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近了年关,无论是宫里宫外都充斥着一种喜庆和乐的氛围。寻常时候都不乐意走动的人,现下也不时说上几句吉利话,算是在年节里添个彩头。

  除夕一大早,乌涂尔就被李庄从床上薅了起来:“三王子,今儿就少睡些,咱们得赶着在宫里宫外走一趟呢。”

  乌涂尔没什么起床气,就是的确尚未清醒,换衣裳的速度慢了一些:“李少监,为什么要转一圈?”

  “这是老黄历啦。”李庄看起来挺高兴:“今日走一趟,明日再走一趟,算是辞旧岁、迎新年。”

  “今天是给宫内宫外的主子、大人们带去点辟邪的家伙事儿,明天就是带些赏赐下去。算是殿下给各位主子、大人们的恩典了。”李庄说着,想起来了什么:“差点忘了……”

  他走到门口,将放在外头的巴掌大的小灯笼提了进来:“除夕第一个盏灯笼,就落在三王子这里了。”

  他本觉得乌涂尔应该会兴奋,但他不知道乌涂尔再听到“辟邪”两个字的时候有些恍惚,等他取来灯笼才恢复了心情:“这么小,应该放在哪里好?”

  “哪里都行。”李庄将灯笼塞进他手里:“这一批灯笼是殿下叫造办处早早做好的。三王子请看,这盏灯笼上有几行小诗,是造办处的匠人专程仿了从前殿下的笔迹做出来的。那么些灯笼,唯独这个有。”

  乌涂尔听了,这才有了笑容:“唯独这一个?”

  “殿下亲口吩咐的,还能有假?”李庄已然把乌涂尔的心情掌握住了,知道这孩子就喜欢太子给他独一份的东西。

  听了这话,乌涂尔果然爱不释手,说什么都要带着出去见人。

  李庄只好同意,等他收拾好之后,又给他套了件厚厚的大氅。这件大氅是灰鼠毛做成的,乌涂尔最近又拔了些个子,穿上也不压身高。外头看着,只露出一张脸来,倒是好看得紧。

  乌涂尔跟着李庄先在宫里送灯笼,都是宫里头办事的各大府衙。那些人早早就在门口迎着李庄,瞧见他们来了,说着不重样的吉利话,不仅把太子殿下捧了一遍,连带着乌涂尔都被好好问候了一番。

  李庄也积极跟这些管事的介绍乌涂尔,乌涂尔一路下来晕晕乎乎的,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吉祥话淹没了。

  他没忍住,问:“李少监,这种事情为什么今日要带着我来?”

  “这也是殿下吩咐的。说是带三王子您见见人,别成天窝在东府里。”李庄道:“往后等三王子再大些,有什么事情,在这宫里宫外碰见熟人,也好办事不是?”

  “那为什么没去给陛下、娘娘送礼?”

  “那是天家人物,殿下要亲自去的。”李庄说着,指了指宫门:“咱们接下来去宫外头见见大人们去。”

  在上京的大臣很多,也不是个个都见,把朝中大员走了一遍,这时辰也过了晌午了。

  李庄在回来的路上对乌涂尔说道:“等回去垫一口,就还得再收拾。晚上还有宴席呢!”

  乌涂尔总共就参加过一次宴席,还留下了些不好的印象,心里不免有些慌。可等着回了东府,就见黄公公在门口侯着他,一见他就跟他说,殿下也回来得晚,知道他没用午膳,如今正在重华殿等着呢。

  乌涂尔提着他的小灯笼,跟着黄塘亭进了重华殿偏殿,才抬眼看见太子,尚未请安的时候,就听太子忽然一笑:“怎么举着它?”

  “学生给殿下请安。”乌涂尔现在面对程束的时候放松了很多:“我觉得好看,便一直拿着了。”

  “坐下吃点东西。”程束道:“一上午跟着李庄在外头走,也累得够呛,你还举着它……是嫌自己手不酸吗?”

  乌涂尔被他一说,才觉得自己带了一身寒气儿进殿,有些歉疚:“学生不觉得累,殿下照顾我这么多,还给我小灯笼,我高兴还来不及。”

  黄塘亭闻言一笑:“三王子有心——瞧着真是长高了不少,这件大氅穿在身上合身得紧。不算白费了殿下的心思。”

  “这件衣服也是殿下帮我选的吗?”乌涂尔讶然,他还以为是李庄的手笔。原来和自己有关的桩桩件件,竟然都出自殿下之手!

  因此,他又有点不舍得脱下大氅了。

  可毕竟这殿里火龙烧得旺,就这么一会儿,他脸上红扑扑的,和手里的灯笼交相辉映。

  程束今日心情不错,叫他脱了大氅和自己一起用些小食,总不能占了晚上的肚子。

  然后他随口问了几句乌涂尔近几日的学习成果,又聊到了晚上的宴席。这一聊,把乌涂尔的担心聊了出来。程束看他有些不对,即刻就明白过来,对他说道:“别担心,今时不同往日。今儿晚上,本宫安排你坐在附近,你只管敞开了吃喝。”

  乌涂尔终于放了心,脸上洋溢出了喜悦来。

  程束见他依旧是个孩子心性,也不由微微一笑:“晚上还会燃烟火,到时辰李庄带你去魁星楼看。那里没有遮挡,看得全一些。”

  越国过年节的时候从不放烟火,只是大家聚在一起燃起篝火,宰杀牛羊痛饮。越国王宫里还有些拘谨,听闻在草原上,甚至可以男男女女拉着手一起唱歌跳舞,很是痛快。

  可乌涂尔照旧没见过,便是上京燃烟火,也只是从前在书院的时候,顺着墙看见的。

  他见烟火如花一般炸在天边,美得不可方物。

  今年,算是他头一次真正可以看得见这些美好的东西。

  由此,他心中动了动,下意识问:“殿下不去看吗?”

  程束微微一怔,抬眼去看乌涂尔,瞧见他满脸的期许,一下子没能说出话来。

  倒是黄塘亭道:“哎呀,三王子。这岁宴上人物众多,咱们殿下更是重中之重,哪能抛下陛下娘娘们去魁星楼看烟火的?”

  乌涂尔被他提醒,也反应过来:“对,是我没想到。”

  程束听了他俩对话,没说什么,只是拈了一片糕点入了口。

  夜幕降临之后,皇宫内越发热闹了,乌涂尔从东府出来的时候,见着甬道里处处都是人,虽然也还在忙,但是各个喜庆。

  他在外头站了一会儿,听见东府里响起了起辇的声音,知道这是太子起驾,准备往白虹殿去了。他原本不应该和太子一起前往,但太子留了他,说反正时候相差无几,一起走就一起走了,不用在乎那么多虚礼。

  乌涂尔和太子相处了几个月,除了上次万寿节见过他在众人前的威仪,这还是第二次。他看见太子步辇才出了东府大门,路上走着的宫人都停了下来,纷纷立在墙根儿,低着头,规规矩矩的。乌涂尔听李庄说,这也是太子殿下吩咐说,年节里大家辛苦,不用跪着。否则往日有如此阵仗出门,这些宫人都要跪地的。

  乌涂尔借着太子的势,也跟着感受到那种对上位者的膜拜。他有些不习惯,没注意就同手同脚了。

  程束在步辇上看见,暗暗觉得有趣,随口揶揄他:“往日不是教过你大大方方的么?怎么这会儿又慌了?”

  乌涂尔就跟在他步辇侧方,闻言猛地抬头看他,没忍住一臊,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东府离着白虹殿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程束施施然从辇上下来,带着乌涂尔从后边进殿。等他近了前殿,还没完全露面,就被眼尖的官员看到,一骨碌的吉祥话说也说不完。

  程束淡淡颔首,也看不出喜怒,只有见了谢琢的时候,表情才软下来一些。

  谢琢上前,道:“下官祝殿下福禄双全、心想事成。”

  “有谢大人这句话足矣。”程束递他一杯酒道:“今年你倒是来得早,尚未开宴,就先坐着和本宫聊一聊。”

  谢琢也不推辞,刚想坐下,发现程束还带着乌涂尔。这孩子从前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如今一瞧,倒是长了一张十分精神的面孔,还透着不少懵懂。谢琢一想,他和程束相识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程束对某个人这么好过,甚至带着进殿。他本来还有些纳罕,可现下一看乌涂尔,也释然了。这个孩子第一眼就让人心生好感,太子也是人,自然不例外。

  想来太子带这个孩子在身边,或许有其他含义,但更多的是想真心对待。

  思虑到这一点,谢琢对待乌涂尔的态度也真诚了不少,当即拱手道:“下官见过三王子,祝三王子学业有成、春风得意。”

  他见过乌涂尔,乌涂尔却是没见过他。见他这么对自己,有些发蒙。还是程束在旁说:“乌涂尔,这是谢琢谢大人。”

  乌涂尔忙回礼:“谢大人好……早上我跟李少监出去,为什么没去您的府邸?”

  他一问,程束就是轻笑一声:“谢琢用不着送,他往日在本宫这里得了不少好处。”

  谢琢也跟着笑了笑,看程束已然坐下,就也招呼乌涂尔:“三王子,来来来,咱们坐下聊。”

  别看谢琢说话慢,但不是个话少的,这一说起来,就从他当年入宫做太子伴读说起了。乌涂尔听了一耳朵旧事,没觉得乏味,反而十分新奇。

  可时间过得太快,眨眼皇帝也要到了。谢琢不免有些遗憾:“这话还没说完呢。”乌涂尔也觉得不够:“我以后找大人去。”

  程束一直在旁边听着,不免觉得惊奇,这两个人居然能聊到一起,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乌涂尔和谢琢分开,这才坐在了安排好的位子上。这里果然距离太子很近,只要稍稍转头就能看到。

  他频频去看太子,又联想到了刚刚谢大人说的话。他记得谢大人说殿下从小就十分不同,一副龙章凤姿的气派浑然天成。

  一边想着,一边看着,竟是连皇帝说了什么,也都听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