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冬天,Hannibal把Will留在家里。
墙壁把雪和低温阻隔在外,他们的关系越来越肤浅。
闹钟似乎丧失了作用,直到梦境清晰起来。
Will梦见了那颗流星。
浩瀚的宇宙——墨蓝色的无限空间,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巨大质量体形成的引力场漩涡。黑斑沉寂着,他在梦里感受不到任何东西的存在,包括自己的存在,他的睡眠有时能持续12或14小时。
直到很远的地方出现一个点。
渐渐接近,渐渐清晰。他和它之间没有任何信息的传递,但它就像是受到了被加密的无线电码影响一般,离他越来越近。
这是一颗流星,它从遥远的星系而来,划过百光年,旅程中环绕它的卫星逐一焚毁,最后只剩陨石。
终于,它进入了他的视野。
那些环绕它的卫星直到被焚毁也不清楚无线电码的存在,他们不知道自己的行为目的,大多数也不知道自己只充当“他”的保护层。
不会太遥远了,他们已经能在意识中看见彼此。
『东方医生』和Will是“我一直在找你”。
我寻找了你数百光年之久。
……听到了吗?
一束光从门缝外渗进来,这屋子有五十个平米。
长桌中心的花瓶里,有直径为7/8厘米的花团,干枯的粉芍药,因为缺少阳光和水而凋零。绛紫色的花瓶四周,散布着十几枚一美分硬币。
硬币压着一张公司收购合约。
光的尽头是一副Ellsworth Kelly百老汇几何构图画,除了画和桌子,屋里还有一张镜子。
镜面映出一个人的影子。光线太暗了,影子也是模糊的。
他坐着一张高靠背椅子,一条腿搭着另一条腿,就像一尊雕像。
“我曾经非常羡慕你,Max,你四分之一的罗马尼亚血统,一半德意志人血统,那些印度人不敢动你,不过真正让我羡慕的是你夭折的姐姐,你知道在我眼里,姐姐意味着什么么?”声音在幽暗的屋子里显得病戾,他的语气,非常平静,而一直自言自语。
“第一个性幻想对象,保护者,零用钱来源,最初来自于女性的互动和爱。”
“我像是Jeffery Dahmer,普通和内向,得不到其他人的眼神,是的,我希望疗养院的人看看我。”
“医生们说的没错,在细胞的结合过程中,只要有一种元素多了一点,或者少了一点,那么所产生的孩子都不会是正常的,我的情绪太容易产生波动,因为这个,我没法离开那个小房间。”
他的眼睛天生感染了病毒,总是发红。
镜子里没有“MAX”的人影,但地上有另一条瘦长的影子。
“我没有勇气面对Hannibal Lecter,只有躲着他。”
眼泪从布满红血丝的眼睛里流了下来。
“但是我想见见他的那个孩子,Max,你帮我去请他。”
“MAX”似乎是不存在的,他也不会说话。
另一个声音从门缝外传进来——
“FBI在盯着我们。OB,还有局长,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们立刻会跳出来。”
他反感OB这个名字,但是更反感局长,所以态度中的虔诚一下子没有了。
“父子感情是个好借口,何况他们还不是真正的父与子,培养、控制、驾驭、使用、享受、破碎。这就是他的伦理,而我只负责故事最后的破碎。”
“Misaki,我付过钱了,去刑具博物馆,把针板和枷铐取回来。”
“你要用它招待Will Graham?”
“……怎么可能。”
“你买这个做什么?”
“……写故事的结局。”
门缝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
“MAX,水岛和SUZUKI,别忘了……”
狮屋附近的公路旁,丁字路口有两根路灯贴满歌剧与事务所招贴,下面的几块地砖散碎地拼掩着。
站在这里能看见不远处的摩门圣殿广场,和快餐店的绿色大门。
Will佝偻在博物馆台阶上。
他前面有一株柳树,细长的枝条垂到了石头台阶上,一座半米高的矗立石碑把他挡在后面。
汉堡是从快餐店买的,还有碳酸饮料。他现在只能吃这个,从住所出来的时候,外套的兜里只有五十美元。
这个旮旯多少能提供一些隐蔽,虽然上下台阶的人会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但比嘈杂的快餐店里好多了,他不想坐在餐厅里吃东西。
他把Hannibal的外套穿了出来,这上面有古龙水的气味,不知道能维持多久。
他腰里还有一把枪,里面有四发子弹,这是从OB办公室偷出来的。
阴冷的风卷着尘土吹过来,面渣呛进肺脏,Will边咳嗽边把饮料拿起来喝。
他昨天没睡好,早上又起的太早,这么多天以来他第一次起这么早。
也是第一次感到饿。
他吃光了汉堡,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瓶消炎药,吃了几片。苦味残留在舌苔上,他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土,沿着路走出去。
他在跟踪一个穿灰西装的日本人。
SUZUKI,身份是家具博物馆老板。现在,这个人正行走在他前方二十米远的地方,手里提着一只公文包。
远处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也许春天的第一场雨快来了,但总不会来的太快。
Will插在口袋里的手出了汗。
他直勾勾盯着前面的人,路过一个绿皮垃圾桶的时候,他将汉堡包装丢了进去。
人行横道大概只有一米宽。路边有些私人店铺,裁缝店、工艺品行和典当行,铁皮招牌用金属链条挂在铝焊架上,这是复古的作风,在狮屋和摩门圣殿附近,随处可见。
路过当铺的玻璃墙时,Will向里面看了一眼,射灯下有一枚雕刻着玫瑰的复古银戒指。这个很好看,不过他没有多看,眼下有重要的事情:跟踪。
有一些人和Will擦肩而过:穿皮夹克的年轻人,外国游客,裹大衣匆匆行走的女文员。他们没有注意到他,帽子压住了干枯的头发,帽檐挡住了眼睛,因而没血色的皮肤与黑眼圈匿进了阴影区域。
大约走了700米后,穿灰西装的日本人拐弯进了巷子,Will跟了进去。
车行道上出现了柏油断裂的壑缝,道路变得狭窄,两边有几栋旧公寓楼。
饮料罐和废弃物散落遍地,因为很久没有人打扫,整条巷子显得有点颓废。
最近的治安摄像头在巷口。
到了夜晚,寻欢作乐的人,只要200美元就能随便进出这里的酒吧,里面有小格子和塑料门帘,但没有除了威士忌和啤酒以外的饮料。
巷子深处有一扇几乎废弃的门。
它的古老,至少超过了20年。日本人走了进去。
门卫室就在大门左侧,玻璃窗糊了一层灰。
Will尾随着日本人来到楼的侧面,日本人进了第二扇楼门,Will没有立刻走进去,而是在外面等了一会儿。
地上有树枝晃动的影子,楼的水泥表层成片掉落,露出里面的褐硁,拐角布满扩散的熏渍。一层住宅的窗户被打破,屋子几乎没有完整的家具,老鼠在垃圾堆中爬进爬出。
大多数住户已经搬走,剩下的也许是刚来犹他州的外国人、毒贩子、帮派分子、老人。即便是对于这些人来说,这儿也只是暂居地。
时间过了五分钟。
Will慢慢走上楼去,他尽量把步子放轻,不发出声音,空气里全是发霉和焦灰的气味,到了三楼,呼吸出现了哮鸣症状,他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404——这四个字是用红油漆刷在防盗门上的。
这扇门位于四楼走廊的尽头,很新,而且配有密码锁,这种锁很精巧,输入密码时只要按错两次,门就会彻底锁死,不论用什么方法也无法从外面打开。
他在通往五楼的台阶上坐下来。
他知道SUZUKI不会在里面停留太久,但凡是属于“罪犯”的地盘,他们只是偶尔,在必须的情况下来到目的地,办完事情就会走。
所以在门外偷听和窥视都是冒险行为。
Will不想冒险,他还需要做一些事情,而做事情需要生命和时间,两者缺一不可。
他来这里的时间比『东方医生』约定的早了两天。
而且他成功地捕捉到一个日本人的行踪,他是在OB的电脑里发现这个叫SUZUKI的嫌疑犯的,巧合的是:他的办公地点,就在狮屋附近。Will没有冒失来这儿,而是选择跟踪SUZUKI。他认为:如果4404和『东方医生』有关,SUZUKI也许就是他的接头人。
Will并不想和SUZUKI接头。
他只想抓他。
他需要单独行动,在与『东方医生』的对决中,敌我双方都以绝对谨慎的方式互相试探,OB、FBI探员的出动足以另猎物警觉——他们的警觉程度大于犹他州蛰伏的任何罪犯,Will认为,这和东方人的习性有关。
他们是天生的犯罪分子,如果没有道德信仰和诸多法律约束的话,他们钻空子的能力比其他人强。
隐隐的香水味,是从领子里散发出来的。
Will提起衣领,闻了一下。这气味令他有愉悦感,像是受到了Hannibal的吸引。
Will没告诉Hannibal他去哪了。没有这个必要。
私情与犯罪行为,总会另案件更加扑朔迷离,参与其中的所有角色,都可能会走向不可控制的方向。
这次必须按照他的意思来,他和Hannibal的时间被凝结在过去,那是他们唯一拥有的,一段不复杂的关系。他自私地留住了他们的时间,然后结束了一切。
就算明天就是生命尽头,他也已经把私事处理完了。
这么没有不妥,也没有遗憾。
闹钟总会响起,梦总得醒来。
他们迟早都有告别的一刻,而那一刻却不一定有告别。
没有告别的分离总不会太难。
Will凭空产生了一阵寒意。
像是有一股冷风灌进了衣领,他的脖子硬了一下。
他迅速回头看向身后……除了角落里的蟑螂,高处狭窄的窗户,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警惕地站起身,四处张望了一会儿,重新坐下来。
这地方似乎有人,可是这栋楼应该已经没有人住了。
——这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体验,Will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嗅到任何不属于这里的气味,没有产生任何切实的感觉,他当然也没看见人,但是他感觉到了,就像冷血动物能感应到危险的存在一样,他感应到了一种特殊的“场势”,刚刚的瞬间,“他”也许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然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