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飞声修习扬州慢的时日并不长,但胜在天赋优越,已经小见成效。

  内力绵长游走几个周天,勉强稳住了毒素。

  待得收功敛息,又将李相夷背在了背上。

  一路走来,倒是没再遇上什么危险的机关,约莫一个时辰后,几人终于出了地宫,得见天光。

  ……………………

  四周是一片暗红的岩浆,翻涌沸腾。

  李相夷四顾环视,但见岩浆中慢慢消融着寒玉棺椁,上面插着一把剑。

  他快步上前,凝神一看。

  那剑身之上,印刻一朵青莲。

  剑柄上,还挂着一缕尚未烧透的月白色衣料,被热气蒸腾得飘摇。

  “李莲花……”

  李相夷轻喃一声,豁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陌生的房顶,简陋的木屋构架。

  而他,正躺在屋子里唯一的床榻之上,身边躺着昏迷不醒的岐山。

  李相夷撑身坐起来,手上的伤已经处理过,包得很规整,也止住了血。

  他运起内功调息片刻,发现体内的毒素被压制得很稳定,便起身下了榻。

  出门往外看去,李莲花与笛飞声正坐在屋后小院的一张木桌边,同坐的,还有齐知源与沈遮。

  蛇村的食材难得,几人馒头就着野菜,正在吃饭。

  “哟,醒了?”

  李莲花最先看见他,抬手招呼道,“快来吃点东西。”

  说罢,拎起茶壶给他倒水。

  李相夷迈步上前坐下来,端起水杯润了润嗓子。

  “你感觉怎么样?”

  “你感觉怎么样?”

  两人异口同声,都是在问对方。

  李相夷先回话,“我没什么事,毒素很稳定。”

  他这话一说完,几人都将目光转向李莲花。

  这便该是李莲花回话了,他轻笑了一声,撩起袖子把手臂递过去。

  李相夷皱眉,“我不会把脉。”

  他只会治伤,看不出身子骨好坏。

  李莲花便又收回了手,微微摇头,“没什么太明显的感觉。”

  此话一出,几人都是一怔,明显神色都低落下来。

  沉默之中,李莲花有些好笑,“别愁眉苦脸的,这长生的仙丹本就是虚无缥缈之谈。”

  “真正有用的,是那本书。”

  笛飞声抬眼看他,“书能救你吗?”

  李莲花抿唇思索,“不好说,这是菩提药王的心血著作,我研究不太明白。”

  “等回了莲花楼,拿给明萧看看。”

  这句话,终于让笛飞声的脸色好看了几分。

  风明萧的医术他是信得过的,有了这本明镜台的传承,说不准尚有机会。

  而且他一路过来,看李莲花的气色,比起下地之前,其实要好上不少。

  李莲花没有深究这个话题,他掰着手里的馒头,一边吃一边看向沈遮。

  “沈先生,先前我与你说的事,如何了?”

  沈遮挠了挠头,答道,“昨夜本来聚集了不少人,但一早醒来,听说你们已经被扔进了龙渊……”

  自然李莲花所言之事,就不了了之了。

  毕竟从来没有人,能活着从龙渊出来。

  李莲花颔首,可以理解,“那就有劳沈先生,再聚一回。”

  “今夜寅时,夜深人静之时,我就在你这小院之中等他们过来。”

  沈遮连连点头应下,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好,沈某替各位江湖同道,多谢李楼主!”

  李莲花摆手,“诶,客气。”

  “我莲花楼初立江湖,今后怕是还要有劳诸位侠义之士多多照拂。”

  沈遮拱手,“那自是应该的。”

  吃过饭后,李莲花进了木屋,去看榻上躺着的岐山。

  外头夕阳西沉,从他们昨日被推下龙渊,距今已经过去一整个日夜。

  奇了怪了,这小子怎么还没醒?

  探手摸了一下岐山的脉象,发现还是很平稳。

  李相夷推门进来,问了他一声。

  “人怎么样了。”

  李莲花摇了摇头,“看不出什么问题,若明日还不醒,送回莲花楼让明萧瞧瞧。”

  李相夷一撩衣摆在床边坐下,抬手运气在岐山体内游走了一圈。

  发现的确查不出什么问题,没什么伤,也没中毒。

  怎么就一睡不醒呢?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岐山衣襟里藏着的那一枚耳坠,正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几人都在墓地里待了一整夜,一个赛一个的疲乏。

  一入了夜,便各自寻了位置去坐下休息。

  李莲花躺在榻上,笛飞声坐在桌边撑手浅眠。

  齐知源打的地铺,好在夜里不算冷,睡得倒也算舒坦。

  被动睡了半个下午的李相夷则盘膝坐在榻边,运功排毒。

  至于沈遮,他今夜自然是不能睡的。

  暗自走访了大半个夜晚,终于在寅时到来前,将那群一心逃离蛇村的江湖人聚在了自己家后院中。

  将近寅时,李莲花被边上打坐的李相夷叫醒。

  李莲花这一觉睡得前所未有的舒服,醒过来也分外的神清气爽。

  推门出去的时候,院中已经站满了人。

  月色之下,他甚至连视力都清明了些,看得分外真切。

  众人见他出来,一时间都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沈遮开口道,“各位,这就是能给我们解咒术的大夫。”

  他话音刚落,就听有人开口质问。

  “老沈,你没跟我开玩笑吧,这大夫看着年轻啊,真能解得了姑姑的咒术?”

  又有其他声音响起,“人不可貌相的道理你还不明白吗,看来在那龙渊姑姑身上吃的亏还不够多。”

  “我可是听说,他们昨夜被推下龙渊献祭,今日又爬回来的。”

  “不可能吧,真有人能从龙渊活着出来?”

  “小兄弟,你透露透露,那龙渊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

  人群逐渐嘈杂起来,李莲花抬手想要制止,“诸位……”

  但黑灯瞎火的,也没几个人注意到,窃窃声依旧。

  “都安静。”

  李相夷冷声开口,声响并不大,但暗含内劲,入了院中每一人的耳中。

  周遭慢慢静下来,看向李莲花。

  李莲花这才继续开口,“诸位,在下莲花楼楼主,李莲花。”

  “这咒术呢,我自然是能解的,不然也不会特意请沈先生将诸位汇集于此。”

  周遭其他人闻言,都是面露喜色,也有将信将疑的。

  “当真?你莫不是姑姑找来诓我们的吧?”

  李莲花只是淡笑一声,“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他语气微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呢……”

  沈遮是最信他的,当即迈上前一步,“李楼主有什么条件尽管提,便是上刀山下火海,沈某也在所不辞。”

  刀山火海的,总比留在这鬼地方,成天担惊受怕的种地要强,说不准哪日就叫人绑了丢进龙渊献祭。

  他可没那个从龙渊爬出来的本事。

  李莲花笑着摆手,“那倒不是这个意思。”

  说着,低咳一声,“是这样的,这解咒术呢,需要用到我莲花楼的不传之秘。”

  “所以需要诸位配合,一一随我进屋中,蒙上眼解咒。”

  燧弇自然不能堂而皇之的拿出来,大夫解术和以母痋解术,那自然不是一回事。

  其他人闻言,连声应下。

  如此,在齐知源的安排之下,院中人开始排起长队。

  最先进去的是沈遮,他依照李莲花所言,蒙上眼后将手递过去。

  而后就感受到体内一阵密密麻麻的痒意,随后便觉得身体前所未有的轻松。

  直到李莲花开口叫他,“沈先生,可以了。”

  他这才摘下眼上的黑布,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内力一转,发现困扰自己三年的症结果然已经解了,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

  满目感激看向李莲花,拱手道谢。

  “李楼主,大恩不言谢,今后有什么用得上老沈的地方,只管开口!”

  李莲花含笑摆手,“沈先生客气了,让下一位进来吧。”

  沈遮这才出了门,换另一人进门。

  那人坐下,粗略打眼一扫,发现李莲花什么银针药丸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只是端坐于桌前。

  手边放着一支碧玉竹节簪,整个人端方清雅。

  李莲花抬手,请他入座。

  那人落座,蒙上眼,开始解术。

  笛飞声还在闭目养神,李相夷抱臂靠在墙边,看灯火映着李莲花的脸出神。

  齐知源在外面守着,一个一个的往里放,这个出去下一个进来。

  很快,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

  那院中站着的人也都纷纷解了术,但却都并未离开。

  他们一刻都不愿在此处多待,如今解术不受控制,自然想结伴而行,出山离去。

  如果可以,他们更想跟随李莲花一行人同时下山,毕竟这几位能从龙渊爬出来,想来必定不凡。

  待得最后一人离开,外头的齐知源推门进来,朝李莲花点了点头。

  李莲花这才撑桌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抬手将竹节簪取来,轻抚燧弇头顶。

  燧弇算是吃了个饱饭,学着他的模样舒舒服服的伸展了一下蝉翅。

  人都出去了,笛飞声才睁眼,抬眸看向李莲花。

  他虽然一直在闭目打坐,但也清楚周围的情况。

  能被司南留下来的人,想来都是各有所长,汇集了江湖上各大派系。

  李莲花这救下一窝,看似什么要求都没提,实则人情债最是难还,他这是在给莲花楼铺路呢。

  “何时下山?”

  笛飞声问。

  既然要回莲花楼找风明萧,那自然是越快越好。

  现在没有大夫在,谁都不知道李莲花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李莲花看了一眼躺在榻上的岐山,“就今日吧,再晚这小子真要睡死过去了。”

  就在李莲花准备开门的间隙,李相夷抬手拦下了他。

  李莲花一回眼,便见他神色凝重的低着头,耳廓微动。

  “有人来了。”

  笛飞声皱眉站起来,眸光锐利的扫向屋外。

  “四十余人,武功底子都不弱。”

  李莲花一听,就知道是怎么个事儿了。

  昨个白日里从那么隐蔽的地方爬上山,避过了整个蛇村。

  这一院子的人都是深更半夜召集起来的,这么长时间都没反应,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惊动了龙渊那位呢?

  来不及多想,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

  木屋之外,阿九带领着一众黑衣人已经将沈遮的茅屋围了个结实。

  阿九扬声开口,清脆的少女声在寂静的晨间格外清楚,“六百二十一沈遮,姑姑有请。”

  门内许久没有动静,阿九秀眉紧蹙,抬起手正要下令闯门,却听得门口吱的一声响。

  沈遮拉开房门,带几分困倦的揉了揉眼,一见了眼前的场景显然是吓了一跳。

  “阿九姑娘,发生什么事,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啊。”

  阿九从上到下审视他许久,抬起纤细的手臂晃动腕上铃铛。

  叮铃铃——

  清脆的铃声响起,沈遮条件反射的去捂头,却并没有什么痛感。

  他装作痛苦不堪的蹲在地上,呻吟出声。

  阿九停下动作,沈遮便气喘吁吁的抬起头,虚弱的道,“姑娘饶命。”

  却见阿九从袖中摸出另一串铃铛,凌空一晃,沈遮意识到她已经察觉,也不再虚与委蛇,缓慢直起身形。

  阿九冷冷睨着他,“我忘了,我今日戴了两串铃,方才晃动的并非姑姑给我的咒铃。”

  “说,是谁给你解的咒术。”

  沈遮笑了一声,“阿九姑娘,既然有人心甘情愿为姑姑效命,那便没有强留在下的必要,倒不如行个方便,放我下山吧。”

  阿九一咬银牙,“放肆,你是去是留自然是姑姑说了算,胆敢在蛇村公然忤逆姑姑的意思,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来人,给他绑了扔进龙渊里!”

  话音刚落,她身边的黑衣人便朝着沈遮走了过去。

  然而下一刻,半掩着的房门突然被砰的一声撞开,里面藏身之人鱼贯而出。

  同一时间,屋顶也飞出数道人影,个个蓄势待发,杀意重重。

  两方人马对峙,黑衣人四十余众,沈遮这头三十多人。

  阿九见状,第一反应就是先动咒铃,却发现于这群人半点作用都没有。

  她那张清秀的小脸上首次有了茫然失措之色,紧接着就是盛怒。

  “好大的胆子,敢瞒着姑姑私自解咒,今天你们全都要下龙渊!”

  “给我上,死活不论,都抓起来!”

  话音刚落,黑衣人便拔剑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