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三望一听要入警报司脸上即喜也忧, 喜的是,警告、纠正阴阳两界人鬼不法行为这事他十分肯干,路见不平有人踩, 他陶三望愿意第一个上去!忧的是, 他家里两位妻子,某种意义上算来也是阴魂扰乱人世。

  所以,他脸上才有了犹豫。

  张桢玲珑心思, 给了陶三望一颗定心丸,“人鬼结合, 心甘情愿的可不追究。”

  人家心甘情愿的事, 她又不是变态非要管来管去。

  陶三望当即弯腰揖礼, “是,谨遵城隍大人差遣,陶三望愿意入警报司。”

  张桢扫了一眼庙中, 冷眼看来尚青这个鬼十分心软, 也没有大恶在身,便点了他和陶三望搭档,归于警报司。

  城隍八司, 现如今已经略有雏形。

  首司“阴阳司”, 由文判官孙琪主管, 主要负责辅助张桢管理阴间事宜, 其中包括考核城隍庙诸鬼吏功过、操守等。

  张桢原本的打算, 是将云翠仙也定入此司, 可惜不知为何, 张桢发出的邀请信迟迟没有收到回应。

  “速报司”, 武判官赵胜负责, 理论上掌管城隍庙所有武事, 凡缉拿阴魂,威慑郡中妖魔作乱,都归速报司负责,能够调动庙中所有隶鬼。

  张桢征得胡泗同意后,将公狐狸精一脚踹到了赵胜手底下,心中暗暗还有点内疚,武判官脾气不大好,也不知小白花公狐狸精顶不顶得住?

  “来录司”,杨时领着一个新来的书生鬼管着,专门处理亡魂至城隍庙报到并予以见录等事宜。

  张桢观察了几日,来录司的一老一少,都不是话多的人,惯常闷着头默默干事,场面十分和谐。

  “警报司”不用说,陶三望领着尚青尚未开张。

  不过经过后面的观察,张桢买一赠二的算盘没白打。

  小谢和秋容这两个曾经的女鬼,哪怕现在已经得了人身,但是跟鬼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障碍。兼之二女在地府当了多年女鬼,哪里有个风吹草动,心中门清,就算不清楚,找曾经的鬼友打听一下,也就清楚了。

  尚青这个曾经的风流书生,经过城隍庙多年的鬼差生涯磨砺,也有两把刷子。

  最主要的是陶望三这个男人,本性好怼世间不公,胆子又大,如今有正大光明的机会对着他看不顺眼的事指指点点,哪有放过的道理。

  如此,警报司四人凑在一起,居然混的如鱼得水,如同勤劳挖耗子洞的农夫,时而就能给张桢一个小惊喜。

  其余四司暂且由庙中隶鬼领着,还没等来合适的人选。

  不过张桢有预感,都快了。

  张桢因曹州县李饶火烧狐狸一事,忙碌了好几日才将手中的事暂告一段落。

  她此时正坐在城隍庙中,心头思索着如今城隍庙鬼差渐多,小小一间正庙多少有些挤了,是时候将修缮、扩建城隍庙提上日程,唯一的问题是手中银子不太凑手,也不知够不够。

  忽然,正走神的张桢觉得自己耳边陡然一寂,突兀的安静下来。

  这很不对劲儿。

  她抬头,顺着庙中诸鬼的目光看去大门处,在黑夜中很突兀的黑白道袍,却因穿在贺几道这个神仙小哥哥身上显得熠熠生辉。

  “贺道长?”张桢赶紧起身相迎,心道难怪突然安静了下来,庙里的鬼都成了哑巴,能不安静嘛。

  贺几道身后跟着个满脸不愤的邋遢道人,他一双手被一截金色的绳子捆缚,绳头被拽在贺几道手中,显而易见不是自愿来的城隍庙。

  邋遢道人见张桢看去,立马恨恨瞪了她一眼。

  张桢心中“呵呵”两声,见是这个老熟人,不甘示弱立马回敬道:“这位想必是单道长了?咱们见过,不过,才几日不见你怎么就?”

  她的目光故意落在单道人被捆缚的双手上,专挑人痛处戳。

  单道人立马想跳起来给这个碍眼的新城隍一剑,奈何受制于人,办不到!他黑着脸短促冷笑一声,意思不言而喻。

  他们以后走着瞧!

  张桢也不甘示弱,立马冷笑一声回敬道:“单道长莫非想一剑劈了我!我怕你······”

  张桢陡然住嘴,她这句话很不合时宜,对她和贺几道,还有满庙的鬼差都是。

  这不是揭大家的伤疤吗?

  贺几道看了正在懊恼的张桢一眼,认真道:“他劈不了!”

  单道人看到此处,脸上显出点奇怪的神色,他这个师侄和水族推荐上来的城隍之间奇奇怪怪的?

  到底哪里怪,他又说不上来。

  张桢赶紧转移话题,于是问道:“贺道长你带单道长来城隍庙,是有什么事吗?”

  总不至于是来给她道歉的吧?

  可惜单道人的名录不归张桢这个中州郡城隍管,不然的话,她定狠狠记他几笔。

  张桢这个城隍,现在的至理名言就是:死后跟你算总账!

  贺几道点点头,直接说出来此的目的:“听闻你的城隍庙招人?”

  张桢有些莫名其妙的点点头,“人手紧缺,正在招鬼差和走无常。”

  “那就好,我想让单师伯进你的城隍庙当个走无常。”贺几道说出了令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一句话。

  “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

  这二重奏显然来自单道人本人和张桢这个冤大头。

  贺几道也不意外,示意差点跳起来反驳的张桢,“能否借一步说话。”

  张桢按耐住自己急语反驳的话,吩咐庙中诸鬼吏一声,在一众鬼八卦又好奇的目送下,领着贺几道和单道人回了家。

  陶三望胆子最大,他问道一旁的尚青:“那个道长是谁啊?为何他一进来,我见你们脸都绿了?”

  弄得他也不敢稍有异动,所以整个城隍庙才陡然一寂。

  显然这个问题,新来的鬼和人都想知道,连一直默默做事的杨时和书生鬼都竖起耳朵,等着尚青回答。

  “很厉害的剑仙,不、不,还没成仙,总之,别惹他,绕道走,做亏心事的时候千万别被他抓住!”

  尚青语无伦次地说到此处,想起贺几道才走没多久,该不会还听得见他说话吧?

  这个念头吓得他心头一哆嗦,立马住嘴,急忙催促陶三望道:“走,咱们快去巡逻,看看有没有阴魂跑出地府作恶!”

  陶三望糊里糊涂被尚青拉出了城隍庙。

  “理由呢?贺道长你,你怎么想起这一出的?”张桢好容易忍到进家门,立马开口要理由,并表示很不理解。

  “我需要一个地方管束我这位师伯。”贺几道很认真的说道。

  张桢噎了一下,她自认为并没有这个能力,试图打消他的念头:“贺道长,您那位师伯一剑就能撂倒我,且心中视我为仇,你觉得我能管束住他?!我并不认为我有这个能力。”

  哪知贺几道看着张桢十分肯定道:“你有。”

  并双手揖一礼,“给张生添麻烦了。”

  张桢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位贺道长从哪里来的对她如此信任。

  贺几道直接点明他的理由:“我这位师伯心性狭隘,修道路越走越窄,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身死道消,顺带还要连累整个玉昆山。进你的城隍庙后,对他多加约束,看还有没有机会重回正道。”

  张桢此人颇为奇异,不管是误打误撞也好,还是真的能未卜先知也罢,很擅长消解因果。

  一旁完全被忽视的单道人,听到此处满脸不服气,他还在一旁呢,这个讨厌的师侄当着面就这么贬损他,简直岂有此理。

  他立马破防大骂:“我身不身死,走不走正道关你屁事,我单行道乐意,要你多管闲事!”

  张桢的注意力立马被单道人的那句“单行道”给分了过去,下意识问道:“单什么?”

  贺几道稍微疑惑回头,看着张桢:“我师伯姓单,道号行道,有什么不对吗?”

  张桢点了点头,又赶紧摇头,压下要出声的嗤笑,“没有不对,就是觉着“行道”这个道号很高端大气上档次,再配上单这个姓,很不错。”

  哈哈哈!张桢此时心内的小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了。

  不行了,让她暗中笑会儿。

  贺几道挑挑眉,看着张桢面有忍笑,知道她没说实话,也随她去了。

  单道人又不是瞎子,见张桢明显是在嘲笑他,立马恼了,想要放一句狠话逞逞威风:“你再敢笑,我割了你的舌头!”

  可惜,话音才落就被贺几道盯住,这个师侄很认真的建议他道:“我建议师伯最好将这句话收回去。”

  单道人神情高傲,暗呸了一声,压根不打算理会这师侄,他虽然打不过他,可他也不能拿他怎么办,别以为他会怕他!

  “看来师伯是打算油盐不进了?”

  单道人冷哼一声,神情嘲弄,似乎在说你能拿我怎么样?

  贺几道一贯是不喜欢废话的,转身直接问张桢要道:“将生死簿拿出来。”

  张桢一脸莫名,这又关生死簿什么事?不过到底依照贺几道的意思拿出了生死簿,眼看这是要收拾单道人,她干嘛不拿!

  贺几道接过生死簿,对着单道人要求道:“在上面签下你的名录。”

  单道人神色先是一愣,接着气红了脸大骂道:“贺几道,你休想!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到底谁才是你师伯,你、你做梦!”

  张桢也不是很明白,贺道长要单道人在生死簿上签名录做什么?或者说能做什么?

  贺几道神色淡淡,任凭单行道这位师伯气急败环,见他终于骂完了,几分清冷继续说道:“我并不是在和师伯你商议,掌门师伯将您的事全权交予我处理,单师伯这么多年的所做作为不可能有正果。”

  “所以,我如今给师伯两个选择,第一个在这本生死簿上写下你的名录,以后归张生节制,在中州郡做走无常一纪①,尽力消除欠下的业果,纵然不能消除业果,也请师伯不要连累玉昆山的前途。”

  “第二个,我一剑送师伯去轮回,您的魂魄我会亲自护送渡过奈河桥,下一世定然早早将师伯收入门下悉心教导,欠下的业果让天道安排你偿还,几世偿尽,几世再引你修道。”

  张桢目瞪口呆听完,心中只有一句话:我擦,好狠!

  并在心中有了几分明白,为何城隍庙中的一众鬼吏如此怕这位贺道长。

  单道人一张脸上青青白白,最终定格成一片愤怒的青红,阴沉道:“贺几道,你这两条路无非是让我活着任你摆布,也或者是死了任你摆布,有区别吗?你怎么敢?我可是你师伯!”

  “我要见掌门师兄!”

  贺几道眼中照着单道人的失态,想着最近查出来的事,冷漠挥袖道:“正是因为你是师伯,才给了你选的机会,否则,单凭你为了一己私欲累得玉昆山和龙族结仇一事,你早就是我剑下亡魂了。”

  “选!”话中渐渐含了薄薄怒气。

  张桢见势头不对,赶忙问出自己的疑惑,“贺道长,做走无常也不用在生死簿上签名字吧?”

  而且她也并不想接手单道人这个烫手山芋!此时脑中正极力想找个借口推脱。

  有了!

  “贺道长,你也知道,我和龙家兄妹过往从密,这位单道长又和龙族有仇,我要是将他收入城隍庙,依着阿蓠兄长那暴脾气,我怕他一口吞了我!”

  张桢说完还狠狠点了点头,以示自己说得都是真的。

  贺几道突然笑了一下,点点头,赞同道:“先前的确有这个隐忧。”

  见张桢脸上就要喜上眉梢,点头附和他的话,贺几道却话风一转,“现如今,张生倒是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刚咧开嘴角的张桢:······

  贺道长你变了!

  “哈,我知道了!”

  一声突兀的喊叫打断了张桢的垂头丧气,只听见单道人对着贺几道和张桢齐齐讽刺道:“你们这对姘、头!”

  不等张桢反应这句话的意思,单道人口如连珠骂了一连串:“贺几道你不过是想给你这个姘、头出气而已,我不过戏弄她几次,还没把她怎么样呢,你哪来的脸跟我假正经,说什么为了玉昆山!”

  这话一出,张桢目瞪口呆,下意识看了一眼贺几道,只见贺道长一身气质骤冷,整个人透着股即将生气的预兆。

  好在贺几道压制住了自己的怒气,对着张桢道:“关于龙野王的事,你直接去问里面的小龙女,她会告诉你的。”

  正在偷听的龙江蓠:!

  张桢愣了愣,忽然明白贺几道这是在支开她,于是点点头,打算绕去新租的后院,寻龙江蓠。

  不过走之前,张桢到底不死心的问了一句:“道长你先前说的那个要命的恩情,不会就是这个吧?”

  依着龙野王的暴躁性子,知道张桢收留了他的仇人,倒真有可能跑来一口吞了她!

  “不是,这只是我私心里的一点小请求,望张生你能答应。”

  张桢悻悻点头,“我先去问问阿蓠。”

  “阿蓠,在吗?”张桢敲了敲龙江蓠的房门,见她房间亮着灯,便安心地等在外面。

  龙江蓠将房门悄无声息地打开,拉了张桢进门,立马又紧张地将房门关上,口中嘟囔道:“桢姐姐,你怎么跟那个凶得不得了的贺道人走得这样近?”

  龙江蓠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桢姐姐,咱们在长山县成过亲吧?”

  张桢:啊!

  龙江蓠气恼道:“那这里也是我家,我不管,以后不许那个姓贺的进我家门儿!”

  张桢试图劝道:“不至于吧?”

  龙江蓠一脸不痛快,她早在前院两个道人进门时就警铃大作,“桢姐姐你是不知道,那个姓贺的把我兄长害得多惨。”

  “怎么说?”

  龙江蓠顿了顿,在房间设下一层结界,附在张桢耳边小声道:“我兄长和这个姓贺的大打出手打断了一条龙脉,结果这个姓贺的居然把我兄长坑去了凡人的皇家投胎,帮着镇压龙气!”

  张桢理了理这句话的意思,惊诧道:“你兄长龙野王投生成凡人了?”

  确切地说是投生成皇子了。

  龙江蓠摇摇头,“还没有,我兄长回天界战神那里告假去了,告完假,才能去投生。”

  张桢想起曾经看过的话本,龙野王真龙投生,这不是妥妥要当皇帝的节奏?

  于是她颇有兴致的问道:“你哥以后莫非要做这大周朝的皇帝?”

  并在心中腹诽道:龙野王那暴脾气,不会直接当个暴君吧?

  龙江蓠还是摇摇头,仔细给张桢解释道:“只要投身皇室就好,不用非做皇帝,再说了,下一任的皇帝是仙人下凡历劫,我兄长怎么敢搅合进去。”

  张桢听完心有感叹,看来聊斋的世界,灵异神怪之事连皇室都逃不过,目前已知,起码有两位皇子大有来头了。

  可想而知普通凡人的一生多么艰辛。

  “所以贺道长让我来问你,意思是你兄长忙着投生去了,没工夫找我的麻烦?”

  龙江蓠挑脸“哼”了一声,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张桢哀叹一声,看来那个单道人她是非接手不可了,果然拿人的手短,人情债不是那么好欠的。

  事情果然如张桢所料。

  等着她再次出去时,单道人一脸萎靡,乖乖按照贺几道的要求,在张桢手上的生死簿用灵力录下了自己的名字。

  张桢倒是很好奇这个商量的过程的。

  单道人的名字一录下,立马就被生死簿收入其中。

  这代表单道人以后接受张桢所制,张桢这个城隍只要将单道人的所作所为,拿到功德算盘上称量,认为他过大于功,也或者怙恶不悛时,便能在生死簿上改他的气运,甚至是命运。

  连张桢都觉得这有点狠了,毕竟她和这个单道人有仇!

  “张生,人我暂时交给你,我还有事,过几日再来。”

  见贺几道要走,张桢有些遗憾道:“贺道长每次见你都是来去匆匆,得空了不如来鸣山府小住,我扫榻以待。”

  贺几道点点头,应下了:“好。”

  说完后的贺几道转身就出了张桢家的大门,显然是另有要事。

  “哼!”一声嘲讽,灌入张桢耳中。

  压着孙悟空的五指大山去了,孙猴头自然是要嘚瑟一下的。

  张桢慢慢转过头,决定先说好后不乱,“单道长,以前的事不提,咱们今后要共事不短时间,先约法三章。”

  “谁要跟你约法三章!就你也配!”

  张桢没在试图说服单道人,直接拿出生死簿,找到有单道人的那一页,直接在后面添道:“人命一条,狐命一条,教唆阴魂作恶,犯偷盗之罪,不敬鬼神!”

  张桢痛快写完,将笔一扔,“单道长你随意,爱去哪儿去哪儿。”

  她可没义务惯着他。

  说完后张桢在单道人铁青的脸色中回了房间,将门一关,修炼!毕竟拳头硬嘴才能硬,为了嘴上不弱人三分,她要把勤奋修炼两个字刻在脑门上。

  第二日,科举放榜。

  张桢连榜都没去看,十分淡定地坐在家中等着报喜的差人上门。

  至于顾彦那里,她明日再去贺喜,今日就让那对夫妻独自享受中举的喜悦吧,顺带商量好从这一刻起,到底谁顶顾学林这个名字。

  考中举人前,不合群、不与人交往倒也没什么,考中举人后怕是不能了。

  连张桢,短时间内都不能悠闲地做她的城隍庙张生了。

  种田此时站在张桢先前所租屋子的大门前,一脸的不可置信,他从书院告假出来,直接守在榜前,数到了张桢的名字才回来的。

  一路雀跃,着急跑回来分享好消息,迎接他的就是这个?!

  一把大锁将房门紧锁,显然家里没人,问了问四周,都说这里的人已经搬走了。

  种田有一瞬间的慌乱,他家少爷莫非不要他了?

  不会!

  今日放榜,他特意告了假出来,“兄长”应当是没料到他会提前回来,所以是搬家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冷静,你此时应当去城隍庙打听消息。

  种田很快平心静气,找去了城隍庙。哪知张桢今日因为在家等发榜,并未出摊。种田还是问了庙祝才得到了家里的新地址,随后不高兴着一张脸敲开了新家大门。

  张桢打开门的那一瞬间,见种田板着脸有些愤怒的小眼神,心中一跳,暗道不好,她忘记将搬家的事告诉他了!

  “田儿啊,回来啦,我本来是打算过几日亲自去接你的,哪知你提前回来了,看我,还没把搬家的事告诉你呢。”

  种田将臭脸摆了半上午,直到锣鼓喧天,有差人来恭贺张桢高中乡试第四十八名,脸上才重新放晴。

  他与有荣焉忙前忙后,打点差人赏钱,以弟弟的名义迎来送往四周恭贺的邻居,将宅在家的小龙女拎出来记录礼单,顺带还将张桢指挥得团团转。

  张桢事后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什么都懂?”

  她家田儿也才进书院一个多月吧?怎么感觉大有出息了。

  种田将头一扬,故意漫不经心道:“这有什么,书院的陈先生喜欢我,我特意问了他中举后的人情交往,一件一件都给你记着,顺带以后我自己也可以用。”

  张桢感动坏了,她决定了,从今天起给她家田儿涨零花钱。

  此时的张桢对着差人打听了一下,整个中州郡,本科乡试一共五十一名举人,她排在倒数第四,倒是比她想的倒数第一名还高了两名,不错,不错。

  张桢对此很是心满意足,心安理得接受一大波恭喜。

  张桢和顾彦相逢与次日郡守大人举办的新科鹿鸣宴上,两人打了个眉眼官司,心照不宣地短暂凑到了一起,互相恭贺着说了些废话。

  张桢趁机将一个小香包递给了顾彦,低不可闻道:“恭喜顾兄,这是长在海外名‘抽肠’的草药,吃下去能暂时改换性别,一片大约能坚持一天。”

  龙江蓠从罗刹海市买到的,拿来当个稀奇玩意送给了张桢。

  顾彦大吃一惊,赶紧收好,急忙道谢:“真是及时雨,多谢维周。”

  此去京城会试,她就从容多了。

  二人几句话后便分开,顾彦是第四名,张桢是倒数第四名,位置上差得很远,之后也没有机会再凑在一起。

  张桢坐在末尾,看着没了顾虑的顾彦在前面风采倜傥,一举一动透着折服人心的魅力,既不会抢了本届解元的风头,也能让自己给一众郡官留下个好印象。

  果然,有的人天生就是社牛。

  参加完鹿鸣宴回家的张桢,在半路上居然遇见了单道人,他怒气冲冲走到张桢跟前:“你这个小人,居然还告我的阴状!”

  张桢莫名,她什么时候告状了?

  “我那个逆徒师侄让我告诉你。”单道人咬了咬牙才继续说道,“我要进巡察司,你别不知好歹!”

  张桢冷笑一声,回敬道:“我劝单道长你另谋他路,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说完后直接走人,完全不打算搭理单道人。

  单道人冷哼一声,也跟着转身就走,不让他进是吧?那他就还非进不可了!

  不得不说有的人天生反骨,他不愿意可以,你却不能拒绝他,单道人显然就是这类人的翘楚。

  鹿鸣宴后,张桢的交游多了起来,大家都是小有身份地位的举人,吟诗作句、唱饮通宵,攀关系、混脸熟仿佛无师自通般,十几场宴饮混下来,张桢又认识了不少人,其中还包括不少善贾和没有功名的书生。

  这一日,有一个叫封云亭的举人,听闻城隍庙张生的名头,特意邀请张桢夜间去城外明月湖赏月,打听到张桢和顾彦交好,还特意请了顾彦作陪,一行五人,租了条船,混在一众水客中也不显眼。

  时值望月东升,澄江如练②,文人雅士无不爱这一款,所以湖面停了不少赏月的大小船只,星星点点散落在湖面,别是一番意趣。

  封云亭频频举酒敬在坐的人,自谦招待不周,邀请众人就着月亮下酒。

  众人见他语言幽默,为人豪爽,有一个风流书生名叫王成的,郡中世家旁支子弟,见前方的船上隐隐传来歌声,当即叫嚷道:“咱们这么干坐着着实无聊,不如寻几个妓工上船,咱们添些声乐之色。”

  众人拗不过他,便允了,封云亭命仆人乘小船出去唤人。张桢和顾彦二人对视一眼,默默端起酒杯不说话。

  很快,那条小船便载了个抱琵琶的美貌少女过来,十六七岁的模样,外面系着件鹅黄色披风,自称娟娘。

  “小女娟娘见过各位郎君,不知各位郎君想听什么?”

  王成迫不及待说道:“前方那条船虽隔的远,但我仔细听了听,似乎在唱薄幸郎曲,咱们不如就听这个?”

  其他人都说好,娟娘对着众人福一礼,拨起琵琶歌喉婉转开唱:“薄幸郎,牵马洗春沼。人声远,马声杳;江天高,山月小。掉头去不归,庭中空白晓。不怨别离多,但愁欢会少。眠何处?勿作随风絮。便是不封侯,莫向临邛去!③”

  歌声甚佳,只是琵琶还差些火候,料想再苦练一、二年,必然又是一方名妓。

  一曲完毕,众人都没有特别想听的,便让娟娘跟着饮了几杯酒,随后让她在一旁随意奏曲,封云亭忽然一叹,开口说道:“说起妓人,我年轻的时候还遇见过鬼妓呢!”

  这话一出,一众人哪里还坐得住。

  一个叫陈留的往年举人不相信道:“我不信,你必然是编古来框我们的。”

  王成也跟着道:“我也不信,除非封兄把细节说出来,咱们大家参详参详。”

  顾彦暗暗嘲讽了一句:“封兄,你这未免也太风流多情了些。”

  世间的女子已经不够这些男人祸害了,居然连鬼都不放过。

  只张桢知道封云亭说的是真的,封云亭,聊斋名篇梅女的主人公,张桢在贡院科举时就留意过这个人了。

  封云亭见大家不信,赶紧开口道:“真的,我年轻的时候真遇见过鬼妓,你们听我仔细说来。”

  接着封云亭便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我八年前丧妻,心情寂寞,便打算来府城散心,路过台州县时,入住了一家客栈,在那里我遇见个吊死女鬼,我见她可怜,兼之害怕,便告诉她‘你有奇冤,小生可以为你效力’。”

  王成抢先道:“是不是个绝色艳鬼?然后她看上封兄你了?”

  张桢暗中一笑,这个王成猜得虽不中,也离不远了。

  封云亭无奈道:“王兄,你让我把话说完成不成?”

  “快说,快说!”

  “女鬼告诉我,她是吊死的,舌头在阴间缩不回去,脖子上的绳套也解不掉,想让我转告店家砍掉她上吊那屋的房梁,再烧掉,解救她的痛苦。”

  “可店家嫌弃换房梁耗资太大,不愿意,我于心不忍便凑了不少银子给店家,救了那女鬼。”

  王成一拍大腿:“我就说嘛!”

  陈留还是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顾彦见这并不是一个俗艳下流故事,便也生出了好奇,开口追问道:“后来呢?”

  张桢陡然将目光落在了娟娘身上,湖面凭空出现几个纸人,引着忽然像是醉了不知所云的娟娘从水面上走,张桢暗呵一声,“何方妖孽,敢当众劫人!”

  并打算抽出剑来阻止,忽然张桢耳旁响起一道风雅男音道:“城隍大人勿怪,小道彭秋海,和友人雅聚,无以回报好友的‘扶风豪士之曲’,小借娟娘歌喉一用,一刻钟便归还。”

  张桢心头一跳,没在妄动,见彭秋海话中并无恶意,便将剑按了回去,“只望彭道友借完人后,妥帖送回,勿令娟娘受惊。”

  又一个强横的道士!

  那道男音立马应道:“这是自然。”

  张桢再回神时,场中封云亭正说道:“我心中爱慕那女鬼,可那女鬼说她身前被人冤枉不贞,于是自缢而亡,如今再行这等私合之事,生前的耻辱,岂不是淘尽西江之水也洗不清④!”

  张桢听到此处,暗中惋惜,这个女鬼叫梅娘,身前家里进了小偷,被她家逮住后送去了官府。

  哪知县里的典吏收了小偷三百文钱,为了开脱小偷,竟然颠倒黑白诬陷梅女与小偷通奸,这样一来,小偷盗窃的罪名便不能成立,自然该释放。并威胁要把梅女拘上大堂,让稳婆检验贞操。

  梅女不堪受辱,自缢身亡。

  封云亭说到此处,叹口气道:“可我一心爱慕她,很是痴缠了几日,她被我痴缠不过便叫了个名‘爱卿’的鬼妓与我厮混。”

  “后来我行事不秘,被客栈中的人知晓了此事,并将之传得到处都是,恰巧县中的典吏新娶了位妻子,新婚才一个月就病死了,听闻我有鬼友便来寻我,苦苦哀求我想要托鬼友打听他新婚妻子的消息。”

  封云亭说到此处,脸上难得带着怒气道:“哪知,我将爱卿唤出来后,那典吏一看勃然大怒,而爱卿惊慌失色,扭头就走。”

  曾经的经历被封云亭说得跌宕起伏,紧紧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吸引,并无一人发现娟娘消失,张桢自得的将目光收回,算了,她也当没看见吧。

  “我阻拦不急,典吏将手中的碗直接砸向爱卿,爱卿也随之消失。正待我问明缘故的时候,忽然一个老太婆从东墙冒了出来,开口便打骂典吏并让他赔钱。”

  “你们决计猜不到,鬼妓爱卿竟然就是典吏病亡的新婚妻子!”封云亭一边说一边拍打面前的矮几,显然时至今日,他对这样的结果也很是意外。

  “怎么会这样?果然是应了那句话‘婊、、子无情,戏子无义’!亏得典吏还情深义重,这当妻子的坐了鬼居然都不正经。”

  王成还没说完,便被张桢和顾彦齐齐呵道:“闭嘴!”

  张桢因为知道真相,不忍那位女子到如今了还被人说三道四,而顾彦就是完全听不惯王成的话。

  她一通快语抢白道:“封兄的这个故事,先前冤枉女鬼的典吏,怕不就是如今寻鬼妻的这个吧?这样人品低劣的东西,哪里来的什么情深义重,我看那个叫爱卿的女鬼,莫不是在阴间受典吏拖累才得了个这样的下场!”

  张桢真想给顾彦竖大拇指,这位女大佬真是心细如发,还能抽丝剥茧,难怪能在官场混得如鱼得水。

  王成诺诺,不知如何反驳,带着些气恼转头问道:“封兄,你说,是我的猜测对,还是顾兄的对?”

  封云亭立马对着顾彦赞道:“顾兄真是心细如发!事情的确是顾兄猜测的那样,爱卿被典吏的父母要求在阴间当鬼妓,偿还典吏在人间的贪债。”

  张桢虽然很久以前就读过这个故事了,此时听来仍然觉得很生气,这是什么狗屁道理,古代的出嫁从夫就是坨屎!

  顾彦也很生气,这样的贪官污吏好好的在人间作威作福,阴间的债却让自己的妻子偿还,岂不是一日有妻子帮他偿债,他便能在人间为非作歹?!

  异日她做官,定然将这样的狗官拖出来杀一百遍!

  “还有吗?”陈留比在坐诸人都要年长些,心性稳重不少,此时直接追问封云亭后面的故事。

  封云亭点头,正待出口,忽然,不知哪里来的一道光芒在半空中升起,直刺人眼,船上众人下意识将眼睛闭了闭。

  只有张桢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升空圆球,眉头皱了皱,前方好像有鱼妖出没。

  她双眼寻到远处一张大席上的五人,四“人”在踢球,踢得就是那升空的透亮圆球,一个伺候在一旁。

  几个鱼妖摆出那么大一张如同席子的东西在湖面,还在上面肆意戏球,是生怕在这湖中游荡的凡人看不见吗?

  张桢心道,这些鱼妖未免也太不避人了些,不过转念一想,这湖泊江河,算来还真是人家水族的地盘。

  船上其余几人都是凡胎肉眼,只能看到不断有圆球在空中滑过,亮得胜过头顶的圆月,下面踢球的几个鱼妖,因距离太远,压根看不真切。

  “这是踢得是什么球?为何还会在黑夜中发出亮光,莫非是传说中的夜明珠?”

  “从未听说夜明珠有这么大的,除非来自龙宫。”

  几人议论纷纷,顾彦心念一动,问道张桢:“维周,那是什么球?”

  张桢一言难尽,告诉众人道:“那不是球,是灌了银光的鱼胞。”

  几人皆难以置信道:“鱼胞?这球都有一抱大了吧,哪里来的这样大的鱼胞!”

  普通鱼胞不过鸡蛋大小,几人总算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们这是遇见妖怪了?

  作者有话说:

  ①感谢小天使一朵紫焱的科普,一纪十二年。

  ②引用自聊斋原文

  ③引用自聊斋原文

  ④引用自聊斋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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