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话音刚落,跟在纯贵妃身后的几个低阶内侍就站了出来,将张元仁和芙蕖都压在了地上。这几个低阶内侍应当平时都是惩戒人的老手,都不等叫人有所反应,就狠狠掴在了张元仁和芙蕖脸上。

  张元仁倒是还好,芙蕖却是吓得叫出声来,又被青年揪住了由头:“一个内人还敢张牙舞爪?!将她衣裳脱了,杖责!”芙蕖听见,当下脸就白了,她不顾着有人还在掌掴自己,就狠狠给青年磕头:“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求德亲王殿下饶恕!”

  她磕头磕得太凶,几下之后额前就红成了一片。

  乌涂尔未曾想过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他的身子跟着微微颤抖,好似是想到了什么。但下一刻他就跑到芙蕖面前,抱住了芙蕖。

  他这是维护的姿势,以至于纯贵妃的内侍有几下都狠狠打在了他的背上。

  芙蕖被他吓了一跳:“三王子……”

  乌涂尔却是没回应,还一把扯过张元仁,好让那些人不能继续打下去。

  德亲王见此情景道:“这是做什么?维护下人?”

  乌涂尔背对着他,死死咬牙也不说话,没人知道他此刻正想什么。但他回护的意思分毫未减,德亲王这么看过去,倒像是一条自不量力的小狼崽子。

  想起木禾说过此人是越国草原上的“妖孽”,德亲王不由啧嘴,心里起了深深的厌恶。也不知道这么个货色,太子如何就挑中了眼?太子是个狂妄不孝之辈,他的门生更是个目无尊长的妖!

  本就是故意找茬的德亲王沉了面容,和纯贵妃对视一眼,说道:“不说话算怎么回事?本王说过,你犯错,下人受罚,听不懂吗?”

  乌涂尔仍旧是不动,也不言语。

  德亲王耐性不好,见此,又朝着那些内侍挥了手。内侍们得了令,绕过乌涂尔就要去拽芙蕖。

  “三王子……”芙蕖咬着牙,眼底已然浮现出了眼泪。

  她自十二岁进宫,还未有过如此恐惧。以往她年纪小受到大宫女的庇护,后来又来到东府,更是没人这么羞辱。可如今,要扒了她的衣裳杖责!被这些人看到身子,她几乎不敢想以后怎么活下去!

  芙蕖不过也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心里畏惧更甚,没忍住低声喊了乌涂尔。

  就在那些内侍的手碰到芙蕖的那一刻,一直沉默的乌涂尔忽然道:“是我。是我惹了王爷不快,我甘愿受罚!”

  德亲王勾起一丝笑:“什么?你可没有惹我不快。”

  “我……是我差点让贵妃摔倒,我甘愿受罚!”乌涂尔明白了德亲王的意思。他吸了口气,松开芙蕖站了起来:“请王爷责罚。”

  “好小子。挺有骨气。”德亲王道:“既然是你自己求来的,本王也不好多说。你自己掌嘴五十,本王便不计前嫌。”

  哪有这么阴损惩罚人的招数?乌涂尔现下自然也有太子殿下的面子,真要这么做了,岂不是也叫太子难堪?

  纯贵妃知道自己儿子有些狂妄了,听他说完,立刻截了话头:“罢了,你自己跪着就好。”说完,她拉住德亲王手腕:“走吧。”德亲王先是一怔,随后眉目间阴沉了不少。也不再去管乌涂尔,扶着纯贵妃离开了。

  芙蕖见人走了,这才松下一口气:“三王子,多谢您……”

  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乌涂尔“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张元仁和芙蕖都惊道:“您这是做什么?!”

  他们两个都想拽着乌涂尔起来,不料少年却是铁了心跪着:“我要是不跪,王爷肯定又要说太子殿下的坏话。”

  “他哪里敢!他是小人,都说些无根据的话,殿下不会放在心上的!”芙蕖小声劝阻。

  乌涂尔却一个字听不进去,只是摇头:“不能因为我,让太子殿下名誉受损。”

  他说完,忽然看了看张元仁和芙蕖。这两个人都因为自己受了伤,面颊上红肿起来,芙蕖更是被人打破了唇角。看起来实在是可怜极了。

  乌涂尔难过起来,他觉得如果不是他,又怎么会连累别人?更让那个王爷说了太子的坏话……

  他扯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来:“你们两个快回去吧,是我连累了你们。你们找人看看脸,别留了疤。”

  芙蕖听见这话,又是差点哭了:“三王子,您怎么这么傻……他都走了,你何必要跪着。”

  “是我学艺不精,名声不好,这才让王爷借我对太子殿下不敬。”乌涂尔道:“这是我自己惩罚自己的,对了,你们可千万不要告诉殿下。”

  御花园里都是小路,铺着一水儿的鹅卵石,跪在这里的滋味定然不好受。但乌涂尔愣是没说话,就硬生生的这么跪着。时不时有些宫人经过,都是瞧见之后迅速离开。

  芙蕖劝了他很久,他都不肯起来。张元仁也跟着着急上火,眼看着时辰一点点过去,他只能拉着芙蕖低声道:“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你回去通报殿下。”

  芙蕖道:“可是三王子不让……”

  “现在哪里是说些的时候?”张元仁急道:“总比在这里傻愣愣的跪着强!”

  有他这句话,芙蕖定了定心,又看了看乌涂尔,咬了牙就往东府方向跑去。

  她跑得急促,刚进去正巧碰见李庄。李庄惊道:“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三王子呢?!”芙蕖心中一酸,将事情简单说了。李庄听完,面上也不是很好看,更是叹气:“你在这里等着,我进去通报殿下。”

  芙蕖如今也不怕殿下责罚她了,眼巴巴的等着,见李庄进去片刻,出来的时候,却是跟在殿下的身后。

  见了太子,芙蕖心里一松,跪在地上道:“殿下!是奴婢们没能照顾好三王子,殿下恕罪!”

  太子道:“起来吧,你们的事情稍后再说。”他微微顿了顿:“你说,乌涂尔跪了多久?”

  “应当有两个时辰了。”芙蕖回道。

  “两个时辰。”太子将这四个字在唇齿间慢慢捻过:“带本宫去找他。”

  乌涂尔根本不知道张元仁和芙蕖背着他已经跑回东府报信,他在这里跪了两个时辰,已然觉得头晕眼花,膝下更是早已没了知觉。他迷迷糊糊的,差点栽倒,要不是张元仁扶着他,肯定早就摔在地上了。

  忽然,从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你准备就这么一直跪着?”

  乌涂尔原本迷糊的脑子刹那清醒了,是太子殿下的声音!

  他急着站起来给太子殿下行礼,却是双腿虚浮,足下不稳,在站起来的同时就朝后头仰了过去。

  这下可真是失仪了!乌涂尔心里只想着这个。

  却不料,下一刻他就被人接在了怀中。他有些愣,一抬眼,发现接住他的那个人居然就是太子殿下!

  他当即惊道:“学生……”

  太子倒也不是专门上前接他,只是这孩子猛地起身,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可还没站稳就倒了下来。正巧太子站在他身后,自然顺手就把人托住了。

  本是有些兴师问罪的意思,瞧见这一幕,太子难得不知道怎么办了。他顺着乌涂尔的腿看过去,发现这孩子膝盖外面的衣裳都磨破了,不知道里面的皮肉又会是什么惨状。

  而下一刻,乌涂尔竟然双眼一闭,就这么靠在他身上昏睡了过去。

  太子:“……叫御医去沐月阁。”

  李庄道:“殿下,我来搀着三王子吧。”

  “不必了。”太子颠了颠乌涂尔的重量,随后将人抱了起来:“他如今走不得了。”

  这一幕倒是十分新鲜,跟着太子这么多年的李庄都吃惊,不知道为什么太子会亲自抱着人回去。可殿下的话如同圣旨,他也不好在多说什么。

  与此同时,太子——也就是程束,他的心里也隐隐觉得奇怪。虽然他如今如日中天,架空了皇帝,可到底名不正言不顺,他也知道私下有很多官员议论自己不孝不仁。但总是靠着凶名镇压,不能作为长久之计。所以他想着徐徐图之,迟早要把某些混账东西扔回老家去。至于德亲王,正是他同父异母的大哥,这位仗着有纯贵妃母家的撑腰,倒是时常和他过不去。虽然在他眼中都是小打小闹,却也不得不暂时维稳纯贵妃的母族。但这个德亲王,是个脑子里存不下货的玩意儿,程束不过是还不愿动手收拾他,倒是让他误以为程束是在避其锋芒。这才有了今日这专程的找茬。

  不过这些都是琐事,真让程束觉得古怪的是,听芙蕖所言,乌涂尔倒是为了维护他的声誉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程束抱着乌涂尔回东府,觉得这孩子一把骨头轻得要命。他细细思索,不知道乌涂尔是真傻还是假傻。

  东府不算远,等着到了,门口已然有御医候着了。

  程束将人抱回沐月阁,吩咐道:“仔细诊治,特别是他的腿。”

  御医赶忙道:“殿下放心,下官必竭尽全力。”

  程束听他说话,不由得看了几眼乌涂尔。

  那孩子躺在床上,晕过去都不甚安稳,眉目紧锁,不知道做了什么噩梦。

  程束虽然知道他颇为不易,却也了解不深。又想起这孩子早上给自己看那些大字的时候,一双眼里尽是崇拜和敬仰。这样的赤子之心,便是程束也从没见过。

  他在心里,忽然就起了一个想法。

  这个孩子,倒是至纯至善。

  想着,他的手不知怎的就抚上了乌涂尔的眉间,像是要把他的噩梦驱赶走一般。

  而下一刻,乌涂尔却是忽然伸出手,一下将他的衣袖拽住了。

  御医在一旁看得不知所措。

  程束却敛了眉,随着乌涂尔扯着自己的袖口:“无妨,便这样诊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