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轩辕琅的要求,李莲花给那个地道的入口处安置了一个简易的机关。

  封闭好以后,三人才出了此方后院。

  出去的时候,正是吃饭的时间。

  绣坊中的绣娘各自忙碌,看到几人出来时,都顿下了手中的动作,朝他们看过来。

  轩辕琅停在院中,四处扫了一眼。

  “现在这里,由谁负责。”

  那些绣娘各自对视一眼,一时间都没有出声。

  一个模样清秀的女子起身过来,朝他福身行礼。

  “见过轩辕大人,见过二位先生,妾身素心,是这凛月司的主管。”

  那女子一身素色黄衫,生得清冷雅致,连名字,都与后院那株倒下的梅树有几分相似。

  轩辕琅上下打量她片刻,“你在这里多久了?”

  素心眼眸低垂,“七年,自设立之初便在此地。”

  她顿了一下,抬起眼眸,“大人想问什么,可否换个地方,妾身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轩辕琅点头应下,这才微微松一口气,带着他去了绣坊中的书房。

  进了书房,那姑娘转过身,倒是开门见山。

  “几位,进过密室了?”

  三人没有说话,轩辕琅看着面色颇有些沉重,点了点头。

  素心腰间交叠的手顷刻攥紧,片刻后,才凄然一笑。

  “几位请坐,有什么要问的,妾身一一如实禀来。”

  轩辕琅看她这副模样,便开口宽慰她。

  “素心姑娘,姚大人已死,你们不会再受罪了。”

  素心乍一听这消息,错愕的抬起眼眸,眼中的神色复杂难言。

  好半晌,才低下头,轻嘲一声。

  “那又如何,没有姚大人,还会有张大人,李大人……”

  她看向窗外,安安静静用饭的一众绣娘。

  “我们一群孤女,漂泊无依,出了这凛月司,又能去哪里。”

  轩辕琅叹了一声,“你放心,本官一定会妥善安置你们。”

  素心听了这话,非但没有半分感激,反倒古怪的笑了一声。

  “当初姚大人,也是这么说的。”

  轩辕琅一时间有些卡壳,这姑娘将他比作姚明权那等人面兽心的东西,他本该生气发怒。

  但一想到她们曾经被这样欺骗过,希望粉碎,陷入地狱,又只觉得心疼,根本气不起来。

  归根结底,把这笔账算在了死透的姚明权的头上。

  素心看他这副要怒不怒的样子,笑了一声。

  她摇了摇头,“轩辕大人不必往心里去,我知道你并非姚明权之流,你是真正的好官。”

  “我等本就身如浮萍,如何在人世飘摇,都是我等的宿命。”

  轩辕琅皱了皱眉,还想说什么,素心却主动别开了话头。

  “我原名叫石斛,本是青县人,八年前面家乡突发洪水,一路辗转流落到宣城。”

  “宣城有个小姑娘,品性很好,总来乞丐堆里施粥,我也因此勉强吃饱了饭。”

  “那年,我十三岁。”

  她缓慢的讲述自己的过往,神色淡然得像是在诉说一个陌生人的曾经。

  “后来宣城开了一家叫凛月司的铺子,不问来历,只要生得漂亮,有一手绣活,就能到里面干活。”

  “听说这里是给达官显贵招绣娘,不仅管吃管喝,待遇还极好。”

  听了这样的消息,她拉着同向逃出来的姐妹,第一次在宣城洗去了脸上的污泥。

  然后忐忑不安的,来门口应聘。

  两个豆蔻年岁的姑娘,洗漱干净了,便格外的清秀灵动,还真就留了下来。

  与她们同时留下的,还有六个年龄稍长些的姑娘,一群人高兴得整夜睡不着。

  哪里知道,这才是噩梦的开始。

  一开始是有绣娘教她们针线的,一切像模像样的进行着,每天有活做,有饱饭吃。

  还有温暖的被褥,和关系融洽的小姐妹。

  灵芝说,这里像是她的第二个家,比青县还像家。

  后来,绣坊里时不时会来一个男人,看着三十出头的年纪,斯文儒雅,像个读书人。

  再后来,姐妹们的话就越来越少了,绣坊中的气氛也越来越压抑。

  直到有一天,她被带到后院的凉亭。

  灵芝拼死才求着那位大人放过她,自己只身下了暗道。

  那一晚,素心看到了那位大人身边跟着的一个人。

  她在做乞丐时,那人便是宣城鼎鼎有名的恶霸,凶神恶煞,草菅人命。

  听到这里,轩辕琅出声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你可还记得?”

  素心冷笑了一声,“张、十、三。”

  “灵芝姐姐是被他折磨致死的,哪怕是死,我也忘不掉他的名字。”

  几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了然。

  难怪张十三屡屡被捕,却无数次的被释放出来。

  原来他一直,在给姚明权办事。

  素心目光深远,继续回忆起当年之事。

  “那一晚后,是我去把灵芝姐姐接回来的。”

  “她浑身是伤,连站起来都费力。”

  她当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灵芝只是握着她的手,一遍遍的告诉她。

  别哭,别哭,不疼。

  后来,灵芝给她改了名字,从石斛改成素心。

  教她穿淡黄色的衣裳,素雅清冷。

  果然,她很快就成了凛月司最独特的存在,唯一能站着从后院里慢悠悠走出来的人。

  这凛月司的事情,也渐渐开始由她接手。

  灵芝姐姐的伤日渐好了,她以为,日子总会好的。

  直到张十三将手伸到她这里来……

  那天晚上,凶神恶煞的大高个子冲进她房中,满身酒气,拉着她欲行不轨。

  是灵芝姐姐拦下了他,不仅受了一顿毒打,还遭受了一通侮辱。

  她呢,当时她抱着一个花瓶,砰的一声砸碎在张十三的头上。

  可惜这花瓶非但没有将他制服,反而叫他暴怒,一脚踢过来,将她踢倒在地上,爬起来都困难。

  她浑浑噩噩的看着灵芝姐姐受辱,一点一点爬向门外,想去找人求救。

  她是爬到门口了的,抬头看到的,是崔裴那张满脸嫌恶的脸。

  他砰的一声关上了门,把她所有的希望都隔绝在一扇门中。

  其实,哪里又有什么希望呢?

  灵芝姐姐死了,她背上都是染血的碎瓷。

  死前,灵芝握着她的手,让她好好活下去。

  她说,姚大人喜欢干净的东西,若叫那烂人糟蹋了,素心就不是素心了。

  素心无声的流泪,送走了灵芝,然后细细将她身上的碎瓷取出来。

  给她擦洗身躯,换上一套白色的衣裳。

  这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只是被姓姚的玷污过后,就再也没穿过了。

  凛月司的丧事是不允许办的,但她好歹有几分管事的权限,草草给灵芝立了个碑。

  她跪在墓前,跪了很久很久。

  灵芝姐姐说,让她好好活下去。

  这样的世道,一介孤女,要如何活下去呢?

  凛月司里是地狱,凛月司外也是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