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桌边坐了许久,提起笔后,又放了回去。

  仔细想来,其实李莲花没有什么愿望。

  几年前,他在佛前合掌许下的愿。一是祈愿早日寻回师兄尸骨,二是祈愿阿娩早日走出李相夷的困囚。

  再后来,便是祈愿方小宝平安喜乐,阿飞放下过往。

  到如今,一切尚未开始,他才惊觉自己竟然无从下笔。

  好在那两人都坐在一边,并没有往这头看。

  李莲花索性放下笔,直接将空白的纸条折起来,塞进了花灯铜烛下的夹层。

  三盏灯都写完了,他便一同提过去。

  火折子点燃灯烛,随着热气充盈,开始升起来。

  三道人影长身而立,抬臂缓慢松手,放那承载愿望的愿灯摇摇晃晃的腾空而去。

  李莲花看着那飘然远去的愿灯,其实他还蛮好奇的。

  他没有经历过李相夷现在的一切,更没有在今年年节的时候放过愿灯。

  作为李相夷的时候,他已经去实现别人的愿灯了,所以他并不知道,十年前的李相夷会在这个愿灯里写什么。

  笛飞声的大概就比较好猜了,大概是成为武道第一人的期许一类的。

  年三十本是要守夜的,李莲花也做好准备等天明再回房。

  只是即便他裹了厚实的一层斗篷,在炉火燃尽的时候,还是被李相夷赶回了自己房里。

  屋里气温的确暖上不少,李莲花喝了酒,的确困乏。

  他褪去一身厚实的衣裳,只着中衣躺进被子里,将近睡着之际,突然想起一个事情来。

  他翻身坐起来,扬声喊了一句,“李相夷。”

  彼时李相夷刚下了楼,在门口听到这样一声唤,当即足尖一点,飞身而上。

  窗户被一袭红衣破开,那人坐在窗口,屈膝搭肘漫不经心的应一声。

  “怎么了李莲花,做噩梦了?”

  李莲花道,“我忘了包明早的饺子。”

  按照习俗,初一早上该吃饺子。

  若只有他一个人,他不会讲究这么多,但有两个如此为他讲究的人在身边,他很难不讲究。

  李相夷一挥手,他还当什么事呢。

  “放心睡吧,交给我。”

  李莲花困顿得厉害,点了点头便仰倒下去了。

  他本意是让李相夷明早去市场买上一些,回来直接煮。

  但李相夷显然不是这么领悟的。

  ……………………………………

  一夜好眠,旭日初升。

  第二天一早,李莲花抻着懒腰下了楼,在院中活动了一下酸麻的脖颈。

  一抬起眼,便见笛飞声抱臂站在厨房门口,模样饶有兴致。

  李莲花心底突然升起一种猜测,嘴角不自觉的抽了一下,快步过去。

  厨房的门虚掩着,他往里看了一眼,颇有几分不忍直视。

  他方才的猜想没错,李相夷的确在厨房忙活。

  袖子挽至小臂处,露出白皙劲瘦的一截手臂,正与盆中的不干不湿的面团斗智斗勇。

  那双使剑的手在面对缠人的面团时,显得格外的生疏。

  一身红衣沾染了不少粉尘,脸上头上都染了白灰,看着说不出的……

  灰头土脸。

  他唇角不自觉的掀起,抬手低咳一声掩下笑意。

  “你在干嘛呢?”

  李相夷一听他的声音,抬起头来,模样倒是气定神闲。

  “你不是要吃饺子吗,我在和面。”

  一双本就明亮的眼,在脸上左一块右一块的白印衬托下,更亮得惊人。

  李莲花心中泛起暖意,又觉得好笑。

  “你让人出去买点不就行,何苦亲自动手?”

  二十岁的李相夷哪里会干这个活?

  “这也不难,我想自己试试。”

  平日里李莲花像是什么都吃,从来不挑,好不容易听见他说想吃什么,他不想假手他人。

  李相夷挣扎着从盆中脱手,又倒了一碗面下去。

  他记得很清楚,今早隔壁大娘就是这么说的,太稀了加面粉,太干了加水。

  但和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呢?

  李莲花看得一个头两个大,迈步就要进去,却听得外头传来一阵敲门声。

  他收回动作,转身开门去了。

  来的是刘如京,他朝李莲花一抱拳,“李先生。”

  李莲花刚想放他进来,但短暂的顿了一下,还是抬手将他拦在门口,回头扬声问。

  “李相夷,是四顾门的刘先生,让他进来吗?”

  据他的了解,李相夷应该……不会太想被身边下属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果然,里面的李相夷顿了片刻,“让他一会儿再来。”

  李莲花耸了耸肩,“他现在不太方便,不是特别重要的事就换个时间再来吧。”

  刘如京虽然不理解,但他听话,点了点头,从怀中摸出一封信。

  “那我中午再来,有劳李先生将这封信替我转交给门主。”

  李莲花接过信件,目送刘如京走远才关上了门。

  他翻开看了一眼,信封上那行娟秀小楷他很熟悉。

  【相夷亲启】

  他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脑子里轰的炸响了一声。

  李莲花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他强行克制住拆开信封的冲动,抬脚上了楼。

  按理来说,应该不会是当初那封信。

  但无论是与不是,这封信都是乔婉娩给李相夷的,跟李莲花无关。

  他推开李相夷的房门,将那封信放在桌上。

  正打算转身离去,却被桌上茶杯压着的几张字条吸引了注意力。

  他挪开茶杯,将那几张字条取出来。

  面色骤然一怔,有短暂的愣神。

  字条一共三张,有折过的痕迹。

  一张是空白的,他记得,是自己昨日没有落笔的那张纸,直接放进了愿灯里。

  另外两张,字迹他都认得,一张出自笛飞声的手,一张出自李相夷的手。

  都是银钩铁画的七个字:李莲花长命百岁。

  眼底骤然觉得酸涩,李莲花古井枯潭一般的眼眸里,震荡起涟漪。

  这一刻,他心底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求生之念。

  “李莲花。”

  楼底下的笛飞声叫了他一句,李莲花醒神,将那三张字条压回去,转身下了楼。

  李相夷终归敌不过那团难缠的面,朝他求援了。

  李莲花掩下心底的情绪,进了厨房。

  他拍干净李相夷身上的灰,状似不经意的道,“乔姑娘给你寄来一封信,我放在你房中了。”

  李相夷愣了一下,“你看了?”

  李莲花驾轻就熟的揉面,头也没回的打趣。

  “我哪儿敢拆你们江湖人的东西,万一看了什么不该看的,容易被杀人灭口。”

  李相夷有些好笑,他掸去头上的粉尘,“你倒是懂规矩,以前混哪条道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