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你就是灵幻新隆?”

  审讯室内,白发青年套着休闲T恤,抻着长腿坐姿不羁,没有半点警察模样。

  “我是灵幻新隆,我的身份ID是XXX,”灵幻新隆忍不住吐槽,“警官,有什么事情能一口气问完吗,三拨人把同一个问题问三次,会让我怀疑你们的办事能力。”

  五条悟正翻看先前记录的口供:“因为事件特殊,你现在已经移交给我们,先前的问询全部重来。”

  “你们?”灵幻新隆眉头紧皱,“你不是警察?”

  “当然不是,”五条悟甩开报告,“你不是自称世纪之灵能力者嘛,你可以将我们理解为,专管灵异事件的官方机构。”

  灵幻新隆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

  五条悟审讯方式很简单:“我问,你答。敢说谎的话,我会用对付恶灵的手段将你抹消哦~”

  并非凸显凶狠的粗声粗气,他把嗓音夹得甜腻,尾音挂着愉悦的小勾子,但举手投足间的血腥气,让人确信,他能把威胁的话语变成现实。

  灵幻新隆吞咽了口空气。

  五条悟竖起一根手指:“第一,虎杖委托的任务为什么让杰去。”

  称呼的亲疏泾渭分明,灵幻新隆当即洞察了他的立场。

  他快速作答:“因为虎杖小姐指名杰君完成任务。杰君虽然在店里是兼职,但他完成委托的效率奇高、好评如潮,偶尔也会出现这种点名他去的情况。”

  “嗯,他是什么时候知道任务内容和委托人信息?”

  “这次任务来得比较突然,虎杖小姐是电话问询预约的,当时的时间差不多是五点半,因为杰君跟我提过今天有事,我就拒绝了虎杖小姐,但是她反复强调事情很重要很紧急,表示自己可以主动去找杰君。”

  灵幻新隆喘了口气:“于是,我给杰君打了电话,他说事情已经忙完可以接受委托,再一对地点,和虎杖小姐相隔不远。所以,我就把虎杖小姐电话给他,让他俩自行联系,后面的事情我是真不知情。”

  五条悟提笔在纸上写写画画。

  “你事先知道她姓虎杖?”

  “不知道,”灵幻新隆表情无辜,“是你们问询的时候提到虎杖香织,我才知道的。”

  五条悟看着他:“也就是说,你和杰,在见到她之前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是的,”灵幻新隆点完头,又觉得这个说法不太严谨,“他们可能在电话里聊过,反正我从头到尾对虎杖小姐的信息一无所知。”

  五条悟应了声:“也就是说你们没有犯罪动机。”

  “什么犯罪动机,”灵幻新隆伸着头朝桌上平摊的纸张看去,漆黑大眼睛用力眯着,“早想问了,为什么突然把我带到审讯室里,是杰君出了什么事吗?”

  “没问你的事不要打听,下一个问题,虎杖委托的任务内容是什么?”

  灵幻新隆缩回脖子,他就知道在警察以及没听过的官方灵异机构面前,他没有了解情况的权利,有的只是配合调查的义务。

  他第三遍说出答案,流利地跟背诵演讲稿似的:“她说有个恶人对她纠缠不休,希望杰君帮忙赶走那个人。杰君嘛,虽然未成年,但他做事靠谱有分寸,打架也很厉害,我就想着这活可以干,先沟通调解嘛,实在不行就拨打110。”

  五条悟点头:“还有要补充的信息,或者提供的证物吗?”

  灵幻新隆抵着下巴思考片刻:“电话录音,需要吗,我把座机设置为自动录音,客人拨打那个电话都会被记录下来,方便我们后续更好的服务。”

  “很好的习惯,”五条悟肯定道,“稍后会有人送你回家,你把录音材料拷贝给他。”

  这便是询问结束、可以放他回家的信号。

  灵幻新隆很高兴,空气也清新了,椅子也不硬了,连在问询记录单上签字画押的动作,都透出股潇洒劲。

  “我可以走了吗?”他拇指还留有印泥的红印,张望着有没有空白纸张好让他搓掉这点颜色。

  目光不期然落在他刚才想看但没看到的纸上,贴着年轻女人照片的表格上,加粗的字体。

  【确认死亡】

  灵幻新隆搓手指的动作停滞,脖颈僵硬的扭开,装作什么都没看到。

  “没出什么事。”

  是青春期清亮的声线,但莫名的情绪让这声音显得更沉、更重,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不好意思没听清。”灵幻新隆打着哈哈。

  白发青年支着下巴,慢条斯理解释道:“你刚刚不是问杰出了什么事吗,现在可以回答你了,他很好。”

  结束对灵幻新隆的问询,五条悟前往检验室。

  这里收殓着虎杖香织的尸体,经由法医检验已经有了初步鉴定报告。

  套着白褂子的辅助监督将报告递给他。

  五条悟一目十行看过,颅骨粉碎性骨折,为致命伤,肩颈被不明生物撕咬,痕迹比对怀疑是大型猫科动物,全身多处骨折,手腕有抓握拉扯痕迹,指甲存在不同程度剥离,嵌入皮屑组织核查身份中……

  五条悟把报告朝旁边一递,直接掀开遮盖白布,六眼巨细无遗采集信息。

  冲击最大的是面目全非的头部,头顶那部分撞击成扭曲形状,即便经过修复清理,仍辨认不出原本面貌。

  视线漠然下移,侧颈到右肩的那部分,普通人眼中是撕裂伤,但在他眼中,是无从抵赖的夏油杰的咒力残秽,再往下,手指尖是深红血痕。

  五条悟把白布盖上,身旁直视惨状的辅助监督脸上多了点血色。

  “情况我已经了解了,”他说,“你留着这跟进进度,我出去办点事。”

  被留下的人脸色凄惶,结结巴巴说道:“悟少爷,他们肯定已经注意到这里情况了,用不了多久来了人,我该怎么解释,我怕我说错话,您留下会更合适吧。”

  他在心底暗自盘算,或者干脆让他也走多好啊。

  “怎么解释?”六眼冷淡扫过他。

  在那双神灵般眼睛面前,心里的小九九也无处遁形,辅助监督被吓得毛骨悚然,险些腿软跪下。

  “照实叙说,”五条悟说,“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警方收集的鉴定报告、问询口供、监控视频……需要我一点点告诉你?”

  他把头摇得激烈:“不需要,完全不需要!!”

  “这就对了嘛,”五条悟友好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要是有人问为什么没经他们审批,我直接插手这件事,知道怎么回答吗?”

  他脊背笔直,吼出声:“身为咒术师,有保障非术师世界和平的责任,你深明大义,敢为人先,主动协助警方调查本次坠楼事件。”

  五条悟弯起唇:“说得不错。”

  从警察局出来,五条悟走进旁边一道偏僻的巷子,拿出手机,看到好几个未接电话。

  他拨通回去,没说话,等着对面那人开口。

  “结束了吗?”那人声音有点低。

  五条悟点头:“嗯,结束了。”

  他听到绵长呼吸声,过了两秒才听到话语:“你没必要掺和进来,我能解决的。”

  可以这样说,五条悟的获取的情报99%都来源于视觉,六眼可以看到事物的本质,咒力的轨迹,毫厘之间也明晰无误。

  但他站在这时,看不到杰的动作和表情,只能借由听觉来感知,咬字断句,声调起伏,呼吸节奏。

  他感受这种新奇体验,于声音之中窥见杰的心绪。

  “你在内疚吗?”五条悟问。

  “什么?”

  “你的声音告诉我,”五条悟张开手指,在虚空缓慢勾勒,“你不安,愧疚,担忧,将责任全部揽住自己身上。你说没必要,是不想牵连到我;你说能解决,是不管能不能解决都准备自己单独面对,是吗?”

  夏油杰的呼吸停了一拍。

  “不是,”夏油杰矢口否认,“我没有杀人,不管他们怎么调查都会是这个结果,没什么好害怕的。”

  五条悟翘着唇角:“关于不想牵连到我的那部分呢,不准备否定下?”

  那端的环境很安静,贴在耳边的手机,能清楚收音到呼吸声。

  稍显急促。

  “是和你没关系的事情,当然没必要把你扯进来。”夏油杰的呼吸乱了节拍。

  “当然有关,”五条悟的声音染上笑意,“我就是那个对她纠缠不休、将其逼到狗急跳墙的恶人,你知道警察给我起的代号是什么吗,薛定谔的幕后黑手,是不是挺好玩?”

  “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啊,”五条悟手指朝上摹绘,“他们还管你叫‘杀手’,灵幻叫‘掮客’,分工得明明白白。”

  “那虎杖香织呢,”夏油杰终于活泼了点,“目标,跳楼人,委托求死之人?”

  五条悟撇嘴:“对于死者他们尊重得很,没起什么代号。”

  “所以他们管虎杖叫‘死者’?”

  “是不是无趣极了!”

  “是挺无趣的,”夏油杰笑起来,“不过,如果他能彻底死掉,我不介意成为‘杀手’。”

  五条悟手臂垂下去:“那家伙还活得好好的,是吗?”

  “我认为是,”夏油杰回想当时情形,“他掉下去时,说过还会和我再次见面。”

  五条悟语气有点冷:“下次杀掉他好了。”

  “从长计议吧,”夏油杰想到那道诡异的缝合线,“关于他的情报,电话里不太方便讲,见面聊吧。”

  “好~”扬起的尾音听上去像在撒娇,“我也有想问的话。”

  听筒里的声音慢了几拍:“我在你家附近。”

  “三分钟。”

  “等等!”夏油杰叫住他。

  “嗯?”

  五条悟听到平静掩盖着迟疑。

  “悟,你为什么要拦下我,不让我露面,不惜假扮高层派遣人员前往警局?”

  五条悟歪着头,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仔细倾听着外界的声音。他一直活在自己世界中,很少感知他人的情绪,他的动作生疏,透着几分稚气的真挚来。

  困惑,纠结,渴望,隐忍,羞耻……

  不似数学题里的唯一解,复杂地找不到真正答案。

  他解不开这道题。

  “这重要吗,”五条悟摸了摸空瘪瘪的肚子,“杰,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