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两个人已经足够亲密,在程束说出帮他上药的时候,乌涂尔还是臊得慌,连忙说自己来。

  太子自不会强迫他,却也离着他不远。搞得最后好像还是乌涂尔更加心惊肉跳一些。

  等他上好了药,净了手,发现太子盯着桌面不知道看些什么,模样认真得很。他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走过去,把目光投射过去:“这是……地图?”

  “嗯。”程束冲他一笑,下一刻就将他拉扯在自己腿上:“怎么样,好些了么?”

  “殿下宫里的药都是神药,已经不算疼了。”乌涂尔觉得自己是老实回答,可听到程束耳中却有些不同了。程束看着他,说:“你刚来东府的时候,那一次跪在御花园中,两个膝盖全都是血。即便是昏过去了,我也见你皱着眉头。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这孩子应当是个怕疼的。”

  他说到这里,神情都柔了下去,还带着一些心疼:“那你在西北大营的时候,面对着那么多的敌军,也有受伤……你当时就不疼么?”

  他一边问,一边把手抚进乌涂尔里衣中,摸了摸他锁骨上的一道很长很长的疤痕:“早就想问你了,从前没有开口……为什么受了这样重的伤,一点都不告诉我?这一下若是再入骨一些,你就没命了。”

  那道长长的疤痕,几乎从他左侧的锁骨,一路延伸到右边的胸口。像是一条狰狞的巨蟒,盘踞在那里,时时刻刻提醒着乌涂尔,自己曾经差点死掉的事实。

  乌涂尔说道:“是疼的,疼得我快昏死了。可我报了仇,他比我先死。”

  他又说:“殿下是我的神,我想起来,就不会死了。”

  程束叹道:“说什么混账话?嘴里能不能有一句正经?”

  乌涂尔却忽然笑了:“殿下这么说就有点不对了,明明比我还要不正经,却要倒打一耙。”

  “我是真心疼你,你怎么……”程束这话没能说完,就被人堵上。他自己之前做过的事情,最后也要相应的换回来,叫他好不容易体验一把吃瘪的感觉。乌涂尔舔了舔唇角,最后感叹道:“不亏是殿下,哪里都是香的。”

  程束失笑,指着案上的地图给他看:“刚才不是问地图么?”

  “莫非是殿下羞了,也知道躲了?”乌涂尔没忍住这么说。可他的视线还是飘到了那张地图上头。地图的大体形制没什么特殊的,但是原本十四属国的地方全部化为了大胤的版图,而这些地方,很多应该有的标识全都没有,看起来是一张尚未完成的地图。

  乌涂尔看着,也跟着莫名入了神。突然间,程束问道:“乌涂尔,你恨我么?”

  “嗯?”乌涂尔一时间有些没明白他的意思。

  “若是要将十四属国全部纳入大胤的版图,意味着国主都将不复存在,属国也不会再有。”程束道:“对于他们来说,等同于亡国。乌涂尔,我要亡你的国,你恨我,我也不怪你。”

  乌涂尔默默听着,听完,才叹息:“殿下才说我矫情,怎么这会儿自己也矫情起来?”

  “属国归顺大胤已有多年,甚至都不知道过去多少代人。”乌涂尔正色道:“这次我回到越国,看到了很多从前不曾看到的。”

  “越国人已经习惯与大胤通商往来,几乎融成一家不分彼此。也有互相成婚的家庭,此类比比皆是。我又想,若是越国想要独立出来,真正做到成为一个国家,又会如何。”

  “靠着那样的天,那样的地,除非有什么神迹出现,否则绝无可能养活那样多的人和牲畜。”乌涂尔说道:“若不是靠着大胤,又如何能变成现在这幅合乐融融的景象?难道要现在富足安定的人们,变回从前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么?更甚者……变成那种天天各个部族争斗,每个人都不得安宁的时候么?”

  “至于那些王族……恐怕也只是在乎自己的权财。他们到底有没有真的在乎过普通人,我不敢妄议。”

  “殿下,这样的蛀虫肯定要全全拔掉。而在我看来,这也并非亡国。若能做到真正的四海一家,完全消除危机和隔阂,殿下此事,是为千秋伟业。”

  程束听他说了好一阵,最后沉默半晌,才道:“评价的倒是有些重了。”

  “不过,于公于私,此事非要推行不可。”他将头靠在乌涂尔身上,仿佛有些疲累:“我想大胤能千秋万代,更想国家稳定安宁。”

  乌涂尔轻轻啄在他额上:“殿下,有我帮你呢。”

  “哼哼……”程束松了口气,微微抬头,去找他的痕迹。几经摸索,都不约而同气喘。

  “谁,谁能想到呢?之前那个模样瘦小的孩子,还能长成如今这番模样。”程束的眼神微微迷离:“实在叫人意乱神迷。”

  乌涂尔环抱着他脖子,也有些撑不住:“说那些做什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朝着程束伸出手去。手掌滚烫,放到什么地方就如同星火。他感受着太子起伏结实的躯体,心中带着无限的渴望。乌涂尔害羞归害羞,却从来不是个觉得羞耻的人。这是上天赐予人最美好的礼物,他理应享受。而他和自己深爱之人多日未见,又如磨如啄,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想,那不真成圣人了?

  哦不……恐怕圣人都未必能忍受得住。

  他有点带着报复性的心理,也压到了程束的某个地方,对他露出虎牙:“哦,殿下这里根本不痛呀。”

  程束被他惹得有些痒,握着他臂膀的手不自觉的微微锁紧:“我又不像你,那么鲁莽。”

  乌涂尔笑了笑,也不和他打机锋,又是伸出另一只手,将他的发冠全全拆了,也不心疼的扔在了地上。程束骂他:“从哪里学来的这么一出?”乌涂尔说:“风月书上啊。”

  “居然还看?”程束头发散了:“我不是都收走了么?”

  “那都是外物。”乌涂尔附身亲上去,好久之后才说:“我记在脑子里,都是和殿下的。”

  程束恨得他不行,也跟着上去咬他。却不料被人偷袭,隔着衣料都让他心惊肉跳,他更是咬牙切齿:“你别仗着自个儿受了点小伤就胡作非为,真当我是什么好人么?”

  乌涂尔却不理他,照旧做着,跟他说:“我不晓得殿下有多坏,殿下不如使出来瞧瞧。”

  程束呼吸一窒,下一刻就反客为主,不能让乌涂尔全占了便宜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长明灯一直亮着,乌涂尔眼眶中的泪都快流干了,更不知道是因为些什么。

  什么思念,什么爱意,都融在骨血中,再不分离。

  两个人都散着头发,程束看他,看他眼中神情餍足,又忍不住凑上前去。

  乌涂尔却说:“早知道就不招惹你,这下伤口又要沾水,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

  程束小心翼翼道:“这次我帮你,不叫你痛了。”

  他说完,又问:“痛不痛?”

  “痛不痛的,你心里不清楚么?”乌涂尔说话声音有些虚弱,也有些干哑。可到底心里高兴,还和他开起了玩笑:“得了殿下的人,得不到殿下的心,这又算什么呢?”

  这句话说得程束微微愣怔,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说笑。却让程束气狠了,一口叼在他耳垂上:“又矫情什么,小狼崽子!”

  乌涂尔后来在温水中就有些体力不支,昏睡过去,等到再睁眼的时候,发现已然天光大亮。他本以为太子肯定去忙了,没想到他却在自己身边捧着一本书细细看着。

  乌涂尔才睁眼,程束就发现,喂了点水给他,才说道:“睡得怎么样?”

  “自然是好的……”乌涂尔声音还是有些哑:“殿下在看什么书?”

  程束扬了扬书皮给他瞧:“一本杂记而已,倒是写的不错。”

  “怎么不去上朝?”乌涂尔又问。

  程束气得挠他:“真当你家殿下是什么神人,拉磨的驴也没有这么耗的!”

  “哈哈哈,殿下饶命,殿下饶命。”乌涂尔吃不住这些折磨,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怎,怎么能这么说自己呢?殿下用词颇不雅观。”

  “还有,那些个老东西,老橘皮一样的脸,我瞧着眼疼。”程束又说:“不如乌涂尔好看,还能治疗顽疾。”

  乌涂尔从这么一句简单的话里,好像听出些什么来,联想到最近的猜测,他眨了眨眼睛问道:“莫非……他们要求面见陛下?”

  “属你聪明。”程束评价他说:“面见就面见,可指着鼻子骂我,我也不想给他们好脸。”

  他说完,才堪堪住口:“我胡说的。”

  乌涂尔却猛地从塌上爬起来:“什么?!他们骂你?”

  “谁骂的?骂什么了?你都说出来。”乌涂尔气得坐也坐不住,眼看着就要下地。

  程束一把将他拉回来,抱在自己怀里,安慰道:“怎么和炸了毛一样?都说是我胡说的,你偏要信。”

  “殿下说的我全信。”乌涂尔竟然红了眼睛,像是要掉眼泪:“我气不过,为什么责骂你?陛下,陛下有什么好的?如不是因为他,你能受了那么多苦么?”

  见过乌涂尔的眼泪,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含义的眼泪。程束心中一酸,忽然想给刚刚的自己来一下,多说那些干什么?他都这样对自己了,难道还用得着惹他么?他赶忙伸手替乌涂尔抹掉眼泪:“怎么好端端的就要哭了?他们能怎么骂我?不都是些陈词滥调……我肯定不放心上的。”

  “你也不要放心上,那群老混蛋,怎么就比得上你的身体重要呢?”

  可乌涂尔居然没有收住,反而哭得更凶了。他哭得时候无声无息,最后就趴在程束身上哭得一颤一颤的。

  程束一下一下帮他顺毛,虽然没说什么,心里却已然不知变成了什么一副样子。

  他想,自己这辈子定然是栽在乌涂尔手上了。

  还是怎样都不可能拔出来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