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

  脸颊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将他拉回现实世界。

  光束聚集于拳击台,亮如白昼的强光下脏污和血痕一览无遗,仿佛特意把罪恶展示给观众看,将其作为观赛下注的兴奋剂。

  潮水般汹涌的呐喊骤然停息,好像那拳并不是打在夏油杰脸上,而是打在他们的信仰,打在他们灵魂的一部分上似的。

  他们嘴角落下去。

  眼睛盯着台上风吹草动,等待着信仰以更重的拳头给予反击。

  他们注定会失望。

  夏油杰完全没有反击的意图,他望着挚友,表情生硬,高挺的鼻梁下是紧抿的唇,纵然看不见绷带遮住的眼睛,他也能想象出,那双截取自蓝天一角的六眼,肯定阴云重重。

  他视线不自觉的下移,看到水痕错乱的皮鞋漆面,和他脚下草草擦拭过、大片血液剐蹭的痕迹。

  悟不该来这里。

  夏油杰头低的更低了,睫毛扫下一片阴影,将眼底翻滚的情绪遮得干干净净。

  害悟来到这种,肮脏的罪恶之地的人,是他。

  他一副任打任骂的丧气模样,看得五条悟太阳穴突突直跳,加上接连赶路没补充糖分,整个人烦躁得很。

  “现在跟我走!”五条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强迫他抬起头来。

  被抓住衣领的人非但抗拒,反而主动把身体往他那边送了送,微仰着头迎合的模样,半点不见比赛时杀招凌厉的样子。

  是被带走,而非失望到弃之不顾。

  他心甘情愿跟着跳下赛台。

  观众没等到信仰者单方面虐杀,抛开未见败绩的特质,“学生”并不符合他们对拳赛的预期,不够激烈,不够暴力,视觉效果也寡淡无味。

  尤其这副顺从的模样,强大带来的神秘感轰然碎裂。

  他们换了一副面孔,愤怒地咒骂出污言秽语。

  “白给你*@#投钱了,滚上去比赛!!”

  “怕了血刃吧,临场脱逃的怂货。”

  “场外,人呢!把@#狗&@玩意摁在地上打一顿。”

  他们骂的难听,可如同未将歌颂放在心上,宣泄与责骂也未入他耳。

  夏油杰看着五条悟的背影,感受着手腕处温暖的压力。

  直到纹着花臂的青年拦住他们:“拳赛还没结束,你不许离开。”

  夏油杰掀起眼皮,目光从悟的背影上挪开,不耐地投向那群人。

  为什么要妨碍,在悟还愿意接纳他的时候。

  拉着他手腕的手突然松开。

  夏油杰愣了下,身体快过大脑,一把拽住紧紧扣在手心。

  被他突如其来动作惊到,那只手明显停顿了一下,随即果断而温和的握住他,干燥掌心贴上他微凉的手。

  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夏油杰脸上臊得慌,左手朝外抽,却被更紧的扣住,活泼的轻抚了下。

  夏油杰表情空白了一瞬。

  “早该结束了。”

  用着不习惯的反手,五条悟丢出个咒力球,一击把拳台炸塌。

  远超人类,堪比神祇的力量,拦在他们面前的人定住,连带着观众席的寂静无音,他们在绵绵雨声中离开场馆。

  不似夏雨磅礴,雨水很细很密,雾一般飘落在身上。

  在这样大小的雨里,常人只会挂着水雾,像五条悟这般,连发丝都滴答着水的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便是他是从遥远的地方瞬移过来的。

  名为愧疚的情绪膨胀。

  都是因为他。

  五条悟最先忍受不了这份安静。

  他转过身,背后是黑黢黢的东京的夜。

  他语气很重:“我真的弄不懂你,为什么来这种地方,是任务太少闲得慌,还是认为自己实力够了,想要享受无往不胜、凌驾普通人的快感。”

  夏油杰没说话。

  五条悟看着他沉默的样子,怒气直冲天灵盖。

  “说要成为咒术师的人是你,把才能滥用到普通人身上的也是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一言不吭憋个大的,可真有你的!夏油杰!”

  他烦躁地转了两圈,又急又快的脚步突兀停住,从兜里摸出个糖,撕开包装袋丢到嘴里。

  流心糖甜得发腻。

  他咬破外皮,囫囵吞下,就跟咽了满口白糖似的。

  五条悟直视着挚友,望进那双紫灰色眼睛里:“你倒是说话啊,说点反驳我的话,告诉我你究竟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乌云遮盖了月光和星辉,紫灰眼瞳显得更暗了,呈现低饱和的诡谲的灰,好似藏着千言万语,偏偏又隔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将丰富的情感封闭其中。

  叫人看着难受。

  做了错事的人是他,却摆出副有着难言之隐的哀伤神情。

  五条悟好像回到那一天,杰坐在咖啡馆里,小口吃着蛋糕,露出冰山一角的哀伤。

  他认为挚友会自己消化那点不好的情绪,没料到水面之下是难以言喻的痛苦,将杰拖拽着沉入深海。

  他以为自己这次做的够好,祓除咒灵,清理高层,也为天元同化做了充分的准备。

  他离开咒专去承担大人世界的责任,相对应的,夏油杰呆在象牙塔里,坚守正论,当着他的乖学生,将来也可以留校当一名教师,和他一起通过教育改变咒术界。

  他们都将有光明的未来。

  但是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他认为的好好学生、适合成为教师的人,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会进入肮脏的地下世界,他到达场馆后门时,遇到躺在担架上的选手,气息奄奄,盖在他身上的白布红梅点点,抬着担架的人在插科打诨。

  他相信杰不会对无辜的人做出这种事。

  可他也会忍不住怀疑。

  “你倒是说啊,”五条悟气息有点不稳,“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杰。”

  夏油杰嘴角动了动:“来参加拳赛的,有的求名,有的求利,有的享受成为焦点……我也有想要的东西,所以来了。”

  “你想要什么?”

  雨声缠绵,夏油杰缓缓开口:“我想求证一件事,需要很多钱,有人告诉我这里可以赚到。”

  “需要多少,我给你。”

  五条悟慌乱地翻着口袋,几乎是把兜里东西都掏出来了,这回他走得匆忙,兜里只剩几颗难吃的糖果。

  他嘴角朝下撇,心情都写在脸上:“我带你回去拿。”

  夏油杰摇了摇头:“现在不用了。”

  他是真想拒绝,五条悟却认为他在客气,凶巴巴的:“不准拒绝,就当禁止你来这种地方的补偿费。”

  夏油杰没和他争论,只笑着切了话题:“悟,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说。”

  “为什么不想我来这里?”

  “为什么?”五条悟眉头拧得快打结,“负面情绪浓重、极易滋生咒灵、藏污纳垢的地方,我当然不想你来,更何况,你才15岁,正是上学的年纪,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是种浪费。”

  不许被管教的人,说着批评他人生活方式的话。

  极度自我的双标现场,被教训的人却没有半点不情愿,时不时的点头应和。

  “这次算了,下不为例。”五条悟总结道。

  “从前没有去过,以后也不会,这是唯一一次,”夏油杰承诺他,“我可以和你签订束缚,如果我再去打黑”

  五条悟一巴掌拍在他嘴上。

  夏油杰看到挚友生气的苗头。

  “束缚是能随便签的吗?违背的后果兴许致命,咒术常识白学了?!”

  倾听着咄咄逼人的话语,等五条悟确认他知晓严重性,松开手掌时,夏油杰弯起眼,隔着面罩亲上他的掌心。

  “可是,我不想让你失望。”

  次日。

  夏油杰是被电话吵醒的。

  他眯着眼看着陌生的天花板,后知后觉想起来,昨晚悟强烈要求他去五条入住的情形。

  摸过身边扰人清梦的手机,瞥过那串电话号码,混沌的睡意彻底消散。

  他接通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不需要了,嗯,是没有钱,不是这个原因,总之就是,我不需要,你已经发我了??!”

  那头是黑心中介的烟嗓:“你给我的那箱子不够,但是吧,为了以后你多多照顾我的生意,这回给个特别优惠价,你想知道的,都放在你邮箱了。”

  挂断电话后,夏油杰长久地注视着空荡荡的天花板,邮箱里的未读信件,无异于潘多拉的魔盒,也许里面装着种种灾祸,他却控制不住想要打开盒盖。

  想看一看,封存在盒底的希望。

  信息简短。

  一张照片,一张信息表。

  乌木似的黑发束起,少女身着传统和服,仪态端庄,秀气的手指虚掩在嘴边,半遮恬静而腼腆的微笑。

  她不是小喵。

  只一眼,夏油杰便认定了。

  扫过其他信息,他彻底放下心来,借用他人姓名,熟稔的态度,熟悉的讲话方式……八成把握,打着小喵名号和他聊天的人,一直是悟。

  悟从未和他切断联系。

  即便是在离开高专的日子里,也悄悄关注他们的生活,给予帮助和鼓励。

  他想起昨晚悟的问题——

  【你想要求证的究竟什么?】

  没说出口的答案是——

  【希望找到悟更在乎他,哪怕一点点的证明】

  现在,他找到了。

  678加油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