。
祝辛说:“要走了,这次真的,来,道个别。”
跟你。
程林嗯了一声,很轻易地接上:“好,那就一路顺风。”
一点都没挽留。他抱着自己要自己留下别走的样子恍如昨日,现在却很轻易放开。祝辛捏着衣襟用力,掌心潮热的汗在浅色短袖上留下痕迹。
“既然说了放你走,又被孙安告诉你了,我也不好意思反悔。”程林噙着玩笑的语气:“就这些吗?说完了就走?”
祝辛还没走,已经被松开了锚,有一瞬间,他又有了飘零无依的感觉,可按理说,他应当一直都是飘零无依,应该从来居无定所。可他居然有种再次被抛弃的感觉。
无牵无挂了,祝辛。
所以这就是好聚好散吗?
那支烟在指尖燃尽,祝辛喉咙里有一些很重的东西,压着声带,压着他的胸膛,因此每说一个字都觉得艰难。
“你也保重。”
程林似乎听到了一点类似于哽咽的东西,没在意,摸了摸祝辛的头:“好,我也不送你了。”
祝辛脸上出现温热的感觉,他捂着脸,摸到一脸湿痕。
原本已经打算好了不会再期望这些,也打定主意不要再被这个东西牵绊,可是到最后,自尊和自我保护还是没能挤赢让他出现在程林家里那种感情。他还要被他所憎恶的期望再一次撩动。
“程林,你喜欢我吗?”
指缝湿漉漉,祝辛摸了一把额头,额前的头发已经被汗湿,眼眶发酸——也许是因为近期没休息好。
又做梦了。
天还没亮,他起身下床,去厨房冰箱里拿出最后一瓶冰啤酒,拉开拉环一股脑灌进肚子里。
然后去冲了个澡。冷静下来,也清醒了。
看向钟表,凌晨五点,大洋彼岸大概刚日落。
时钟滴答滴答走着,睡不着了,他起身分析前一天的试验数据。
邮箱里还有一封邮件没有处理,询问他有没有调职回国的意向。
早就说过不会再踏足那片土地,也不想再见认识的人,本来应该不多想,这几年从来没想起过以前,但或许是因为领导提了回国,所以他才会又梦到那天。
今天是假期,处理完工作也才七点一刻,祝辛走到窗前,天已经全亮了,楼下咖啡厅刚坐了两桌人,黄油的香味从楼下飘上来。
日夜颠倒的作息令祝辛很快又躺回去,他一身疲惫,明明很困,却怎么也睡不着。
失眠的感觉太痛苦,太阳穴隐约泛疼,祝辛终于记起来因为惊醒所以没梦完的,那天程林的最后一句话。
他问出来这种问题,所以当时大概也是有自信的吧?虽然时至今日早忘了那天是什么心情。
总之能问出这种话这对他而言很不容易,他很难自信有人喜欢他,更难鼓起勇气去求证。
程林没有否认,却也并不承认。
他先是笑,不太理解过了这么久祝辛居然还是这么天真,然后又叹气,带着几分无奈,非常成熟,像个长辈,用很随和的口吻最后一次告诉祝辛,喜欢实在没什么必要性:
“这么久了,我还以为你长大了点……祝辛,我不靠这个活着。”
谁都不会因为喜不喜欢爱不爱死去活来,程林更不会。七情六欲这种东西,玩一玩可以,动心也可以,但是有什么用呢?
所以,喜不喜欢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他壮胆之后问出来还胆战心惊怕受伤的话,其实根本就没那么重要。
你觉得喜欢,就喜欢吧。但是喜欢了也就喜欢了。
祝辛了悟。
分开那天,程林说他吃了那么多苦居然还是没有长进。
祝辛按着太阳穴,忽然笑了一下。
二十岁的时候没有长进,二十五,该有了。祝辛。
作者有话说:
喜大普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