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福

  五条悟当然不信奉神佛。

  事实上,这座神社和加茂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说是加茂对外的门户。正殿是信众参拜的场所,后殿则用于联络高官政客。打着巫女神谕的旗号左右朝政,是加茂的发家手段之一。

  由于事先没有告知,自然没有特殊通道可走。

  五条悟也不着急,跟随人流拾级而上,慢慢悠悠踱着步子。

  六眼映照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迎面从他身侧走过的,抱着儿童的年轻妈妈,十指相扣的亲密情侣,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初中生,还有拄着拐颤巍巍的老人……不同的容颜,却有着不约而同的释然。

  那是祭拜完毕、获得“神灵”赐福的喜悦。

  虽然他对各类教派嗤之以鼻,但对于偶尔的、将希望寄托在虚无之物上的行为,五条悟认为不算坏事——借由外界产生内心的期盼,有了抵抗生活不幸与坎坷的力量,因负面情绪诞生的诅咒自然能从源头减少。

  仅从这点看,他赞同加茂经营神社的行径。

  人群中出现一个身影,不同于其他人,不轻快也不沉重。

  类似没有情绪的自然造物,如草木,如流水,在漠不关心的人眼中存在感低微,但对于关注着他的人来说,是攫取全部注意、不可能错过的景色。

  “杰!”

  听到熟悉的声音,夏油杰下意识抬头,光斑落于那人明亮的白发上,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清隽的容颜褪去冷淡,眼尾眉梢是疏朗笑意。

  五条悟高举着手挥了挥。

  隔着一对年迈的相互搀扶的老夫妻,夏油杰也抬起手,似乎想到什么,又局促的快速落下。

  从老人身旁绕过,五条悟大踏步走上去,手掌自然地拍了拍挚友后背。

  “怎么来这了?”

  隔着衣料也能清晰感知的温度,以及阳光般、带着点甜的味道。

  夏油杰思考断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悟的问题,眼底笑意稍稍落了点:“嗯,休息日,出来转转。”

  五条悟不疑有他:“挺好的,杰,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任务和训练都是做不完的,休息日就该好好放松嘛。”

  “嗯,”夏油杰应了声,不予在这事上多言,转而问道,“你呢,来这干什么?”

  提到这个,五条悟可就有话说了。

  “最近,我在干一件特别烦人的事情,不光要和讨厌的烂橘子打交道,还得上门拜访去他们家,我刚从禅院出来,我去的只是分所哎,除了分所十几个人,就只有禅院直哉和他司机,结果!”

  夏油杰配合询问:“结果什么?”

  “结果领会到他们专造垃圾的秉异天赋!”五条悟翻了个白眼,“禅院直哉,和你同岁,二级术师,竟然比我还嚣张,不拿正眼看人,自诩高人一等,不知道还以为他继承的是皇位!”

  夏油杰不禁笑出声:“听上去很好笑。”

  “我看着是很搞笑,也不知道被他‘不当人看’的人怎么想的。”

  “这个,”夏油杰想了想,“按照你的描述,在压抑的环境下生存久了,他们会接受被赋予的价值观念,无论正确与否,适应是他们减少痛苦的唯一方式。”

  五条悟沉默了许久。

  再开口时,换了话题:“杰,你估计不知道,这所神社和加茂有关系,这里原本存着件一级咒物,由巫女守护保管,前两天说东西丢失,我来就是调查这件事的。”

  神社和加茂有关这事,夏油杰是知道的,他来这的原因之一也是打探加茂消息。

  但面对吐槽抱怨的挚友,他更关心的是:“不可以不做吗,交给其他人不行吗?”

  “不可以,”五条悟满脸不爽,“没有可以托付的靠谱的人,目前只能我来做,虽然很麻烦,我也不擅长,但还是必须去做。”

  夏油杰诧异道:“很少听你说出这种话,居然还会有最强的你不擅长的事。”

  “只是不那么擅长啦,还是不可挑剔的优秀好吧。”

  “也是,”夏油杰注视着他孩子气的表情,给予充分肯定,“毕竟人设是除了性格完美无缺。”

  这话有点耳熟。

  五条悟没有多想,只觉得杰的话格外中听,出任务的坏心情舒缓不少。

  手臂搭上挚友肩膀,顺手勾着散落的小绺黑发。

  丸子头盘的挺齐整的,原本只露出少许碎发,在某人手欠下,夏油杰感觉脑袋后面的小揪揪摇摇欲坠。

  “别玩我头发。”

  没有斥责意味,在五条悟听来便是没生气、随便玩的纵容。

  直到彻底扯散发型,五条悟把手别在背后,笑嘻嘻地把话题扯回去:“杰,我觉得这件事由你做的话,会比我做的更好。”

  夏油杰扎头发的动作停住,上挑的狐狸眼不自觉睁大。

  “真难得,你居然会让出‘第一’的位置。”他说。

  “什么让不让的,”五条悟很不服,“我是那种自以为是、不尊重事实的人吗?我从来只讲事实,我,五条悟,世界最强咒术师,铁板钉钉的事实!”

  悟拍胸脯保证的样子也很可爱。

  诡异的想法冒出,夏油杰微微抿唇,已经想好了,维系挚友关系的。

  “杰,有在听我说嘛!”

  张开的手指在他眼前挥了挥。

  “在听。”夏油杰回答。

  五条悟嘁了一声:“所以嘛,我说杰会做的更好也是基于事实,那群烂橘子,弯弯绕绕没个真话,每次和他们打交道,我恨不得给他们装个测谎仪。”

  “所以,你说的我能做的比你更好的事情,是指和满肚子坏水的烂橘子打交道。”

  “对啊,”五条悟理所当然说着,“要是有你在,肯定能实时翻译他们的意图。”

  夏油杰一时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生气,高兴是悟肯定他的能力,生气是在悟眼里,自己和烂橘子一样满肚子坏水。

  心情复杂,说:“需要翻译的话,找我。”

  “不行。”五条悟坚决摇头。

  “带你过去的话,他们对我有意见就会针对你,我之前说过的,在外面,我们要装作不熟……”

  五条悟忽然卡壳。

  “装作不熟?”夏油杰眉眼弯弯,“谁给我打招呼来着,还站在加茂的神社里聊了这么久,再加上之前你替我出头,他们也不傻吧。”

  “呃……”

  “别掩耳盗铃了。”

  五条悟的计划被无情戳破,他,恼羞成怒:“为什么不早提醒我?”

  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夏油杰就想到了。

  按照悟的想法、装作不熟的陌路人;亦或是,顺遂本心、将悟是他挚友的信息宣之于众。

  他自私地选择了后者,故意不去提醒,甚至期待着悟晚点发现,给咒术高层更多的反应时间。

  “没想起来。”他卑劣地说出谎言。

  归根结底还是怪自己,五条悟没过多纠结,调侃着:“是见到我太高兴了吧。”

  “嗯。”夏油杰果断承认。

  “原谅你了,”五条悟碎碎念,“咱俩的关系被知道了,接下来你估计会有不少麻烦,我跟夜蛾说,少给你派任务,尽量呆在高专不要出来。”

  咱俩的关系。

  夏油杰承认他喜欢这个表述。

  他笑了下:“仅仅是挚友,他们就会对我动手,有这么夸张吗?”

  “什么叫‘仅仅挚友’,你可是老子唯一的挚友,绝对,绝对会被针对!!”

  完全没被吓到,反而从被牵连这事,确认了悟对他重视的态度。

  夏油杰笑容扩大:“不用担心,虽然比不上你,但能打过我的没几个。”

  五条悟犹在烦躁:“你不了解状况,这一年,我干了许多损害某些人利益的事,他们想对付我很久了,老头子帮我挡了大部分,即便这样,明里暗里对我出手的也不少,夸张到夜闯我家暗杀……”

  夏油杰眼神冷下去,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悟的生活并没有那么美好。

  “我是最强没人打得过我,”五条悟上下打量挚友,言语里流露出忧虑,“杰,他们比你预料的还要麻烦,正面对打我当然认定你赢,就怕他们趁你不防,在你放松的时候动手。”

  “只要不让他们得逞就好了。”

  “嗯?”

  夏油杰慢条斯理解释着:“万一我被抓住,被用来要挟你,你只要表现出对我的不在意,不去理会,他们自然是白费功夫。”

  “你在胡说什么?”五条悟教育他,“对手可不是什么好人,我说拿你威胁我没用,他们可不会乖乖把你放走,少不了拳打脚踢,甚至,撕票。”

  夏油杰看着他,沉静的眼睛似乎在说——那又如何,总归敌人行动失败了。

  五条悟敲他个暴栗:“真要有这种万一,老子只能认栽了!”

  打人的是五条悟,被挚友预设气到自闭的还是五条悟。

  夏油杰扯了扯他的袖子。

  “干嘛!”五条悟别开脸,自闭着思考最佳解决方案,果然还得加快进度,趁早把烂橘子一锅端了。

  “悟,”夏油杰凑到他耳边,近到呼吸惊扰鬓发,“我乱说的,不会有这种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