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动作娴熟,敲昏又一名术师,夏油杰拾起npc掉落的奖励宝箱——对讲机一部。

  对讲机是铅灰色金属质地,握在手里分量不轻。

  预先调整过信号频率,能听到烂橘子的一手命令。

  “一组向东推进50米,二组保持站位不变,三组向北以金融大厦做掩体,四组保持帐稳固……”

  夏油杰半眯着眼,构思存在的人员位置和作用。

  “各组组长到达指定位置,请应答!”

  随即便是从1组开始的应和声。

  夏油杰不知道他所在的是几组,于是在某个长间隙中应道:“7组已完成。”

  他话音刚落,一道雄浑的嗓音自对讲机吼出:“七组到!”

  夏油杰知道他的拙劣伪装暴露了。

  短暂的死寂后,是中年人严酷的声线:“你是谁!五条悟招来的帮手?!”

  悟招来的帮手?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他想到悟数次强调的不要来、不要管这件事。

  夏油杰把嘴边的话语收回去,轻笑作答:“路过而已。”

  说完,他便松开讲话键,不去理会滋哇噪音中愤怒人声。

  很快会有人来这里,缉拿疑似五条悟同党的他。

  应当尽快离开。

  他笑了下。

  春寒料峭,淋了太久的雨,虽然他并不觉得凉,但脸颊还是失了血色。

  在这淅淅沥沥的雨幕里,漆黑的发,冷白的脸,恰到好处的笑容莫名诡谲。

  丸子头饱吸水气,坠在后脑有点重。

  夏油杰抬起手,索性将其扯开,然后用皮筋松松扎了小揪。

  他正绑着头发,就看到黯淡天色中,格外显眼的咒力波动,花里花哨朝他涌来。

  张着大嘴的蠕虫咒灵骤然从地下钻出,嗷呜一口吞下两名术师。

  夏油杰歪了下头,看了眼刚才不下心扯断的皮筋,上次和悟出去玩的时候买的——为什么非得这个时候来。

  他把断掉的头绳塞进衣兜。

  双手拨动、操纵着咒灵,如同台上万丈瞩目的指挥家,他的动作信手拈来,仿佛未经思考,偏生和谐得插不进任何杂音。

  清淡的面容,即便见到鲜血和硝烟,即便听到尖啸和哭泣,依旧保持不为所动的微笑。

  看似悲天悯人,实则是不容忤逆的强硬做派。

  他驱使着魑魅魍魉,只比怪物们多了层虚伪的皮囊。

  “悟说不要掺和。”他自言自语着。

  伫立于昏迷的咒术师们面前。

  “我答应过听他的话。”

  夏油杰在奄奄一息的术师面前蹲下。

  洁净的手指拨开他腰带上锁扣,不小心沾了点红。

  他碾搓了下指腹,拿起淋雨许久的对讲机,把水甩了甩。

  “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他小声嘟囔了句,按下讲话键。

  从小被人教导,小杰,要有礼貌,要保持微笑。即使打电话时,别人不在你的面前,他们也能从声音里听见你的态度的。

  还不懂事的他多半会跑开,怯怯的目光望着大人,看她好笑又无奈的朝他走来。

  是什么时候开始,将这句话记下并执行的?

  似乎是与她分离的那两年,以前天天可以见到的人,变为漫长等待后零星几个电话。

  这个习惯养成了,到后来又能天天见面时,也不曾改变过。

  夏油杰扩大笑容,服务态度绝佳,堪称金牌话务员:“您好,您派来的术师,11名还是12名来着,记不太清楚了。总之就是,请尽快派医护人员救治。”

  他特意放软声音:“稍微有点急,不知道能否坚持到那时。”

  多部对讲机里的谩骂声此起彼伏。

  他置若罔闻。

  撑着下巴望着横躺满地的术师,雨水将血液稀释为浅淡的粉,蜿蜒细流流过肿胀的伤口,冲刷着咒力残秽。

  该离开了。

  但在离开前还有要处理的事情。

  他站起身,不紧不慢踱着步子,一笔笔抹消自己造成的咒力残秽。

  他答应过的,会听悟的话。

  让他不要来这,他便不会留下任何证明他来过的痕迹。

  雨都站在他这一边。

  愈下愈烈的暴雨将痕迹砸得紊乱,黄灰浮尘扬在细密雨水中,稍稍拖慢了来人的脚步。

  最后一笔落下,残秽被涂抹成孩童的涂鸦画,七零八落,再也拼不出清晰脉络。

  夏油杰心满意足的收手。

  NPC掉落了新装备。

  移动式GPS定位器显示器。

  不难猜到,屏幕正中波动的红点便是五条悟所在的位置。

  要去找悟吗?

  夏油杰没想好,但不妨碍他把显示器塞到自己兜里。

  不得不说,对讲机也好,显示器也罢,烂橘子在制造时肯定下足了功夫,至少防水和信号收发是一等一的好。

  怎么做到,在悟身上放置定位器?

  想想便觉得不可能。

  他思索的时候神情会不自觉的变冷,谈不上表情哪里变了,但给人的感觉迥然不同。

  小理子。

  夏油杰想到那名被悟绑架的星浆体,她身上有定位器的概率更大。

  不如去看看吧,传闻中的星浆体。

  他做出决定,说不清摸不透的气质也就变了。

  温和无害,是悟最常见到的乖巧模样。

  抵达红心的过程不做赘述。硬要讲讲的话,便是简单粗暴敲昏遇到的所有术师,若是近不了身,便借咒灵遮掩身形、打成重伤再敲。他更偏爱前者,因为可以节约抹除残秽的时间。

  红点指示的位置,是悟。

  在夏油杰纠结最后500米时,他身旁已经闪出一人。

  雪色发丝下,是怒火澎湃的蓝眼睛,未被周遭灰霾天气影响,明澈纯净宛如晴空。

  “不是让你别来嘛!”

  夏油杰看到他眼里疲惫的红血丝。

  “我很小心,没留下痕迹。”他歉意地笑笑。

  五条悟没耐心跟他扯,冷飕飕丢出句:“我说的是,不要来。”

  “悟,我现在”

  “算了,”五条悟打断他,“你现在离开,别被任何人发现。”

  “可是。”

  五条悟说:“没有可是。”

  他说这话时六眼还凝神观察四周,以防敌人在哪个角落猫着。

  夏油杰深呼吸一口气,好叫自己体谅悟的处境,心平气和与他交流:“悟,我是特级咒术师了。”

  “恭喜。”

  五条悟眼神都没停留半秒。

  夏油杰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但当悟说着轻飘飘敷衍的话,心里仍然不是滋味:“你说等我成为特级咒术师,我们就能一起对付烂橘子了。”

  听到这,五条悟终于将目光落在他身上:“我有说过这种话?”

  “有。”夏油杰肯定点头。

  “对付烂橘子也不是这种情况,”五条悟皱了下眉,“你现在跟我一路,不用明天,你就是下一个特级诅咒师。”

  夏油杰应道:“没关系的。”

  “怎么没关系,好不容易成为特级术师,你完全可以践行所谓正论,履行强者的责任,保护弱不禁风的非术师嘛。你要是跟了我,成为没前途的诅咒师,那整天可就东躲西逃,祓除咒灵都得插空来。”

  “和身份没关系,”夏油杰眉眼弯弯,解释着,“不管是咒术师还是诅咒师,悟想的都是祓除咒灵,救助他人,比起相信上层那些腐朽的人,我更愿意我想和你一起。”

  五条悟沉默两秒,缓缓开口:“我从不后悔我的选择,但我不希望你因为一时冲动,因为不成熟的喜欢成为诅咒师。你现在还年轻,应该去思考,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夏油杰很讨厌他这种口吻,类似长辈说教小孩,或是老师教育学生,摆出过来人姿态,高高在上。

  他不是傻子。

  他明白悟一直将他放在被保护者的位置上,高专退学时一言不发,处理糟心事时不让他参与,也包括这次,自作主张决定他该呆在高专、不闻世事。

  当名温和的好学生,走上光明而平坦的咒术师道路。

  是悟眼中他应当成为的样子。

  可他不是。

  对于越过底线的无咒力弱者,会蔑称为猴子。

  对于威胁到他所在乎的术师,会不遗余力、恨不得斩草除根。

  他性格很差,只是惯会伪装成别人乐意见到的样子。

  始终压抑的负面情绪,只需一粒火星便会燃起熊熊烈火……

  夏油杰扯了下五条悟的袖口:“悟,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不知道,”五条悟冷道,“再不走的话,我只能对你动手了。”

  “哈,”夏油杰轻笑了声,“那就动手好了。”

  黑压压的咒灵团浮现于他身后,压缩为不断内收的漩涡,随着咒力往复勾勒描绘,咒灵扭曲色躯体被浓黑的旋心吞咽,仿佛神话中吞噬自己的咬尾蛇,蚕食己身。分裂新生。

  五条悟没料想他会有这种反应,定在原地张了张嘴:“你在干什么?”

  “积累履历,”夏油杰把笑容扩大到极限,“把胆敢伤害天元大人的特级诅咒师缉拿归案,上面的人也会多看我两眼吧。”

  “杰?我没听错吧,你要抓我回去?”五条悟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

  回答他的是漩涡咒灵迎面撞来。

  蠕动着绞缠着。

  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破了个大洞,大雨哗啦哗啦的倾盆而下,落在夏油杰披散的黑发上,刚过脖颈的长度,却让五条悟无端联想到那年的平安夜。

  无往不破,歇斯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