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颖颖家要比廖远租的房子还要小上一整圈。
纸壳、塑料瓶堆积的客厅因为来人,勉强收拾出一小块儿落脚的地儿。
经历过事儿的孩子总会快速长大。
上学期放假前还跟他叽叽喳喳说着要带母亲走出宁山看看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能站在母亲身旁帮着一块儿撑起快要塌了的家。
胡颖颖站在默默垂泪的母亲旁边,轻轻拍打着母亲的后背安抚着母亲。
胡颖颖单薄的脊背挺的笔直,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宋时。
眼中的天真烂漫和对未来的憧憬希望已经淡然,剩下的都是对于现实的妥协和认命。
“宋老师,我就算毕业也得嫁人。牵线搭桥的婶子说我现在年轻,市场正好,能多要点彩礼,既然早晚都得嫁,那我不如趁我还年轻的时候嫁,这样对方给的彩礼钱也能让我妈轻松些。”
哪怕对方的年纪都可以当她爸。
三万块钱,说少有时候连一些人的一顿饭钱都不够,说多又可以让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孩儿选择卖掉自己。
女孩儿的话掏心窝的真诚,落在宋时耳朵里格外扎心。
更何况是生养女孩儿的母亲。
胡梅半张着嘴没挤出来一个字,眼泪先砸下来。
亲爹把自己亲闺女的学费卷跑了,临跑前连老街坊都没放过!
这个家里子面子是都没了!
“是妈没用,妈挣不了钱,也打不过你爹那个混蛋!”
这话听的让人鼻子发酸。
宋时轻按下鼻梁上的眼镜,再抬眉眼,笑的温润,令人心安。
“颖颖,你知道念书对于像你们这样的孩子的意义是什么?”
胡颖颖很敬重宋时这位老师,回答问题时站直身体,一板一眼:“找个好工作,多挣钱。”
师者,传道受业解惑。
宋时这方面一向做的很好:“是让你们知道,人生不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你们还可以选择别的路。颖颖你的成绩很好,是块读书的料子,别浪费。”
胡颖颖心底难堪,咬紧下唇:“宋老师,我想读书,可是我没……”
“学费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宋时笑着打断,“最近我跟学校申请了个课题项目,还缺个助理,你来干,正好还能赚你的学费和生活费。”
“我再帮你问问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兼职,你和你母亲一起辛苦辛苦,早点儿把那三万块钱还上。”
安抚完胡颖颖,宋时又对着胡梅劝道。
“颖颖母亲,也许读书对于现在的很多人来说已经不是最好的出路,但它确实是能让颖颖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希望你退掉这门所谓的好亲事,跟颖颖一起坚持把书念完。”
胡梅哭着哎了好几声:“宋老师,您放心,我不会再让胡老四那混蛋毁了颖颖!”
胡颖颖再坚强,她也只有二十岁。
听到还有机会继续读书,胡颖颖一直忍耐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砸下来。
宋时递过去一方手帕:“假我替你请到今天,今晚上好好休息,明天去学校正常上课。”
胡颖颖挂着泪水的脸露出这段时间里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宋老师,谢谢您!”
***
宋时下午还有课,简单宽慰几句,就要起身离开。
胡梅和胡颖颖张罗着要送,宋时推脱不了,就让她们只送到单元门门口。
一出单元门,宋时就看到刘家三兄弟杵在单元门正中间。
刚刚他们砸门的强横,宋时还记忆犹新。
宋时眉头一皱,往前走了半步,将惊慌失措的母女俩护在身后。
刘家三兄弟发热的脑门儿冷静下来,也知道他仨挺大一老爷们儿欺负女人和孩子这事儿干的不地道。
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也不说话。
廖远一脚踹在最靠近他的刘大的小腿上:“说话!”
廖远用脚说了句“三、二、一”,刘家三兄弟异口同声。
“胡姐,颖颖,对不起!今天的事是我们做的不对,以后你们要是有难处,就去找我们!哥仨别的本事没有,力气有的是!”
胡梅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应该是我们道歉,那三万我会尽早还给你们……”
“错了。”
廖远淡淡的声音让胡梅脸吓白一寸。
“远、远哥,我哪儿、哪儿错了?”
难道欠了不止三万?
廖远撩下眉眼,指指自己:“是欠我三万,有空去店里打个欠条。还有最近我店里现在还缺个打扫卫生的,胡姐你来干,欠的钱从工资里扣。”
***
送宋时去停车位的路上,廖远心里存着事,也没顾上热场。
还是宋时先起的话头:“胡颖颖的父亲要去找吗?”
“找不找的,要看颖颖和胡姐是怎么想的。”
廖远想抽根烟,伸手进裤兜刚摸上烟盒,脑子里又窜过宋时紧皱的眉头。
想了想,廖远把手抽了出来。
“不过,我估计她俩不愿意。好不容易有个安生日子过,谁愿意再回去过提心吊胆的日子?”
话题沉重,压在胸口。
廖远也没了旁的心思,一个劲儿的闷着头往前赶路。
宋时看出来廖远心思沉,再起话头特意捡点儿轻松的聊。
“刚刚我听颖颖的母亲叫你远哥,你叫她胡姐,你们这辈分是怎么论的?”
廖远啊了一声:“我们没那么讲究,各论各的。”
廖远分得清好赖,知道宋时这是故意暖场,顺势把话茬接过来。
“你今早去买油条的那老两口,见我面还叫我声远哥。”
聊点儿轻松的,人也能轻快些。
人一轻快,走路的速度也快。
刚刚还觉得挺长的一段路,眨眼间就走到了头。
“廖老板回吧。”
宋时打开车门,一旁一直没出声的廖远伸手抓住了他打开门的左手。
滚热的手指抓在只有一层皮的手腕上,烫的宋时心底一哆嗦。
他的视线顺着廖远的手指往上,停留在颈侧那一小块的疤。
皮肉泛白,微微凸起,宋时被攥着的左手手指无意识的蜷缩一下。
廖远长腿一迈,往前跨了一步,空着的手虚扶在半开的车门上。
小小一方空间,能听见彼此呼吸的急促和心跳的剧烈。
他离的宋时太近,呼吸起伏、鼻腔里都是宋时的味儿。
昨天他还觉得这味儿冷淡,现在又觉得勾人。
勾的他喉咙发紧、发干,连带着发出的声儿都是哑的。
“宋老师,冒昧问一句,你单身吗?”
明明昨晚上已经确认过了,但廖远总觉得得补这一句。
就像是开店要剪裁,追人也得有个仪式。
成年男人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只一眼宋时就明白廖远的意思。
宋时嘴边的温和没减,眼底的羞意还多上几分真诚。
“是,我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