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慎思就这么躺在床上, 许久没有动。
被子盖在身上，是温暖的，蓬松的。南初躺在她身边，是炙热的, 紧密的。
明明是一张稳健的大床, 一座结实的古堡, 明明窗户关着, 海浪的声音能传进来的很有限，但图慎思就是觉得自己在晃悠，随着波浪，缓慢地，自由地, 一起一伏。
她在海面上漂流, 在风里游荡，她轻盈地仿佛没有了身体，长出了翅膀。
她用很长很长的时间才听清楚了南初的那几句话，又用很长很长的时间, 将那几句话转换成她想象中的样子，在她那阴暗的却有着丰沃土壤的角落，把种子, 种了下去。
后来, 她又用了很长很长时间, 把自己的逻辑找回来，把现实的世界拉回来，在幻想与真实的交替中, 找到一条更为平和，安全的路。
房间里静得像深海的水底, 图慎思在心里预演几遍，终于开口说话。
她轻轻地叫她：“南初姐姐……”
“嗯？”南初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轻哼，慵懒的语调，仿佛随时都可以坠入梦乡。
“你要睡了吗？”图慎思问她。
“没呢。”南初道，“我等着你给我回话呢。”
图慎思好不容易平静一些的心跳又紧张地跳动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我真是没想到……”
南初微微侧头看她：“嗯？”
图慎思呆愣愣地盯着天花板，仍然是一动不敢动：“没想到……南初姐姐居然是这种性格的人……”
南初有了一些微妙的预感，果然下一瞬，就听到图慎思继续道：“看着还挺高冷的，实际上是个……贴贴怪。”
南初：“……”
图慎思用了这个可爱又时尚的词，自己先脸红起来，她的睫毛眨啊眨，她全身上下也就只有睫毛会动了。
“平时真的，看不出来。”她补充道。
南初：你要看得出来就奇了怪了。
南初真是被她的脑回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图慎思听旁边没有响动，终于舍得动了动身子。
为了让自己的行为符合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观点，她强忍着紧张侧过了整个身体，直面睡在自己身边的南初。
“其实这也很正常，不算什么奇怪的事情。”她道，“每个人内心的渴望，或者癖好，多多少少会和平时表现出来的样子不太相同。我们要学习，工作，生活，要接触很多很多人，难免要戴上一些社交面具，隐藏真正的自己……”
南初：“……”
不是你这什么什么面具，什么什么渴望……说得我就像有什么不良嗜好一样，是，我是对你有些变态的心思，但我……
图慎思：“南初姐姐你放心，我是可以接受你这样的，你在我面前可以做最真实的自己，我会替你保密的。如果你想贴贴我，你就贴，我不会介意的，真的。”
南初：哦，好的，我是变态。
图慎思说到这里脸已经红透了，绯色从脸蛋蔓延下去，到脖颈上，到胸前，隐没进睡衣里。
但她还是努力伸出了一只手，一只肉乎乎软嫩嫩的手，伸到了南初面前，一抬手，还把自己的袖子撸了上去：“真的，你可以试试。”
南初垂眸望着那只藕节一般的细白胳膊，喉咙，咕咚。
心底里最后一丝道德底线阻止了她埋头去啃一口，眼眸抬起，让自己的视线对上图慎思的眼睛。
那真是一双世界上最单纯，最善良，最无害的眼睛。
看着这双眼睛，想着眼前这个人，心心念念地为你着想，南初的罪恶感蔓延上来，她甚至开始有些无法直视这双眼睛，她怕这双镜子倒映出她的邪恶和贪婪。
图慎思那么天真，她就像个还没沾染上成年人恶习的小孩子一样，心里根本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概念。
这就像一张透白的画布摊开摆到了南初面前，南初根本不敢随意动笔，生怕自己弄脏了这空无一物的干净。
自己对图慎思现在这样奇怪的感情怎么来的，南初自己心里清楚。
起初是好奇，是被不公平对待以后的不服气，是争强好胜不允许一个旧友讨厌自己，是想的越多越在意，越得不到越想要。
然后是怀念，过去与现在纠缠，曾经的美好就像是一副梦境中的画，白月光洒下迷人的光辉，让人失去后才开始珍惜。
现在，所有的情绪积攒在一起，所有南初为此付出的时间精力刚刚有了回报，谜题已经走到了最深处，南初被自私的欲望驱使，不断地接近，征服，甚至想要侵占面前的人。
这一切，化成了最原始的生理冲动，化成了最直观的躯体症状，她承认，在这样的环境里，她想要触碰图慎思，她想要抚摸她的皮肤，看她在自己掌心里的反应，她想要亲吻她，用最霸道蛮横的方式亲吻她，把她说不出的话，泛红的身体，神奇的思维，全都吞吃入腹。
她自然是喜欢图慎思的，但现在，她还很难说爱她。
她还没有爱过什么人。
她没有，她就不配在这张白纸上作画。
南初抬手捏了捏图慎思的小臂，笑着同她道：“嗯，是个手感不错的好胳膊。”
图慎思把这当成了极大的夸奖，脸颊红着，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南初却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她把图慎思的衣袖拉下来，把她的胳膊塞回被窝，温和地笑着同她聊天：“那既然你知道了我有这癖好，以后也不要怕碰到我了哦。”
图慎思的眸光晃动，躲避了南初的视线，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该睡觉了。”南初道。
“啊？”图慎思没有想到下一句会是这个话，有些疑惑。
南初不顾她的反应，倾身过去关了灯，“咔”地一声，黑暗吞没了一切。
两人静静地躺在床上，哪怕是在极黑的夜里，也没有闭上眼。
当眼睛适应了黑暗，墨色逐渐褪去，月色淡淡的光洒进屋内，房间里便又有了另一种色调的轮廓。
图慎思浅浅地呼吸，胸膛却无法控制地深深起伏。
良久，还是南初开的口，她问她：“睡不着啊？”
“得躺一会儿。”图慎思小声道，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显得如常不发颤，“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大脑有些，兴奋……”
南初：“那聊一会儿？”
图慎思点头，怕南初没看见，又“嗯”了一声。
那年夏天的山庄里，她们经常聊天。
通常都是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她们，是指加上图潇潇她们三个人。
图潇潇是话最多的那一个，她负责了提话题，负责了笑话大家，还负责跟大家说一些让人震惊的八卦。
她的同学，她自己，她的师长，她外面认识的很多社会人士，有各式各样的情感八卦。
这通常都会成为夜晚卧谈会最有趣的部分。
夜深了，人要睡了，最适合谈情说爱了。
现在，没有图潇潇，提这个话题的人变成了南初。
她朝图慎思这边靠了一点，轻声道：“喂，勉勉，你这些年有没有谈过恋爱？”
图慎思被她的热气熏得身体发烫，但好在，夜晚会遮盖掉一切颜色，她可以装作什么异常都没有的样子，正正经经地回答南初的问题。
“没有呢。”
“嗯？”南初很惊奇，“一次都没有谈过吗？”
图慎思：“……没有。”
南初：“高中的时候情窦初开，大学了大家都在谈恋爱，毕业了换个新环境开始新恋情，你都没谈一个吗？”
图慎思把脑袋往另外一个方向偏了偏，看墨蓝色的窗外，还是那两个字：“没有。”
南初笑着道：“怎么可能，我们勉勉那么可爱。”
图慎思的语气硬邦邦的：“没有就没有嘛。”
南初：“那就是有人追，但是你不喜欢，没答应。”
图慎思不吱声。
南初：“那不说谈，你没有喜欢的人吗？喜欢过就算。”
图慎思彻底把脑袋转过去了，只留给南初一个黑乎乎的后脑勺。
“南初姐姐干嘛问我这个……”她小小声地反抗，“南初姐姐比我年龄大，故事肯定比我多……”
“我没有故事。”南初道，“你们怎么总觉得我有很多故事。”
“哦。”图慎思应声，不多问，她不想知道南初的故事。
南初倒是回忆起来了：“诶，那天晚上你喝醉了，我背你回民宿，你倒是说过一个人，说他很厉害，什么都能做到。那肯定是一个特别的人吧？”
图慎思手脚都僵直了，声音也提高了：“很厉害的人，那大家，都喜欢！没人不喜欢厉害的人……”
南初：“我就不太喜欢厉害的人。”
图慎思：“那是因为你自己厉害，你，你的喜好，特殊。”
南初又往图慎思跟前斜了斜，都快枕到图慎思的枕头上去了：“诶，那你说说，是我厉害，还是那个人更厉害？”
图慎思：“……”
图慎思蹬了下脚。
“喂，提都不能提哦。”南初被她逗笑，心里又有些不愉快。
不愉快了，还非要说，南初换个方式问：“以前没有就没有，那以后呢？你有没有想过，要找一个什么样的对象？”
图慎思：“……”
南初：“哪怕是想象中的样子呢？你喜欢哪种类型的？年龄大的还是年龄小的，性格冷的还是性格热情的？高的还是低的，胖的还是瘦的？学历有没有要求？工作呢？”
“哎呀！”图慎思垮垮蹬腿，还胡乱挥了挥手臂，“姐姐你像我过年回老家的亲戚！”
“我和亲戚可不一样。”南初这话题还是说不完，“我又不催你逼你，而且我的思想开放的多，你要是不喜欢这些平常的，有什么特殊一点的嗜好，我也能够理解。你都支持我的爱好了对吧，我也会支持你的。而且晚上就该聊这些，有趣，舒服……”
图慎思突然将身子往后一耸，整个的撞了过来。
先是屁股，然后是大腿，脊背，最后连同脑袋，全部都撞到了南初的怀里去。
柔软的，热乎的，小小一团却又肉肉的小动物。
塞满了南初的怀抱，与她紧贴着，一点缝隙都不留。
胳膊还被人拉了过去，“哐”地一下，盖到了图慎思的身上，让她将她抱着。
“想要舒服，这样够舒服吧！”图慎思气鼓鼓地说道，“姐姐你还是贴贴吧，别说话了。”
南初震惊得好一会儿都没动。
她只是想要打探点消息，看看这姑娘能接受什么，不能接受什么，要是人家是个铁直女，那她就早点断了所有的心思，最好是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不要做了才好。
可现在这样，到底算什么？
在独处一室的深夜里，把自己送进她的怀里，是因为不喜欢所以毫无芥蒂，还是因为喜欢所以能够接受这样的肢体亲密？
南初不能再问，就像是你的商业对手把机会送到了你的手边，你总不能傻愣愣地对他说：你是不是搞错了？这样我就占了大便宜。
到底是谁在占谁的便宜。
南初无奈地笑起来，她不管了，她累了，她今天就到这里了，剩下的时间，她要抱着她自动送上门的小兔子，放任自己进入到甜美的梦境。
南初往前又去了一点，不用图慎思再去扯她的手，她揽紧了怀里的人，狠狠地抱着。
被窝里窸窣地动，南初抬腿压住了图慎思的腿，将她彻底禁锢住，然后低声道：“好，我选贴贴，我不说话了。”
我不说话了。
南初的脑袋也凑过去，埋首，鼻尖贴住了图慎思的后颈，深吸了一口气。
是的，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