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了三十多年,廖远这条响当当的汉子头回示弱。
业务不熟练,话说的也特有歧义,就像是上赶着要暖床一样,臊的他一张老脸红的不像话。
两个眼珠子也不安分的一直瞟来瞟去,反正就是不去看宋时。
瞟着瞟着,廖远觉得不对劲。
屋子里太安静了。
廖远飘忽的视线一落地,才发现宋时不仅没有开口搭茬,还站在原地压根没动。
这会儿子臊不臊的,都得往后稍稍。
为了能让媳妇儿睡好觉,他一大老爷们儿示回弱不丢人!
但他难得示回弱,媳妇儿竟然没反应,廖远不免觉得心冷。
也大概是因为人病了,雄性荷尔蒙降低了,廖远挺大一老爷们儿也没忍住矫情了。
他没了平日里的冷静,大脑被情绪彻底占据,说出的话都不自觉的带了点呛人的火药味儿。
“宋老师不说话是什么意思?咋了?嫌弃了?我这又热乎又软和的床不比你那硬邦邦的凳子强?!”
“不是。”愣神的宋时被廖远这话一激,下意识为自己辩解句,“我没有嫌弃。”
他只是太过欢喜到不能自已。
他虽读的是圣贤书籍,但自问不是正人君子。
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和廖远睡在同一方空间下的每一个晚上,他是怎么样的克制自己,才没有在廖远睡着后打开那扇他亲手关上的房门。
现在面对廖远同床的邀请,他是隐忍到极致,才压下体内血液的沸腾和嚎啸,才勉强在廖远面前维持住自己这张君子的皮囊。
廖远虽然活的糙,但心思还是挺细腻的。
这会儿心头那股不爽的情绪散了,他也看明白宋时眼中的神情不是嫌弃,更像是在压抑什么。
廖远嘿了一声:那他就不客气了!
他翻个身,朝着空出的位置侧躺着,一身硬邦邦的肉愣是扭出个妖娆的姿势,下巴冲着宋时一扬。
“宋老师不嫌弃,还不快上来?”
若是廖远身后再来上几条毛尾巴,活像聊斋里勾引落单书生的狐狸精。
区别在于,宋时也是个修行多年的老妖精,只不过是借了张书生的皮。
廖远一而再再而三的热情相邀,让宋时岌岌可危的坚持彻底崩塌、烟消。
他松开被掐出甲印的手掌,心甘情愿走向廖远布下的天罗地网。
只是他在屋子里站的久了些,两条腿血液不流通,有些发麻,又着急过去,没防备的顺拐了。
但宋时浑然没察觉到这件事。
廖远看到了,没忍住咧嘴笑了声:“宋老师,不着急,你都顺拐了。”
被廖远这一提醒,宋时才发现自己走路同手同脚的事。
在心上人面前出了丑,脸皮薄的宋老师双颊一红,轻咳一声,不好意思,没说话。
只是低着头一门心思躺进了有廖远的被窝里。
宋时刚一躺进被窝,迎面扑过来股热气,还带着廖远没有散干净的汗味儿。
烧的宋时不敢与廖远对上视线,更不敢与廖远有任何亲昵的举动。
生怕他自己这张人模样儿的皮被心里的鬼撕成碎片。
他只能一躺下就闭上眼,不是要睡觉,而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只是理智越是强迫,他的情绪就越是无法控制。
眼珠在眼皮下颤抖着,耳朵里是剧烈的心跳声。
宋时知道他今晚注定是要失眠了。
也对。
这样的机会他怎么可能舍得因睡着而错过。
***
看到宋时闭上眼平躺着,廖远也转过身平躺着。
感叹一句:不愧是当老师的,性子就是稳。
宋时一稳,廖远也稳下来。
主要是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摆在这,有些事力不从心,不稳不行。
廖远和宋时并排躺在一个被窝里,手都没有碰一下,很兄弟、很纯情。
但心思是不是真兄弟、真纯情,只有廖远自己心里清楚。
屋子里又再次恢复安静。
静的廖远能听到宋时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的,像二十啷当岁没经历过太多情事的毛头小子!
别跳了!
不对,得跳,不跳他就死了。
廖远从没这么幼稚的纠结过,只要碰上宋时,市侩精明如他的脑子就经常不好使。
也不知道是宋时身上太热乎还是他又烧起来了,廖远的身上呼呼往外冒着汗。
热的廖远喘不上来气,憋得慌,忍不住想掀开被子透口气。
廖远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只是他刚要掀开被子,掀被子的那只手就被另一只手伸过来按住。
不知是屋子里太暗没看清,还是手的主人有意为之。
盖在廖远手背上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手指交错的按在廖远的指缝间,只要手指稍稍用力,就能与廖远十指相扣。
盖住他的掌心太烫,烫的廖远掀被子的动作一顿。
他没忍住抬起眉眼,顺着手掌向上看——
宋时单手撑起上半身,在他上方皱着眉,眼睛里写满“胡闹”两字。
“你要掀被子?”
廖远难得心虚一次,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逃课去网吧碰上了巡逻的班主任。
廖远视线一飘:“没、没有!”
宋时当老师多年,一眼就看穿廖远的做贼心虚,也没点破。
“那你怎么了?”
“就……睡不着,想翻个身,对!我就想翻个身。”
廖远这话把自己都说信服了。
宋时轻笑:“是我挤着你了?”
“没,我白天睡多了。”
宋时嗯了一声,有平躺回去,没说话,廖远也没再开口。
多说多错,这个道理他懂。
***
人一睡不着,就会不由自主地闹出点儿动静来,不管是大还是小。
宋时和廖远躺在同一张床垫上,哪怕廖远转个头,他都能感受到床垫那边传来的震感。
廖远刚退烧,得好好睡一觉。
想到这,宋时开了口,声音比往日的温润还要轻柔。
“廖老板,你想不想听听我在宁大上学时候的事情?”
他知道,只要牵扯到老师的事情,不管是多还是少,廖远都愿意听。
果然。
“行啊。”
廖远从宋时自己的口中听到了不一样的宋老师。
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宋时还有着年轻人的冲动和热情。
爱屋及乌地选了王丽珍做导师,哪怕知道她那时被大家孤立,他还是义无反顾的下定决心。
廖远在听到王老师被孤立的时候,忍不住皱起眉,又在宋时说完王老师如何自己摆平的时候,咧嘴笑。
他的情绪是上下起伏的,但心里是温馨宁静的。
听着听着廖远就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在睡着前听到宋时说的那些话和那个人,廖远梦到了自己太久太久的以前。
以前的事情被蒙了层血色的尘埃,不太真切,但心里无能为力的绝望和愤怒又是扎扎实实的痛。
以前的画面在廖远眼前走马观花式的上演,只来了一小段,又被绿皮火车沉闷的鸣笛声打散。
目送火车离站的站台上人潮人海,少年冲着远去的火车边淌着泪跑,边铆足劲儿喊。
“你要是敢回来我就死给你看!”
再后来是什么?
廖远看不太清了。
眼前发生的一切太杂太乱,像漫过头顶的海水,将他一口吞没。
他不想沉到海底,朝着头顶仅有的一丝光亮挥舞着双手,挣扎着想要上去。
可是,他怎么都浮不起来。
就连他想要求救的大喊都被憋在胸腔,空空的张着嘴,发不出一丝声响。
他睁着一双眼,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断下沉,看着自己与漆黑的海水混成一块儿。
突然!
一只手破海而入,带着光抓住了他,拉着他向上游。
他看不清救他的人的模样,只能听到救他的人的声音。
声线很平,气息很稳,干净温润。
“没事了,都过去了,你还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