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晓凤仔细端详他片刻,见此人虽骨瘦嶙峋,通身气度却清朗斐然,想来并不简单。

  主要是那张脸,也生得格外清隽俊逸,比风采卓绝的李相夷更符合她的审美。

  老天爷,今日她是撞了什么大运,遇上的男子个个卓尔不凡,她一时间都要不知该对谁心动了。

  她含羞带怯的看了边上的笛飞声一眼,柔声问道,“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啊。”

  笛飞声一点没有要搭理人的样子,李莲花只好接过话打圆场,“他叫阿飞。”

  何晓凤笑眯眯朝他挤出一个秋波,“既然是阿飞公子的朋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你只管说。”

  李莲花等的就是她这句话,抬手往后方一摊,开口道,“明萧。”

  风明萧没有多言,取下脖子上的玉坠,准确无误的放在李莲花手上。

  如今隔着一层白绫,他已经隐隐能看到模糊的影子了。

  李莲花接过玉坠,递给何晓凤。

  “何姑娘,有劳替我看看,这机关可有解法?”

  何晓凤捧着那玉佩在手中细看两眼,眉头微微一皱,神色也正经了起来。

  这种机关她见过,早些年在一本古籍上有记载,名叫山岳扣。

  顾名思义,若没有合适的法子,想解开这机关不比移倒山岳容易。

  这种机关极为繁复,早已失传,如今却在这名不见经传的宣城碰上。

  看来这一趟中州之行,最大的收获便是这山岳扣,当然,还有那三个各有千秋的美男子……

  她眼中闪过几许光亮,看向李莲花。

  “小女子学艺不精,怕是打不开这机关。”

  “不过……”

  何晓凤语气一顿,面上笑意得体,半点看不出先前矫揉做作的样子。

  “我不行,自然有人能解。”

  “几位不妨随我同往天机山庄,找我姐姐看看。”

  李相夷看了李莲花一眼,颇有几分深意。

  好个李莲花,仅仅几句话便扭转局面,让何晓凤主动提出邀请他去往天机山庄。

  一行人都没有说话,李莲花略略思索片刻,看上去有些为难。

  “这,是不是有些麻烦何姑娘了。”

  何晓凤连连摆手,脸都快笑烂了,“不麻烦不麻烦!”

  李莲花这才点头,“那就有劳何姑娘了。”

  他伸手过去,何晓凤愣了一下,才带几分不舍的将东西还他。

  如此,何晓凤便正式加入了他们的队伍。

  其他马车上没什么多余的空闲,何晓凤只好上了李莲花的车,与他同乘。

  三人同坐一边,那姑娘一个人独占一边,目光一个个扫过,时不时傻笑一声,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如此,李相夷大概知道,李莲花为何拦着他出去救人了。

  但又觉得奇怪,天机山庄这个小小姐在江湖上并无名望,连他都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从未听过她什么事迹,更不要说对性子有什么了解了。

  这李莲花,为什么会知道?

  …………………………

  不出意外,到中州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城中疏通得当,提前打好了招呼,到城关的时候并未过多耽搁,车队很快就进了城内。

  一行车马在镜湖客栈停了下来,李莲花几人风尘仆仆的进了客栈,迎面上前一个小二过来引路。

  “楼主,里边请里边请!”

  笑眯眯的格外面善,正是来福。

  中州比宣城大得多,这客栈也不是探春客栈那样的格局,要大上两三倍。

  堂中人流络绎不绝,李莲花几人挑的位置靠窗,不受往来干扰。

  几人纷纷落座,宽大的四方桌,李莲花与李相夷坐一边,风明萧父子二人在他们对面。

  笛飞声独坐一方,何晓凤本是迈着轻快的步伐要去跟他挤上一挤的,但一接触到笛飞声那冷冽的目光,讪讪一笑老实的在对面落了座。

  “何姑娘,给你介绍一下。”

  李莲花开口,指向那边的父子二人。

  “这位是风明萧风大夫,是宣城第一名医。”

  “那位呢,是郭正山郭大夫,在云州颇负盛名。”

  何晓凤这才把眼移到两位大夫身上,礼貌的颔首道,“郭大夫,风大夫。”

  而后迅速的将一双眼转回笛飞声脸上,朝他送了一阵秋波,这才又与李莲花问起。

  “李先生,这位阿飞公子,是哪门哪派的侠士啊……”

  她是个脑瓜子聪明的,已经看出来这阿飞不善言辞,直接越过他询问话事人李莲花。

  笛飞声淡淡瞥了李莲花一眼,他又不蠢,早就回过味来了。

  倒也不奇怪,倘若李相夷被这么个小姑娘缠上,以他的性子的确有些麻烦。

  但对木人石心的笛飞声来说,全然不放在眼里,顶多觉得这两坛酒拿的不这么容易。

  李莲花不着痕迹的笑着敷衍了一句,“阿飞啊,他师承南海派,据说神秘得很。”

  正巧来福递来菜单,李相夷抬手接过,摊在何晓凤面前。

  “何姑娘,远道而来自然要尝尝这中州美食。”

  “想吃什么尽管点,咱们李楼主做东。”

  经他这么一提醒,李莲花也恍然意识到,自己如今是风明萧等酒馆旧部认定的掌事人。

  虽然身上没有几两银子,但他……还真能做这个东。

  李莲花微笑朝何晓凤颔首,算是应下了李相夷这话。

  他身形往李相夷那边侧了侧,笑不露齿压低声音。

  “李门主倒是阔气。”

  李相夷面上挂着标准的笑,装聋作哑权当听不见。

  何晓凤点了些吃食,桌上便没有人再补了。

  李莲花只得自己拿起来翻了一下,补了一两道菜,寻摸够一桌人吃了,这才递给来福。

  他倒了一杯茶,推到何晓凤面前,开口问她。

  “这天机山庄距云州数百里,不知何姑娘跋山涉水而来,是为何事?”

  何晓凤接过茶盏,撑着脸叹了一口气。

  “我这一趟,是追着师兄出来的,一路跟到中州,便失去了他的足迹。”

  她是偷溜出来的,本想与师兄一道闯荡江湖见见世面,但师兄嫌麻烦不愿带着她,只能一路偷偷跟着。

  李莲花眉头微微一挑,天机山庄小小姐的师兄,若他记得不错,应当是琵公子。

  此人自己并未有过接触,但在天机山庄温泉池的时候,听两仪仙子提起过。

  他又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招惹上那群山贼的?”

  何晓凤抿唇,神色凝重起来。

  她将目光转向李相夷,带几分恳切道,“李门主,在回天机山庄之前,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李相夷眉目微微一凛,“姑娘请说。”

  “我此次被抓到山贼窝里,是因为一个姑娘。”

  她捧着冒着热气的茶杯,将事情的始末娓娓道来。

  其实她并非是因为师兄刻意甩开,才跟丢他。

  是因为中州新鲜好玩的东西实在太多,她眼花缭乱,玩自己的去了,这才导致跟丢了师兄。

  等玩够了,才想起来要找人。

  所以昨日一早,她就驱马出了城,打算好好找一找。

  早上的雾还没散,何晓凤困顿的打着哈欠,顺着官道一路往外走。

  迎面撞上一支队伍,一片喜庆的红,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意。

  像是迎亲的队伍,何晓凤便靠边走,给人家腾地方。

  但打眼一扫过去,却是愣了神。

  那热闹的队伍中,不见新郎高头大马,也不见花轿。

  只看见八个面色苍白的人,抬着一副漆黑的棺材走在队伍中央,棺材上还挂了红绸,看着说不出的诡异。

  这到底是办丧事呢,还是办喜事呢?

  又或许,她起得太早,撞了什么邪?

  就在何晓凤浑身发毛的时候,她听见棺材里响了一声。

  咚——

  悬在空中的棺材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是更激烈的撞击声。

  “救命——”

  “有人救救我吗——”

  微弱的哭喊声从棺材里传出来,依稀听得清是个姑娘的声音。

  何晓凤眉头一皱,当即调转马头,驱马快跑赶超队伍,一勒缰绳横马挡在队伍前端。

  为首那人怒目而视,“什么人,敢挡江家的迎亲队!”

  “迎亲队伍?”

  红绸披棺,这迎的是哪门子亲?

  何晓凤皱眉,“你们没听见呼救声吗,棺材里是个活人!”

  那人轻蔑一笑,“能嫁给我们二少爷,是这小丫头片子前世修来的福分!”

  二少爷,江家二少爷……

  何晓凤有点印象,前两日醉酒淹死在了护城河里,听说捞起来的时候都泡发了。

  再结合眼前的境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冥婚她不是没听说过,但要将新娘活埋了的冥婚,她还从未听说过。

  这江家好歹毒的心肠!

  说到这里,何晓凤砰的一声拍在桌上,义愤填膺。

  “我江湖中人,路遇不平理当拔剑相助,绝不能看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就这么被断送了性命,还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

  所以,她当即便拔剑驱马,一路打进队伍中央,撞向那披红绸的黑棺。

  怒不可遏的一剑挥斩下去,直接掀翻了棺盖。

  那几个抬棺的见了这阵仗,吓得四处乱窜,棺材摔在地上,一个身着大红喜服的姑娘从里头滚出来。

  浑身被绳子绑得结实,头上的盖头落在地上,一张清秀的小脸哭得泪流满面。

  “救我,姐姐,救我!”

  她看到何晓凤,当即便被点燃了希望,拼了命的朝她求救。

  何晓凤一剑弹飞几人,纵马疾驰掠过那姑娘身边,抬手将她一把拽上马背,就这么扬长而去。

  后头的人追不上,只能愤怒大喊。

  “你知道你得罪的是谁吗!”

  “江老爷一句话,就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何晓凤不屑的冷哼一声,全然没当回事。

  年少气盛的侠女心怀公义,又出自天机山庄,有足够的底气不惧任何威胁。

  一路策马疾驰,直到把人甩远了,才放缓速度,停了下来。

  马儿拴在榕树下吃草,何晓凤抬手一剑挥断了绑人的绳子,那姑娘细瘦的手脚上已经被勒得通红。

  她失神的蹲在地上,抱着自己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将所有的委屈和恐惧都哭出来。

  何晓凤叹了一声,在她边上坐下,把水壶递了过去。

  “流了那么多眼泪,喝点水吧。”

  那小姑娘哭累了,接过水壶抽抽搭搭的跟她道谢。

  “谢谢姐姐……救我。”

  “姐姐,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江家,不会放过我的……”

  一想起往后,她又止不住的抽泣起来。

  何晓凤拍了拍她的后背,慢慢给她顺气。

  “我既然救了你,就不会不管你。”

  小姑娘哭得泪眼朦胧,憋着嘴巴巴看着她。

  “真,真的吗……”

  “你会不会把我卖掉,我不值几个钱的……”

  想了想又开始哭,“卖掉也可以,我很会干活,当牛做马都可以,只要不活埋我,我什么脏活累活都愿意干!”

  何晓凤有些无奈,抬手揉了揉小姑娘的头。

  “不会的,你跟我回天机山庄,以后没有人敢再欺负你。”

  小姑娘受到这样的温柔相待,当下再也顾不上这么多,扑进何晓凤怀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

  何晓凤只能安抚性的给她拍拍后背,她是真害怕这小丫头片子就这么哭背过气去。

  直到她哭哑了嗓子,没了什么力气,才抽噎着安静了下来。

  何晓凤便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从她怀里退出来,脸上有点不好意思的红晕,擦了擦红肿的眼睛。

  “我叫三枝。”

  何晓凤又问,“三枝,你跟我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一定替你主持公道。”

  这事儿要是归官府管,有姐夫出手,要是归江湖管,更有天机山庄在。

  无论如何,她都管定了!

  三枝打着哭嗝,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与何晓凤说清。

  江家老爷疼爱江二少爷,不忍看自己的儿子到死了连媳妇都没娶上,便动了为他配冥婚的心思。

  请了大师来算,三枝的生辰八字是最旺江家的。

  那算命的大师还说,若是能合葬一坟,能保江家子嗣兴旺,福寿绵延。

  这才强行将她绑了,要与那江二少爷合葬。

  何晓凤越说越气,一口银牙咬的咯吱作响。

  “这算命的与那江家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简直丧尽天良!”

  听完事情始末的李莲花若有所思的点头,又看向她,“想来你落入山贼之手,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何晓凤气愤的点了点头。

  “我不清楚中州的富商与山贼有没有勾结,但出了城没多久,我和三枝就被绑了。”

  “他们昨日下午把三枝送出去,我猜想可能是拿她去江家换钱了……”

  “我担心他们又要把三枝活埋,这才想方设法的逃了出来。”

  “那些山贼穷追猛打,把我逼进了荒漠上,还好遇见了阿飞公子……”

  说到这里,她又扭扭捏捏的看了笛飞声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