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秋风乍起,隐隐给整个上京加了一层寒霜。

  乌涂尔刚下了课,就见有人从皇帝那边给太子传了话,说是想在先皇后祭日那天去城北的月台,也算是解了太子多年的心结。

  城北月台是皇家祭台,像是先皇后故去这等大事,应该也是要来这里的。但当时先皇后骤然病逝,皇帝又醉心道法,这件事居然就拖到了现在也未曾举行。所有人都认为,太子之后与皇帝离心,和此时有很大的关系。而太子因为先皇后病逝撞上了自己的生辰,已然很多年没有操办。

  皇帝这时候说要进行祭礼,一方面是想修复关系,另一方面也想着要太子放下此事,往后正常生活,算是父亲对儿子的宽慰。

  可乌涂尔却觉得有些蹊跷,在重华殿外,果然听见太子在那内侍走后冷笑道:“宽慰?他倒是赶了个好日子。”

  李庄急道:“殿下,这是陷阱!”

  “陷阱又如何?”太子冷道:“借着先皇后之名,本宫还能抗旨不成?”

  乌涂尔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简直是闯进重华殿内:“殿下!您带上我吧!”

  程束见他进来,有些惊异,但还是道:“不可。你留在东府,哪里都不能去。”

  这话说完,也不等乌涂尔有什么反应,就让李庄把人带走了。

  但乌涂尔心里忧愁,一直关注着。倒是太子那边,或许是不想他知情,任由他再怎么询问李庄,都问不出来什么了。

  十日之后,皇帝携太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宫门,前往月台。路上戒备森严,除了卫士,一个百姓也看不到。李庄和黄塘亭自然随行,整个东府里只剩下乌涂尔和一众侍从。侍从们不知其中凶险,还觉得这事儿盛大。可乌涂尔心里却一直打鼓,想要出去看看情况,也有心无力。

  就这么等待了半天,一点消息都没有。芙蕖送了午膳过来,乌涂尔更是没有心思用,还不好叫芙蕖看出来,只能借口说身体不适,叫他们都离开了。

  等到天边落霞,芙蕖多少看出乌涂尔不对,笑着对他说:“算算时辰,殿下应该到了半路。”

  乌涂尔点了点头,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也正是在这时,忽然外头有了阵阵骚乱,随即跑进来一个小内侍,刚进沐月阁,就凄惨道:“三王子!大事不好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回宫路上遭人伏击!那些贼人已经和羽林卫打起来了!”

  心里的预感成了真,乌涂尔身子微微一晃,当下说道:“给我一匹马,带我去!”

  他如今是这东府里权重最高的人,按理说不会有人拦他,但那回来传话的小内侍却道:“太子殿下早有准备,这才放了奴婢回来,他说,如果三王子要来,我等拼死也不能放您出去!”

  “什么!”乌涂尔从椅上猛地站起:“你胡说什么,带我去!!”

  那内侍当真拦着不让他走,可才拦了一下,忽然呕出一口血来,昏了过去。乌涂尔大惊,细看发现他背后居然中了一箭!他呕出的那口血径直洒在了乌涂尔身上,将他衣服都要染透了。

  乌涂尔重重呼吸起来,一个提前被派走的内侍尚且如此,殿下的处境又当如何?就算早有准备,但想起从前那些人逼死方家的时候……是何等的手段残忍!这回他们打定主意奔着太子而去,怎么可能善了?!

  乌涂尔觉得自己手脚都凉了,脑子却是精神的,可又太过精神,导致浑身颤抖,整个人都乱得要命。他深深吸了口气,才稍好一些,让芙蕖把受伤的内侍安顿好,找御医救人。

  芙蕖哭着问他:“三王子,这怎么办?!”

  乌涂尔心道,我定要出去!

  可现在那内侍昏过去,自己不太清楚太子到底身处何处,贸然出去又怎么好?

  忽然,有人在外头开口道:“求见三王子。”

  这声音很熟,乌涂尔反应了一下,立刻自己出了房,果真瞧见方令棋站在外面,一副冷静的模样。这叫乌涂尔心中一沉。

  方令棋道:“三王子,随我来,我有几句话要说。”

  “好。”乌涂尔一点犹豫也无,抬脚就跟他走,张元仁在他身后喊,他也完全听不见,只让任何人不得跟来。

  他心中焦急,方令棋却不紧不慢,直到乌涂尔忍不了,他才顿下脚步说道:“三王子,你要是想出去,我带你出去。”

  乌涂尔盯着他,眼里都是恨:“你早知道!你跟那些贼人是一起的!”

  方令棋对此也不否认:“那又如何?”

  “那些人害死你父亲、祖父,现在又要害殿下,你怎么一点心都没有!”乌涂尔看他这幅态度,气得发疯,一拳就打在他身上。

  方令棋顿时痛苦的倒在地上,可他居然笑了:“呵呵……我最恨的就是你。我倾慕殿下良久,可他总是不看我,偏偏看你这么个妖魔……”

  “我恨死你了,找到木禾,从他那边拿了毒药。我要杀了你。”方令棋道:“可谁知木禾居然和那人勾结在一起,他不查,叫我知道了。我忽然觉得直接杀了你没什么意思……”

  “你喝了毒药,我带你出去。”方令棋从袖口中取出一包粉末:“东府宫人肯定拦你,你硬闯出去也不知殿下方位,有可能还有宫里卫士拦你……你吃了它,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乌涂尔微微一愣:“你要我死,才带我去见殿下。”

  “快点啊,三王子。”方令棋冷笑道:“据我所知,那些反贼可是厉害得很!”

  乌涂尔看着他,没忍住道:“你疯了。”

  可他说完这句,竟然抢下方令棋手中的粉末,直接倒进了口中:“快带我走!”

  方令棋眼睁睁的看他这般,居然有些愣住,面上表情变幻莫测,见他全吞完,才恨道:“这边走。”

  毒药苦涩,入腹中暂时没有感觉。乌涂尔心中想,就是死了,也得看着殿下好端端的,才能死。

  方令棋给他引了一条小路,果然顺利避开人出了宫。而后,又给他指了个方向。

  乌涂尔哪里还管得了方令棋如何,奔着那边就飞速跑了过去。不多时果然听到人声和刀兵声,光是听声音就觉得十分惨烈。他一颗心都提到了喉头,生怕有什么自己不想看见的画面。

  但他也不莽撞,循声过去,先躲在后方暗处,准备观察情况。

  这一看,简直要吓飞了魂魄。

  只见前面是个四通八达之处,皇帝和太子的车驾都在正中,而那些贼人则在四面八方,把这里围成了铁桶。他们都穿着黑衣,蒙着面,但身上装备齐全又精致,肯定不是随意聚在一起的人。而因为是去祭礼,皇帝带着的侍卫不算多,与太子亲卫加起来,还不到贼人的一半!如今混战着,已经很多人成为刀下亡魂了!

  乌涂尔不见皇帝,却见太子殿下立于车驾之外,手中还握着长剑。李庄早已不见人影,唯独黄塘亭在太子身前护着。

  那些贼人胆大妄为,想要突破侍卫上前砍杀太子。樊霖一个人要应对几个高手,身上已经染血带伤,嘴上还要骂着:“混账王八犊子,先过了老子这关!!”

  而贼人被骂也不还口,像死士一般只顾杀人。乌涂尔才不过看了几眼,一些侍卫就纷纷倒下,眼看着就要接近太子了!

  与此同时,东南方向的角楼上忽然暗暗开了几扇窗。乌涂尔在局外,立刻发现了不对。

  那些人居然架了长弓!!

  乌涂尔再也按捺不住,从后方奔过去,拾起地上不知谁的兵刃,跨过尸体,从背后狠狠砍了两个贼人。这两人没想到后方有人,真被他杀死,一时间这里的人数就少了一些。

  乌涂尔高声喊道:“殿下,小心暗箭!”

  人群杂乱,他一声出去,程束才知道他来了,当即身子一晃,一口牙险些咬碎了。

  可到底,人声不如暗箭快。就在乌涂尔出声的同时,角楼上放出了箭矢。黄塘亭反应极快,也算被乌涂尔提醒。看着暗箭冲着太子而去,他大喝一声:“殿下躲开!”

  说着,他就推了太子一把。而那暗箭生猛,一下没入黄塘亭咽喉,他立即倒在地上,再无声息了。

  程束目眦欲裂:“大伴!”

  这一幕也被乌涂尔看在眼里,他心神大动,简直都要不顾着眼前的敌人,只是朝太子那边看。而这微妙时光中,第一批箭矢未中,第二批气势汹汹而来,半分余地都不留了。

  乌涂尔怒道:“你们敢!”

  他手中兵刃猛挥,居然当真把眼前拦他的人齐齐杀死。而他不顾危险,直接冲到了太子身前:“殿下,跟我走!”

  程束抬眼看他,骂道:“混账东西,你怎么在这里?!”

  乌涂尔不言语,拉起太子的手就要走。可到底贼人人多,那刚刚突破的地方又围上了人,就现在这些兵力,恐怕不好再突围出去。

  与此同时,第二批箭矢落完,第三批接踵而至!

  乌涂尔只能和程束避在车驾侧面,本以为尚且能暂避一二,不料再看,那些贼人竟在周围都派了弓箭手过去!原本只有一面有暗箭,现在几乎无处可躲。

  樊霖不知何时也过来了,他脸上都挂了彩,一边杀人一边道:“殿下,属下奋力一战,您这边走!”

  乌涂尔福至心灵,知道樊霖想带人迅速在人墙中打出一条路来。

  樊霖到底实力强劲,说话间,竟然隐隐有了让他突破的感觉。也正因如此,反贼的幕后之人应当有些急了,当即让四周都架弓,为了直取程束性命。

  乌涂尔喜了不到一下,就发现情况不对,而那暗箭也不给他反应时机,迅速飞下,冲着程束就过去了。

  乌涂尔想,我这条命算是殿下保下来的,我不能给殿下什么,偿还了这条命也算了!

  他这么一想,胸腔内热气翻涌,松开程束的手,直直的迎上了那些箭矢。

  程束在他松手的那一刻,就好像知道了他的心意。活了这么多年都没有真的心慌时候的太子,竟然在这时感觉到一阵强大的无力,他害怕极了,吼道:“乌涂尔!!”

  可他终究慢了一步,乌涂尔脚下步子太快,只是一瞬,就被射中,简直成了一只刺猬。

  就这一瞬,程束心口一缺,感觉周遭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道:“乌涂尔!”随后竟是不顾安危上前,一把抱住了乌涂尔,没让他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贼人间爆发出一阵声音,只听得是——“有包围!”“中计了!”

  这一下,让贼人们都微微一震,然后就听见樊霖哈哈大笑之声:“谢琢!李庄!苦等你们许久!”

  更外围的地方,谢琢带着图龙卫杀出,李庄则一手压着一个人,也跟着往这头迅速敢来。

  图龙卫人人以一当十,这些反贼也乱了阵脚,不消多时就被压制。而李庄压着那人准备向太子复命,才看了一眼就双腿一软。

  只见乌涂尔躺在太子怀中,喘息都微弱下来。

  程束哪能想到会变成这样,他抱着乌涂尔,却不敢动他。因为他浑身都插了羽箭,一呼一吸之间,伤口都在渗血。

  乌涂尔此刻头脑昏晕,完全不知道场上局势变化,只用力抬手想要握住太子。程束一把拉住他,柔声安慰道:“乌涂尔,没事了,没事了。”

  “殿下,快走……”乌涂尔根本听不清楚,还想着叫太子先走。

  可他这么一说话,漏了气息,当即口中汩汩流出鲜血来。

  程束几乎不敢看,鲜红色流了他满手,又黏又稠。那种惶恐之感第一次笼罩了不可一世的太子殿下,他哪管得了什么李庄、王庄,嘶吼道:“乌涂尔,你敢死?!”

  但乌涂尔已然昏过去,哪里听得到他的威胁。

  李庄早已吓得三魂去了七魄,抓住一个图龙卫就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救人!”

  被他压着的那个人却是笑出声来:“也不是全无收获。”

  李庄气得半死,压着他的手更狠了些:“您还有心思在这里说笑,也不知自己怎么死的吗?”

  --------------------

  啊啊啊,小狗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