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路胡泗再没作妖, 二人按时到东岳大帝处递交了城隍庙的公文。离开前,胡泗忍住了去找王兰的冲动,这次能不能将他的两个仇人都诓进去, 就看这一遭了。

  如果成了, 就不枉他费心筹谋这么久!

  而一如胡泗所料,他走后第二日,跛脚鬼差就匆匆赶来东岳大帝的道场, 寻到了王兰想让他帮忙。

  王兰一听此事,立马被吓得不轻, 这种事他哪里有能力帮得上忙?此事唯一的出路, 是寻中州郡城隍重新再出一份公文, 将先前那份替换掉。

  毕竟中州郡的这份公文一式两份,还有一封到了地府催判官手中,之后会递交给十殿阎王, 改一份压根没用。

  只是二人忧愁与这位城隍皆没有交情, 想让她重书公文只怕不能。

  一时间,二人对坐发起愁来。最后二人商议,由王兰先去打听, 这份公文可到了东岳大帝手中, 大帝忙碌, 不太紧急的公文可以由下面的辅官代看, 也许可以寻机会再改回来。

  胡泗回到鸣山府后, 期期艾艾找上了张桢。张桢这几天案牍劳形, 连自己即将到来的劫难都没空管, 左右自己当的是鬼官, 死了也不算什么大事儿。

  这样一想, 她便干脆放平心态, 做好准备,伸头缩头等这一刀就是。

  此时自然也没功夫和胡泗猜来猜去,头也没抬,直接了当地问道:“有什么话?赶紧说。”

  于是胡泗就真说了,最后跪下来老老实实认错道:“此事怕是要连累恩公的名声。”

  张桢手中笔一顿,就着原本的姿势静静思考了片刻,她是真没想到,这个公狐狸精敢给她整这么一出!

  她在脑中快速思索完毕,十分冷静问了一句:“冯家那个小儿子真跟着谋逆了?”

  胡泗立马点头,这种事怎么可能造假,都没等他出手,冯家的小儿子自己就找上了李饶,后面的事不过是顺理成章。

  此事追究起来,唯一的差错就是投递公文的路上,他们“睡”太死了,最多再加一点口风不严,都不是什么大过错。

  至于查出来是他在故意报复冯家,怎么可能,曹州县的事完全是吴翁经的手,改名单的事是冯广自己动的手,压根都跟他没关系。

  而身为城隍的张桢,有些影响,倒也不大,毕竟地府有一份一模一样的公文,哪里出了差错,一对便知。

  不过多半难逃个御下不严的名声,再厉害些怕是会被东岳大帝斥责。

  张桢深深地看了一眼胡泗,觉得有些话要说在前头,且她只说一次:“胡泗,这样的事情我只希望有这一次,再有下次,你就离开城隍庙吧。”

  想必她就是太纵着这只狐狸精了,居然连她都一起往里面坑。

  胡泗双眼中立马有泪水涌出,看着张桢哀哀哭泣道:“我知道这件事我应该提前告诉恩公的,可我想着万一事发,恩公也能撇清干系,并非故意如此行事,也不是想背叛恩公,请恩公饶恕我,我以后再也不做对不起恩公的事了。”

  然而张桢这次没有心软,再不压制这只狐狸精,她觉得他敢翻天。连原本想要和胡泗商议的事情,都没有出口。

  再次开口警告了胡泗一番,便直接挥手让他下去了。

  张桢耐着性子,想了想胡泗谋划的各个环节,只要跛脚鬼差查不到胡泗就是曾经的赤狐,半途翻车的概率就不大。

  想到此处,她压着气恼赶紧找来云翠仙,吩咐道:“你去找找,等待投生的阴魂中有没有叫‘胡泗’的,近音即可,找到后招到咱们城隍庙当几年鬼差。”

  文盲率普遍偏高的古代,姓胡,排行第四,叫个胡四的应该不少,找起来该不难。

  云翠仙没有问为什么,照着张桢的话办了,而且速度很快,第二日就有一个叫胡四的阴魂出现在了城隍庙中。

  张桢后面几日继续收拾烂摊子,招来胡泗再次严厉警告道:“后面的事,不管那两人上不上你的套,你都不许再出手!”

  小小一只狐狸精,居然狗胆包天算计到东岳大帝身上去了,谁给他的胆子!

  然后直接将胡泗发配到了陶望三手下,将尚青调回了城隍庙。

  胡泗自见到城隍庙中又出现了一个叫“胡四”的,心里明白张桢的苦心,眼泪汪汪对着张桢又哭了一通后,老老实实跟着陶望三整个郡城乱跑去了,无事也并不回城隍庙。

  张桢暗中连着叹了好几天的气,思索胡泗的事时,也忍不住反思了下自己,她在清宁郡的所作所为,岂不是也违背了本心。

  细细思索,她在庄鹤年身上是不是犯了一个“贪”字?

  贪心别人的城隍之位!

  想到此处的张桢陡然一惊,接着浑身生出了一身冷汗,她此时似乎有些明白她的那一道劫难,是从何而来的了。

  原来如此,难怪贺几道一直不愿意言明。

  想明白前因的张桢,赶紧为自己推算一番,这次隐隐约约感觉到劫难来临的方向,多的她修为有限,并不能推算到。

  看来她的猜想没错。

  张桢萎靡着身体,左右一人独处,干脆趴在书房的桌子上气恼吐槽道:“当个破地府官,还不带能有个上进心的!”

  “嗤!”

  “谁?谁在外面!”张桢立马坐直身体,对着书房外大声呵问道。

  “是我。”贺几道说着从外面推门进来,一身新做的黑白道袍将他衬托得光彩照人。至于为何是新做的道袍,张桢瞄了一眼袖子上的黑白纹路,跟以前穿的那件不一样。

  他手中托着一只匣子,走进来时问道:“寻城隍大人商议些事,不知大人可有空?”

  张桢:没空,忙,不想见!

  许是张桢脸上的郁闷神色太过,贺几道不得不端正自己脸上的神色,将手中的小巧木匣放在桌面,打开后拿出一只细细长长的笔递上来哄道:“桢桢不是说以前喜欢看话本吗?这是龙须笔,世间难得的奇物,喂它些好朱砂和龙血墨,它能给你编话本。”

  张桢一听,哪里还顾得上摆脸色,立马接过笔来,拿在手中细细打量,她一脸惊叹地问道:“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好东西,倒是闻所未闻,怎么用?”

  贺几道见张桢总算是将刚刚那一茬揭过了,心中也松了口气,他从张桢手上重新接过笔,从一旁的镇纸下抽出一张宣纸,然后对着手中的龙须笔说道:“我今日出门遇见了一对夫妇在吵架。”

  只见贺几道手中的龙须笔,自动跳到宣纸上,然后龙飞凤舞写道:

  新城街人耿十八,病势垂危,自觉将不久于人世,弥留之际对妻子说道:“看样子我这病好不了,我死后,改嫁、守寡由你选择,不如早说明你的打算,我也好做些安排。”

  妻子听了默不作声,耿十八坚持要她表态,并大度道:“守寡当然好,再嫁也是人之常情。趁我还活着把事情挑明,你守寡,我感到安慰;你决意嫁人,我也就不再牵肠挂肚,算是了了份心事!”

  妻子神色凄然地回道:“咱们家穷得叮当响,你活着都吃不上饭,死后,我拿什么守寡?”

  耿十八听到这话,猛地抓住妻子的胳膊,恨恨说道:“你这妇人的心真狠!”随后便咽了气。

  可他那死死抓住妻子胳膊的手,却怎么也不松开,吓得妻子大喊大叫。四邻闻声赶来,让两个有力气的人使劲将耿十八的手掰开,才将耿妻的胳膊抽了出来。

  龙须笔洋洋洒洒写到此处,一张宣纸便满了,它飞离桌面停在了上方,张桢见状赶紧从镇纸下又抽出一张宣纸放到了案几上。

  龙须笔见此立马又飘了下来,继续写道:耿十八后来从阴间私自跑脱,侥幸又活了过来,经过这事后,十分讨厌、鄙视他的妻子,二人时常当街争吵,耿十八发誓不与妻子同床。①

  张桢看完这个故事后,十分新奇眼前的宝贝笔,只不过,她总觉得这个故事有些虎头蛇尾的嫌疑?

  于是转头问道一旁的贺几道:“这个故事是不是没写完?”

  贺几道看了看张桢,沉默几息后,才开口说道:“没墨了。”

  张桢恍然,原来如此,她赶紧将砚台拿过来打算磨墨,却被贺几道制止道:“这只笔只喝龙血墨,别的它都不肯沾。”

  张桢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谨慎问道:“是真龙龙血做的那个龙血墨?”

  贺几道肯定点下头,“自然。”

  哦豁!张桢很肯定,她养不起这只笔。她上哪儿找龙的血给它做成墨当口粮,而且以龙族普遍暴躁的性子,知道她有这样一只笔,她怀疑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于是老老实实将龙须笔递还给贺几道,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养不起。”

  贺几道眉眼含笑,再次拿手摸了摸张桢的发顶,心情愉悦地说道:“上好的朱砂也成,倒也不是非龙血墨不可。”

  张桢闻言立马将手缩了回来,这个可以有,她觉得她又行了。养只自己会编话本的笔,想想就觉得美滋滋,以后她左手生死簿笑看人生,右手龙须笔写鬼写妖,没准能混个大家当当。

  “贺道长,这笔哪里来的?”这么好的宝贝,贺道长哪里淘来的?她以后可以和阿蓠一起分享话本了。

  贺几道自觉坐到一旁,此时见张桢将龙须笔把玩得差不多了,才开口回道:“龙族自己搞出来的。”

  且这只笔太能编,从来不肯老老实实书写,在原主人手中并不是很受待见。

  所以他干脆替张桢要了过来,就知道她会喜欢。

  作者有话说:

  ①此故事引用自聊斋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