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犹若浮息 As soft, as wide as air>第十四章 亡者之首

  Notes:

  作者注:谢谢你们每个花时间阅读、留下kudos和评论的人;是你们这群善良的人们给了我继续的动力!

  我和你们一样对谋杀宝贝儿们的重聚感到高兴;我太想念写他们的对话了。谢谢你们忍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分离哈哈。

  我加上了这篇文最终可能会有的章节数。这周我花了些时间列了一下剩余章节的大纲,但我其实不太擅长估计。然而,我希望每个阅读的人都能对这个故事大概有多长、而我们如今进行到了哪里有点儿数。如果这有意义的话?在接下来的几周我还会加上一些标签。关于这一整套标签系统我依然是个新手,所以如果你们有任何建议的话,请一定让我知道。

  一如既往地,谢谢你们,谢谢你们花时间阅读。希望你们享受这个有些受勃朗特启发的多愁善感。谋杀宝贝儿们一生推

  (See the end of the chapter for more notes.)

  她花了二十次呼吸之久才做出决定。阿拉娜从她那无用的监视器旁的座椅中起身——她已经不再能够控制这座建筑或是安保系统,那监视还有什么意义呢,就算它们还能运作?她靠在身旁的手杖上,但另一只胳膊依然举着,在她甚至离开应急屋的安全之前,手枪防御性地瞄准着。

  杰克一定是去了威尔的牢房,她想。这似乎是合乎逻辑的去处。她想起了上次见到威尔时他胳膊和肩膀的奇怪姿势,想起了在监控探头失灵、她的屏幕变成破碎的静止画面之前,他看起来的样子。她向左转,走向电梯,然后按下了一楼的按钮。

  我可以从前门走出去,阿拉娜想,钻进我的车里,然后叫上警察和卡德·普鲁内尔在我出城的路上。回到玛格身边。她想象着她的妻子在她们的床上安然入睡,赤褐色的头发散开在枕头上,她的臂弯中紧紧地抱着摩根。她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想在那里和他们一起,安全地过在她从未想过成为可能的生活中,并且很有可能为保卫这种生活而死去。

  ******

  房间在他周围融化,楼梯和墙壁滑动着,如同达利的钟,唯一坚实的事物——唯一使他、他自身不会液化的事物——是汉尼拔。一如往常。忽视其他一切,威尔思忖这一点至少是不变的;汉尼拔一直是他的试金石,他的船桨,在他感到有关消逝的持续危险时、他通向现实的把手。他抓住汉尼拔的手腕,抬眼凝视着那熟悉的喜爱神情,迫使自己呼吸,直到走廊和其余的现实有时间凝结。汉尼拔的拇指轻抚着他的前臂内侧,威尔无法抑制他因那触碰而逸出的微小声音。家,他想,脑子里不停地回想着汉尼拔刚才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有关那个词的承诺。不再是一个地方,不再指代一个固定的地点,而是一种存在的状态。威尔如今知道了,当他们的双手紧握在一起,被他们为接近彼此而制造出的尸体围绕着,他们再一次都回了家。

  他身后的一声抽泣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从汉尼拔身旁跃开,两个人都突然警觉起来。威尔想知道汉尼拔是否像他能够更加意识到汉尼拔那样、能够更加意识到他,又或是感到他所感到的同样强烈渴望,当他们的物理连结断裂的时刻。一旦这一切结束,威尔决定,他要触碰汉尼拔,不再推离,不再分心。

  抽泣声又响了起来,威尔低声咒骂起来,冲上前去抓住警卫,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拖到身前。“该对你做些什么呢?”他若有所思地说,将这个遭受恐惧之苦的年轻人控制在日光灯下。

  “带上他和我们一起。”汉尼拔说,将掉在地上的刀塞进威尔的一只手里,然后将自己的手塞进另一只里。

  威尔将他们的手指勾在一起,皱着眉头。“什么,认真的吗?”

  “没错。”汉尼拔说。“我们走吧。就现在。”他拉了拉威尔的手,而威尔用他另一只胳膊搂住警卫的脖子,一路拖着他并将裸露的刀刃搁在他的喉咙上。那人心甘情愿地跟从着;太过害怕而不敢反抗,他一路蹒跚,双脚由于恐惧而变得笨拙。

  威尔期望着汉尼拔会带领他们走下楼梯,按他来时的路返回。威尔让自己的视线停留在楼梯顶部倒在自己血泊之中的那具尸体,捕捉到结局的闪影——尖叫在墙壁间回荡,汉尼拔移动着,那人血染全身,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垂死的尖叫;这一个试图逃跑,行动吸引了捕食者的目光,它发现自己被困在猎手与真正的猎物之间。但汉尼拔拖着他进了走廊,远离楼梯,也远离了那个没有书的牢房,他们如今共同的家。

  “杰克现在一定正沿着平行的走廊前往你的牢房。”汉尼拔告诉他,随着他们逃跑,话语中夹杂着轻微的气喘吁吁。“他会跟着尸体的踪迹到楼梯井,当他发现你已经逃走时。”

  “我们坐电梯。”威尔说。他的声音比汉尼拔的还要糙哑。“你会需要一个单独的密码,我敢打赌。估计是这个孩子也不会知道的那种。”

  “我从一楼的控制室入侵了安保和通讯系统。”汉尼拔告诉他,与此同时他们在金属电梯门前停了下来。汉尼拔按下那个单独的按钮,向下的箭头亮起了绿灯。门的上方,数字三亮了起来。

  “我们可以回去找他。”威尔说,感觉到汉尼拔在他身旁变得身体僵紧。他手中的那只手在他指关节上攥紧,直到疼痛为止。四。“你曾想要我做出审判。”威尔说,他提起那个警卫,他的双腿颤栗着瘫软,威尔希望那只是暂时的。“我审判杰克·克劳福德有罪,只为他毁了我的生活。”

  “我以为我要对那负责。”汉尼拔说,语气小心翼翼地保持中立。

  威尔微笑着,而电梯门同时滑开。警卫恢复了双腿的活动能力,威尔粗暴地将他拖向那个小盒厢。“改天吧,也许。”他说,注视着汉尼拔那张神秘莫测的面庞。真是漫漫长夜,威尔想道,对他们两人都是。并且远未结束。

  “还剩下多少人?”当汉尼拔按下底层的按钮,而电梯门以令人恼火的迟钝动作滑动关闭时,他问道。

  “没人。”汉尼拔回答道,威尔听到且感受到了在他怀里的警卫流下的泪水。

  “天啊。”警卫哭泣着低声说道。“哦,上帝。”

  “在你看来我们像怪物吗?”汉尼拔问道。当警卫保持沉默时,他狠拽了下他的头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结巴着说道。威尔几乎翻了个白眼。就像杰克和他认识的其他所有人一样;他们都想要知道,想要理解什么会让一个人以汉尼拔杀戮的方式杀戮。无论任何,他们认为这是他们想要的。但是你没法不发生转变就理解汉尼拔,威尔想着。不被那些理解他所需的东西而转变。

  “这样做感觉很好。”汉尼拔回答他道,语气坦率且不思悔改。“我享受这个。我没有必要这么做。没有它我也能完美地运作。但我想要这么做。这理由足够了。”

  “为什么让我活着?”男人设法听上去充满挑衅,尽管从汉尼拔走进梯井门间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啜泣。

  那双赤红双眼对上警卫头顶上方威尔的目光。“必须得有人留下来讲述这故事。”他简单说道。

  威尔的心脏砰砰直跳。随着他们脚下的地板晃动着停止,汉尼拔的拇指滑过他的指关节。当门打开的时候,威尔感觉他的胃跑到了他的喉咙里。

  在门完全打开之前,他便一直盯着阿拉娜手枪的黑洞的枪口。“哦。”他设法开口,他在警卫胸膛上的手臂勒得更紧了。他将刀向上抬了抬,按在男人的喉咙上,刀刃在他喉结的突出处压出一个凹痕。随着阿拉娜吞咽着,将击铁[2]向后按压,枪口对准汉尼拔的鼻梁,发出了一阵机械声。

  威尔能够听到汉尼拔吞咽时他喉咙发出的咔哒声。“阿拉娜。”他说道,将一只手放在了威尔的肩头。他的手指靠在威尔的锁骨上,大拇指悠然自得、毫不在意地扫过威尔的脖颈。威尔不禁想象自己喉咙上的手能够多么轻松迅速地绷紧;他知道阿拉娜也在想象这个画面,而这正是汉尼拔的目的,将威尔身处险境的画面放进她的头脑之中。他想知道这一幕会进展到什么程度。他愿意任由它发展到什么程度。“很高兴再见到你。”

  “从电梯里出来。”阿拉娜命令道,在他们任意一人有机会按下关门按钮之前,将一只脚挡在了电梯门间。威尔拖着脚步从她身旁走过,但还是设法将自己置于她和汉尼拔之间。他将警卫把持在自己胸前,如同一张盾牌。阿拉娜皱眉看着他。她按下按钮以把电梯送回五楼,空无一人,一个给杰克的明确信号,如果他需要的话。如果他还没有冲下楼梯向他们而来的话。

  “你会如何想象这次的结局,阿拉娜?”汉尼拔问道,他放在威尔肩上的手依然放松,静止。

  她的枪一直指着他,她的嘴巴紧闭成一根坚硬线条。有一瞬间威尔以为她不会回答了。她最明智的做法当然是不参与。但随后她说道:“我没想象着你会和平到来。”

  汉尼拔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得意的笑。“不,确实不会。当杰克或是其他你安排的骑兵到达时,威尔会割断你手下的喉咙。他几分钟内就会死。你可以设法射杀我们中的一个,但另一个会在几秒内就扑到你身上,远在这个不幸的年轻人有时间失血致死之前。”

  阿拉娜眯着眼睛看着他。“我正瞄准你。”她告诉他。“在我射击你之后,威尔会杀了我吗?”

  “我不知道,”汉尼拔说,“你会吗,威尔?”

  “不要试图寻得答案。”威尔咬牙切齿地说。他手里的刀很稳。他按得略微用力了些,一个小的圆滚滚的石榴石在刀尖上冒了出来。

  “不管我们中的哪一个在你被干掉之后还活着,他,或我们,都会继续杀掉杰克,和尽可能多的前来与我们战斗的男男女女,在我们受到致命伤害之前。你曾经告诉我,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汉尼拔继续说道。“如果你把我们拦在这儿,死的人会更多。包括这个警卫。包括你,阿拉娜。”

  “不管我拦不拦你,都会有更多的人死去。”阿拉娜说。

  “当然。”汉尼拔承认道,嗓音轻松,毫不困扰。仿佛他们正讨论着他最新的羽管键琴作曲。“但那些人不会包括你。”

  阿拉娜扬起一边眉毛,她举枪的手臂毫不动摇。汉尼拔回答了她沉默中对于担保的请求。“我们又回到了那个决定性的时刻。”他说,重音滚过那些词语。“你,用枪指着我的头,而我只有诺言可以给你。第二次机会。放我们走吧,阿拉娜,抓住这个把目光移开的第二次机会,而我保证永远不会履行杀掉你的誓言。”

  威尔能感觉到警卫的心脏在他手臂上疯狂跳动。他看着阿拉娜,看着梯井门间,看着她身后的电梯。他们随时都可能被打断。威尔紧盯着阿拉娜,计算着他们之间的距离,计算着他需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让他怀里的男人狠狠地撞向她,足以撞晕他们两个。

  “你要打破你的诺言。”她终于说。她黑洞洞的枪口微微晃动着。威尔觉得他的肌肉放松了。

  “我要重新给出它。”汉尼拔说。“一个属于第二次机会的时刻,阿拉娜。苦涩的心会吞噬它的主人[3];当你渴望的是安全,便不要执着于复仇。”

  当她放下手臂时,威尔从她手中拿走了枪。当他将武器抽走时,她的手指轻易便松开了它,只剩手上黏糊糊的汗水。他将枪柄砸在她的脑后,然后是警卫的,任由他们不体面地倒成一堆。

  一阵回响从楼梯井传出。或者也许只是威尔想象出来的。他看着汉尼拔,看着对方脸上浮现的微笑。如果他正后悔表现出罕有的仁慈,他就不会流露出这表情了。“我们走吧?”

  威尔点点头,回头瞥了一眼阿拉娜和那个汉尼拔放走以讲述他们故事的男人。威尔好奇这举动中有多少部分暗含浪漫意图,又有多少是为了测试威尔是否会放过一个没有理由替他撒谎的、见证他罪行的证人。他想知道他们还能够且将要测试对方多少,或者这是否就是一切欺瞒与诡诈的终点了。他希望如此。然后他转身,跟着汉尼拔走出了前门,走进那建筑物边缘的树林之中。

  ******

  在那辆凶猛快速的意大利摩托疾驰着开上空旷的小路时,弗雷迪知道她的时间花得很值。这是一条最适合上演一场出逃的道路——没那么拥挤,也没那么容易进入——而她已经连续两个晚上在这儿蹲守了。

  现在,她为她的聪明才智与坚定决心得到了回报。她理应成为那个拥有FBI侧写职位的人。随着她将自己沉浸在庆祝的喜悦之中,她的相机发出阵阵咔嚓声。摩托车疾驰着驶进夜色,而弗雷迪快速地浏览着照片。有那么几张真的很不错。它们会很适合出现在首页和闪页上,当然还要配上正确的标题。谋杀夫夫逃离联邦局!也许,或者摩托车手食人魔逍遥法外!

  如果她以为他们会听的话,弗雷迪想着,一边继续看着她的照片,一边手忙脚乱地拨打911,当然她会警告FBI在这边驻扎人手。“喂,警察吗?”

  她给了他们她的方位,仍然面带模糊笑意浏览着相机上的照片。“再派几辆救护车去医院。”她结束道,当一个微小声音正向她大喊,在当局到来之前不要挂断电话时,按下了结束通话按钮。当他们到达时她会在这儿的。或者,更准确地说,她会在医院外停好车,准备从任何还没有被命令过不要和她说话的执法探员口中套出观点。她真心实意地希望杰克和阿拉娜都没事,希望没有太多人被杀。多少算是太多,以及多少才是转向纸质版的恰好数量,她没法说。

  她的手指悬在相机显示屏的上方,不算是触碰,而是在图像上方抚摸,仿佛隔着空气爱抚一样。线条流畅的黑色摩托,被闪光灯所照亮,倾斜在荒无人烟的道路上,被两侧参天的黑暗树林所包围。他们在头盔下几乎辨认不出,但她仍然认为报纸会大卖,当然,要配上正确的标题。

  ******

  威尔在汽车后座里抖动着脱下连体衣。他在身旁的座位上找到一身叠好的换洗衣服,他将它们穿上,笨拙地扭动着将长裤提到屁股上方,随后才将那件柔软的灰色毛衣从头上拽下。他踹了下连体衣,然后把它推到了后座底下,尽可能地把它塞到长沙发下。最终会有人找到它,但他不想把这身东西带得更远了。他连看都不想看。

  他通过后视镜看着汉尼拔,小心翼翼地不转身直接面对他。一旦越狱的消息公之于众,他们两人的脸都将会占据各个屏幕,如果现在还没有的话。当他晚些看到新闻的时候,那个汉尼拔正在他们车后的停车场里交谈着的男人,也许会认出那个卖给他自己崭新摩托的男人的脸。那样他就会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把那样一辆摩托卖得如此便宜。威尔不认为他会去找警察;这人看上去像是他大概会尽可能避免执法人员。尽管如此,最好不要被看到,尤其不要被一起看到。威尔瞥见他的脸,一半映照在左后视镜中。将他脸颊一分为二的疤痕依旧足够暗沉、可怕,足以让人在看见它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依然记得。

  汉尼拔流畅地耸了耸肩,而和他说话的那个男人掏出了一个看上去满是油脂的钱包,取出看起来像八张一百元美钞的东西。绝对不是那种会自己去找警察的人,威尔想道。他们最终会找到他的,并要求知道像他这样的社会渣滓是从哪儿弄到一辆进口意大利摩托车的。到那时,威尔希望他和汉尼拔能远离杰克·克劳福德和FBI的势力范围。

  车门开了,汉尼拔滑进了驾驶座。有那么一会儿,他在后视镜中对上了威尔的目光,威尔感到一股能量呼啸着穿透他的身体,仿佛他扫过了一片从电源插座中伸出的金属。“躺下。”汉尼拔说道。“他们会找两个人;我们也许可以通过显得像是一个人来甩掉他们。”

  我们是一体的,威尔暗自想道,当他顺从地将胸膛与肩膀放低在后座的光滑皮革上时,思维突然笼罩在一片对于更加接近的渴望之中。一个人在两具身体里。

  他注视着汉尼拔宽阔双肩的后部,随着车辆倒退,然后重新驶入深夜的道路中。他让自己回想起上次汉尼拔帮助他逃离BSHCI,那可怕而又必要的一天,他站在霍布斯家的厨房里,终于第一次看清了汉尼拔。他能记起自己当时的感觉——心脏砰砰直跳,口干舌燥,眼睛刺痛,以及当真相终于大白,而他摇摇欲坠的世界中唯一安全的地方突然消失时,那种满足与绝望的矛盾心情。此刻,他好奇着汉尼拔对那一时刻的感受,还好奇着,尽管他有如此的移情能力,为何他仍有那么多次需要猜测汉尼拔的感受。

  “我们要去哪儿?”威尔问道,他的声音些许地消失在皮革座椅中。他认为他的话也许会全部被压抑住了,而当汉尼拔回答时,他正准备在渐长的缄默中重复他的问题。

  “我们正返回码头。”他说,好像他是刚刚做出决定似的。“你能驾船吗?”

  “你是在试图侮辱我吗?”

  “在夜里,我的意思是,而且以你现在的状态。”

  威尔闷哼一声。“我没受伤,汉尼拔。我能把我们带到开阔的水域,或是任何你想去的其他地方。”

  随着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他感受到柔软皮革在他完好无恙的脸颊下温暖起来。他闭上眼睛,专注于他身下车辆的运动,和他身体在感受到变道和转弯时,为抵消它们而自动紧张的方式。汉尼拔打开了变道的信号灯,信号灯的柔和滴答声像是一个节拍器,计数着威尔进入睡眠。

  他浅浅地打着瞌睡,神经中依然充斥着过量的肾上腺素,以至于无法进入真正的无意识状态。他想起了他的狗,在那些他带它们开车兜风的难得机会中——它们无一不露出担忧的滑稽表情,它们试图走路时爪子在地上轻快跳跃的样子,直到威尔将窗户摇下,它们才终于坐下来,安静地靠着窗户喘气。他想知道它们所体验到的失去平衡的感觉是否与躺着乘车有丝毫相似,又或者更像是当汉尼拔向后靠来,一只手掠过他的身侧,从臀部到肩膀,他的触碰依循着威尔腰部与胸部的曲线时,他所感觉到的稳定感的丧失。

  “该走了。”汉尼拔说道,嗓音轻柔。“码头离这儿还有半英里远。来吧。”

  威尔摇摇晃晃地坐起来,然后下了车,跟在汉尼拔身后,那人已经大步穿过漆黑一片的地面停车场。威尔看着他的背影,眨了眨眼,好奇他什么时候换下了特警队制服——肯定是在他卖掉摩托车前吧?——然后勉力跟上步伐。

  “这个停车位付清了直到下个月底的费用。”他一赶上汉尼拔,得以并肩走着,汉尼拔就告诉他。他们的脚步声在周围的水泥墙上回响,但汉尼拔的声音却低沉不可复制。“这辆车注册在了停车位下。应该还得有段时间才会引起任何注意。”

  “你什么都想到了。”威尔说。

  汉尼拔转身面对他,显然正试图不笑出来。“你说这话的语气实在充满奚落,威尔。在这种情况下,你难道不应该感激我不可思议的先见之明吗?”

  “哦,我很感激。”他答道,目光停留在汉尼拔那没能压抑住的愉悦笑容上。这是一种熟悉的神情;多少次他曾经见到轻浮态度不请自来地浮现在那双眼睛里,看着汉尼拔的沉着镇静因他而消失不见?如今他觉得他能永远看下去,永远不会满足。“你只是不得不一直比我们其他人都领先两步罢了。”

  “这通常是为了你好。”汉尼拔回道。“我相信提前计划通常被视为一种有利的品质。小洞当补(A stitch in time)[4]?”

  威尔大笑起来。这声音,远比他们的谈话声响亮,随着他们走出车库,走进清晨的黑暗中,在车库墙壁上反弹开来。“通常是我身上的小洞,而不是时间。”他指出。“或者是个大洞,有时候还会有一颗子弹。”[5]

  混凝土停车场外的空气更冷了一些,虽然里面也不是特别暖和。威尔紧紧地将胳膊环抱住自己。

  “后座上有一件给你的外套。”汉尼拔注意到这个动作,责备道。

  “我们离开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冷。”威尔答道,听出来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的时候究竟有多幼稚,但再想收回已经晚了。“我看到了但我忘了拿。我没事。肾上腺素正在消退,仅此而已。”

  汉尼拔什么也没说,只是走近了一步。他抬起手臂,缓缓地搂住威尔的双肩,动作平稳,不慌不忙,让威尔有足够的时间轻易地动身远离它们。但他没有。汉尼拔的手覆盖住他的肩膀,而威尔靠进那主动给予的温暖之中。“路程很短,”汉尼拔告诉他,“你很幸运。也许你迟早会自己发展出一些深思虑远之法。”

  “别指望我了。”威尔叹了口气。“就算我这么做了,也不是为了你好。”

  汉尼拔的笑声没比呼气大多少。“确实,我认为你是瞬间的造物,”他承认道,“在这一瞬间永远没法确定你在下一瞬间的行为。”

  “我如今更确定了。”威尔告诉他,那贯穿于他们步屐始终的缄默适意安然,敛心沉静,并且毫无威胁。威尔让自己靠得更近,感觉到他靠在汉尼拔身侧的部位朝他散发出阵阵热量。他感受到肚子里的暖意,仿佛他吞下了一只萤火虫,而它在他体内发光发热,并扑动它小小的翅膀。他肩上的手掌收紧,放松,然后又收紧。街上空无一人,除了那些无家可归之人,蜷缩在毯子下,睡在肮脏的睡袋里。甚至连鸽子都还没醒过来。有一只猫在黢黑的临街铺面附近蹑足而行,它的白色毛发暗淡无光,嘴巴周围染上了锈红颜色。威尔朝着这个小动物眨了眨眼,而它拱起背来,发出一阵嘶声,然后以一种快速的白色模糊形状消失不见。

  此刻开口更难,比那时他打开通往梯井的门,然后发现汉尼拔正站在引向他的血迹尽头要更难。那时话语像伤口中流出的鲜血一样迅速、急迫、势不可挡地一涌而出。而现在每个词语都感觉充满了意义,如同在他舌尖站立的一头公牛一样沉重。他能看出汉尼拔正感受到同样情绪的共鸣,而这使得整个情形变得更加真实,因为什么时候汉尼拔也无话可说过?这是真实的,搂靠着他的汉尼拔也是真实的,而尽管此时此刻实在难以开口说话,但也没有必要。他们已经说过了所有值得讲述的东西;其他一切只不过是细节罢了。

  当他们到达船舶的时候,汉尼拔放下了他的胳膊,但寒冷没有立马溜回来,就好像连自然元素现在都尊重汉尼拔的意愿一样。威尔跟着他到甲板下面,对汉尼拔递给他的加热器和毯子心怀感激。就在不久之前,威尔第一次发现自己被拖上了船,身处黑暗的巨浪之中。他记得那痛苦,那寒冷,和对于自身那无懈可击的力量的清醒认识。他让那些粗糙的布料擦过他的手臂和脖子,然后落在软垫长凳上。肾上腺素正在消退,但能量振动的嗡鸣,暴力与鲜血的轰响,仍然在他的四肢和血管中歌唱。他现在睡不着,但他感到疲惫开始驻留在他身上,正如雪花覆盖在松软的土地与松树枝上。

  随着汉尼拔从小橱柜的后部摸出水壶,厨房里传出一阵叮当响。“我们应该在黎明前离开。”汉尼拔说道。“这样我们就可以混入其他渔船中,避免引起任何注意。”

  威尔看着他准备咖啡。“当我们离开医院外的树林时,你看到那道闪光了吗?”他问道。

  汉尼拔的动作精准,优雅,尽管有时会因为厨房的狭小而受阻。“是相机的闪光灯。”他说。“我在黑暗的森林中注意到一抹红色。”

  威尔皱眉。“不管你领先多少步,弗雷迪·劳兹似乎永远比你更领先一步。”

  汉尼拔停下手头的活,若有所思地将一勺咖啡渣举在法式咖啡壶上方。“劳兹小姐可能比她预想的帮了我们更多的忙。”他说,继续动作。咖啡渣落到玻璃瓶底部像一层黑色的沙子。“毫无疑问,那照片会广为流传。执法部门将留意搜寻那辆摩托车。”

  “让我们希望它的新主人能带领他们好好追逐一场吧。”威尔做了个鬼脸。“你有阿司匹林吗?”

  汉尼拔递给他一瓶药片和一杯水。几分钟后,他又递给威尔一大杯热气腾腾的黑咖啡,然后坐到对面的长凳上喝他自己的那一杯。

  威尔看着他,随着他们在友好的沉默中喝着咖啡,让阿司匹林花些时间发挥药效。海水轻轻拍打船舷的声音十分舒缓。它触发了深埋于他潜意识记忆中的某些东西,一种无视今夜的压力,无视他神经的振动,无视他在热血中腻滑的双手的颤栗,而淹没他的平静感。当他低头看着握在热气腾腾的咖啡杯上的双手时,它们是干净的,粉色的。而在他眨眼的时间里,它们则是另一种样子。

  有什么东西挤进了他记忆的前景,将他从他沉沦其中的平和静谧中唤醒。“你说了些关于回家的话。”

  汉尼拔在他座位里换了个姿势。那个男人如此不懈地进行眼神接触,以至于他的逃避变得尤为明显。威尔注视着,入神地想着那些沉重得说不出口的话。威尔微微皱眉,眉头间只有最轻微的皱纹。这一点也不像他;他从来都不是那个犹豫不决的人。他想起了汉尼拔眼中的神情,当他将威尔压在羽管键琴的琴键上时,身体与音符发出一阵不和谐的叮当作响声。那时他看起来很自信。很有把握,甚至在威尔将他推开,退回到公寓中属于他自己的那个角落时也是如此。一点也不像他如今的样子,眼神遮遮掩掩,嘴角因一种与他格格不入的不确定感而皱起;仿佛,终于得以如此接近他想要的东西,他现在却过于害怕失去它,而无法伸出手去触摸。威尔对这种感受有一种亲密的熟悉。“我当时是打个比方。”汉尼拔承认道,虽然感觉过去了很长时间,但实际可能连半分钟都不到。“我们谁都没法再说自己真正有个家了。至少,我们没有能够回去的家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盯着威尔左肩后面远处的什么东西。威尔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自己在做些什么,就把手伸过了桌子,举起了汉尼拔的一只手。汉尼拔的眼睛闪闪发光,那么明亮,威尔发誓当他将手举到自己脸上,手掌覆盖在自己脸颊上,然后闭了好长时间眼睛,感受着汉尼拔的手指抚摸着那里的胡茬时,它们几乎要燃起火光了。

  他努力触及着他在楼梯顶端感受到的那种情绪,那种让他的话语如此流畅的感受的溢出。现在更加艰难,但为了汉尼拔眼中闪烁的光芒,为了他嘴角柔和下来的样子,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你就是我的家。”威尔说,他感觉到手指在他皮肤上颤动。“你是我永远的归宿。”

  汉尼拔以如此强烈的目光注视着他,威尔认为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那灼热的凝视下升温。细长的手指以粗暴的爱抚穿过他的头发,然后将它们自身缠绕在蜷曲的发丝之中。威尔俯身抵在桌子上,他的胸膛折过将他们分离的小小富美家塑料板。他正想着所有那些彼此相对而坐、被昏暗的火光和一杯红酒所温暖的时刻,和此刻在他们之间燃烧着的其他东西。威尔看着汉尼拔的下唇短暂地消失在了他舌头的滑动下。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安与警觉。“威尔。”

  “我以为你会离开我。”威尔承认道,在汉尼拔手腕内侧的柔软皮肤下轻轻微笑着。他能感受到嘴唇下的脉搏跳动。“他们说你在巴黎。我以为……也许你已经走了。也许你终于受够了我的犹豫不决和逼真的幻觉?”

  他本想让这些词句听起来轻快,但它们像沉重的石头落入池塘一样,坠入他们之间的空间。他发间的手指握得更紧了,迫使威尔的下巴抬起些许,伴随着露出他喉咙的最细微暗示。威尔感到这举动比这动作的理由更加让他感觉暴露。“那你就错了,”汉尼拔低声说道,“并且你对我所能胜任的那种爱一无所知。”

  威尔笑了。他控制不住自己。这声音如此突兀,轻快真挚,穿透戏剧性的压抑气氛,如同阳光穿透云层。“对不起。”他笑得更开了。“我根本不认为你有爱的能力,别再说了。”

  汉尼拔闷哼一声,微微抖动手指以将它们从威尔的卷发中解脱出来。他的手拂过威尔的头发,他面庞的边缘,他喉咙的曲线。“你身体的每一个原子对我来说都像我自己的一样珍贵。”他说,仿佛不过是在陈述涨潮时间表。威尔的脸烧了起来。“在疼痛中,在痛苦时,它更加珍贵。你的头脑是我的宝贝,威尔。在那些它衰弱、它破碎的时刻,它依然是我的宝贝,且永远不会真正被打碎。只是会发生改变,正如海面或是天空一般一直变化着。正如你,你自己,所一直变化着那样。甚至你眼睛的颜色,也取决于光线,取决于天气,取决于一天之中的时间,取决于你衬衫的明暗——我时常注意到它们的波动,现在是钴蓝色,现在点缀着些绿色,现在又笼罩在灰色之中,如同雾气笼罩着碧蓝的大海。不可能确定,不可能以定义来限制。非凡的威尔,你忍受着幻象,苦于应付我们所无法期望遇见的现实的明亮闪光;若你咆哮,我的手臂将限制你。即使你身处痉挛与暴怒时,你也吸引着我。你真的相信我在如今完全看清你之后,会再次离开你吗?”

  威尔摇了摇头,片刻间无法透过他喉咙中的紧张而说出话来。“想到没有你的生活,”在很长一段时间后,当他得以再次正常呼吸,而他确信自己的声音会不含涕泪地出来时,他终于哽噎着说出,“想到回到那种孤独,只是如今更加意识到它了,因为你,因为经历过这一切……这种可能性比死亡更糟糕。即使你想要离开,我也不会允许你的。”

  汉尼拔笑容粲然,他的手指在威尔脖颈的敏感皮肤上颤动着。“我非常钦佩你的勇气。”他说。“如果你想离开,请知道我打算吃掉你的心。我不会允许你惊人的美貌在监牢中褪色的。这些年来,一想到对你的浪费,我就心神不宁。”

  威尔哼了一声。很久没有人用“美貌”这个词来形容他了,当然自从他童年后就没人这么干过。他想象着自己的审判,如果汉尼拔能设法成为他的律师的话。尊敬的法官大人,这样出众的美貌不应浪费在监狱牢房那毫无生气的石墙上。威尔·格雷厄姆:对监牢来说过于热辣了。但紧接着另一个想法袭击了他,而他感到空气离开了他的肺,仿佛他真的被击中了一样。汉尼拔绝不会如此残忍,以至于留他一个人在牢房中度过余生的,绝不会像威尔自身那样残忍。

  “是时候了。”汉尼拔说。“我听到动静了。我们该出发了。”

  “好。”威尔从卡座上滑下来,跟着汉尼拔的高大身形走向狭窄的楼梯。“我们要去哪里?”

  “你想去哪里?”汉尼拔回问道。“船上有额外的燃料供引擎使用,厨房也如预期那样储备充足。我们最终会不得不上岸加油,这取决于你想走多远,以及我们多久运行一次发动机。有一张帆。”他含糊地比了个手势。威尔好奇他是否有任何船只经验。

  “你是在让我决定吗?”他问道。

  “我不在乎我们去哪里,威尔。”汉尼拔说。“只要我们一起去。”

  威尔的脑袋轻飘飘的。一方面,他高兴地惊讶于汉尼拔竟然允许他如此大程度地掌控他们的未来(并且对自己在这一语境中所使用的动词“允许”略感恐惧,仿佛这种伙伴关系实际上更像是汉尼拔沉溺于对宠物的一时兴起——他努力摆脱那个想法)。另一方面,他太累了,没法想出一个合适的目的地——或者更确切地说,太累以至于无法选择出一个来,因为他的想象力突然被看似无穷的可能性点燃了。

  “那就让我们把她开出去,沿着海岸巡航,然后在南边的哪个地方抛锚好了。”他最后说道。“我们都需要休息;我们可以等到开到水域里,有时间睡觉和思考后再决定做什么。”

  汉尼拔轻易地同意了,而威尔开始发动引擎,解开将他们系在码头的绳子。汉尼拔的帮助微乎其微;他大部分时间都站在舵轮旁看着。精神支持,威尔想着,然后决定他真的应该放对方一马,鉴于他是如何在不到24小时之前把威尔从最高安保等级的医院里救出来的。这次我入狱甚至不是他的错,威尔想道。

  事实是,他不介意汉尼拔不帮忙,甚至不主动提出帮忙。解释如何做某件事比他自己做要花费更多的时间。他能想象汉尼拔会如何回应,如果威尔给他安排一个简单得足以让一个几乎没有船只经验的人来完成的任务的话;无论要求他做什么,他都会做到不可思议的完美,并且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恼火。威尔没有请求他帮忙;他以前就像这样独自驾过船,最为特别的,也许,是他横渡大西洋跟随汉尼拔去往欧洲的那次。终究,他想,他很乐意教汉尼拔如何驾船航行,尤其如果他们正打算长期使用这艘船作为交通工具的话,而这似乎就是事实。他试着想象汉尼拔,敞开衬衫,皮肤晒得金黄,挂在帆桁上,纤长的手指在南半球温暖的海水中荡来荡去。不过现在,威尔并不介意做这项工作。

  他带他们离开了码头,沿着海岸一路向下。有很多地方可以停下船来,但威尔想让他们和寻找他们的人保持一定距离。沿着海岸航行了一个小时、然后两个小时之后,在寒冷清晨的黑暗中,在船头灯的指引下,威尔将船舶开进一个空荡的小海湾,降下了船锚。

  他的身体因疲惫而萎靡不振,但他说:“我想在这上面多呆一会儿,”并发现这些话是真的。“太阳很快就要升起来了。”

  “等一下。”汉尼拔说,然后消失在下方的船舱里。威尔看着他离去,感受到他的缺席,即使是在这短暂的一瞬间。他没有经历之前那种被抛弃的焦虑感的浪潮,也没有觉得非跟随汉尼拔看着他不可。相反,他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看着黑暗的天空。

  汉尼拔几分钟后就回来了,他的胳膊里抱满了毯子和一个保温瓶。威尔笑了,感激地接受了后者,同时汉尼拔将一张毯子铺在了船头的木板上,坐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把威尔也拉了下来。第二张和第三张毯子围在了他们身上,他们小心翼翼地调整了一会儿,直到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彼此靠在一起看日出。这感觉就像是威尔在生命中最初几次说服别人和自己约会时(又或是,在甚至更加罕有的情况下,被别人说服去约会)所感受到的那种尴尬而兴奋的感觉。他因这种感受,因在他们对彼此做了这么多事情、一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们之间的任何事情还能感觉如此正常、如此纯洁的想法,而不知所措。汉尼拔将威尔的一只手握在自己手里,然后将它拉到自己身前,他们看着夜晚开始向白天缓缓过渡。

  “我不是忘恩负义,”在一阵沉默之后,威尔说道,“但你为什么让我在那儿待了大半个星期?”

  “说实在的,威尔。”汉尼拔说,而威尔因这熟悉的用词,熟悉的亲昵恼怒气氛而露出了微笑。“你对于我能力的高度评价使我受宠若惊,但你说的好像我经常策划从戒备森严的精神病院越狱似的。难道不可能是因为我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收集安全代码和平面图之类的东西,然后制定一个计划吗?”

  威尔哼了一声,把头靠在了汉尼拔的肩膀上。天空的边缘开始变亮,像一张褪色的照片。“有可能,”他说,“但我不认为这是全部的真相。”他没有提到他脑海中的沉寂,也没有提到他在自己记忆宫殿的房间里游荡着寻找。这感觉太可怕,太危险——甚至比他们正一起转变成为的事物更为危险——以至于无法承认作为一种可能的现实。

  “聪明。”汉尼拔承认道。“也许我想要你有时间体验一下我在过去三年里的些许感受。尽管我仍然认为你对我为了保证你的自由所做的努力不屑一顾。”

  “嗯哼。”

  “也许我太残忍了。”

  “也许吧。”威尔答道,望着天空。“但这并非没有必要。”当然也不会比威尔自己所做的更加残忍了。他现在知道了。“对不起。”他说,在他能够说服自己不要这么做之前。他感觉汉尼拔的手因这话而攥得更紧了。“对之前那些事,我的意思是。对我没有探访你。对我的不理解。”

  “威尔。”

  他闭上了眼。他可以在余生中一直听他的名字,以那种低沉、虔诚的声音说出。他希望他能。

  这个吻起初有些尴尬,比起他们过去在巴尔的摩所做的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初吻。他们的牙齿和鼻子相互碰撞,而威尔失去了平衡,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尽管如此,他喜欢它的点点滴滴,喜欢它变得没那么尴尬的那一刻,喜欢这触碰的轻柔与缓慢,喜欢汉尼拔不松开他的手的方式,喜欢船舶以它轻柔的摆动而摇晃他们身体的方式。在他们周围,黎明破晓,开启了新的清晨,也开启了他们故事的崭新篇章。

  “你认为我们会有完全不欺骗对方的一天吗?实话实说?”威尔说道,当他们分开,而汉尼拔低头看着他,露出毫不掩饰的爱意时。“又或者说,既然我们已经完成了所有这些伟大发现,这还有任何意义吗?”

  “我们正在开始我们生命的一个崭新时代。”汉尼拔告诉他,一只手勾勒着他面庞的线条。“我相信,这将会是一个以诚实定义的时代,并且,等待着我们的发现将远远超出我们目前的想象。”

  威尔没有回答。他正看着汉尼拔的脸,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更加柔和、脆弱,仿佛黎明的太阳照亮了某些通常看不见的东西。自从他将手机落在了撞毁的转运车外,这是威尔第一次为手机的丢失感到遗憾;他想拍一张照片,就现在,拍出汉尼拔看上去的样子。好像汉尼拔会允许似的。他希望他会素描,或是油画。但话说回来,威尔已经知道他将完美地记下汉尼拔脸上的表情,即使他能每天见到汉尼拔,直到永远。而这,在这一时刻,听起来是个相当不错的主意。

  ******

  他们耗费了几分钟精疲力竭的时间,试图将两张床拼在一起,随后汉尼拔用他那坚实的双臂轻而易举地将两张床垫举了起来,留威尔去取枕头和床上用品,而他向船头的空地走去,远离厨房和用餐区的另一边。空地的形状很别扭,床垫也没法摆放的很平整,但威尔还是在床垫上铺了几张毯子,然后他们躺了下来,两人都没有再提出分床睡觉的选项。

  威尔不太确定该如何躺着。他试了试平躺,然后是侧躺,头枕在他的胳膊上,以避免他正愈合的脸颊与床垫摩擦。在他身后,汉尼拔几乎毫不犹豫地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他的胸膛,用脸颊轻轻地蹭着威尔的肩膀后侧。

  “晚安,威尔。”他轻声说道,威尔能透过胸口感受到一阵低沉的隆隆声。

  “晚安,汉尼拔。”

  威尔睁着眼睛清醒地躺在床上,感受到围绕着他的手臂的僵硬。他可以感觉到汉尼拔的心脏在他背后不稳定的跳动,感受到他胸膛不规律且有些过快的起伏。

  他叹了口气,用一只胳膊肘撑着转过身来,这样他就可以和汉尼拔面对面躺着了。对方的脸色僵硬,双眼紧闭,表现出一种绝对可怕的类似入睡。威尔忍不住傻笑起来。这更容易了,因为现在依然过于漆黑以至于没法看清,过于漆黑也没法被看清,威尔感到足够的勇气,以举起手沿着汉尼拔的下颌抚摸,感受着胡茬粗糙的刮擦,看着汉尼拔的喉咙缓慢吞咽。

  汉尼拔的眼睑颤动着睁开,在黑暗中低头凝视着威尔,好像很是吃惊。说实话,威尔对自己的大胆行径也感到有些惊讶;汉尼拔总是感觉如此遥远,超凡脱俗,难以接近,不可触及——尽管威尔一直能够接近。汉尼拔总能找到理由去触碰他——或者只是简单的触碰他而不需要任何借口——但威尔对于回应他的关注从来没有多少信心。即使是现在,当他们重新定义他们对于彼此的意义的界限时,这感觉也还是有些令人胆怯。

  他下定决心,闭上眼睛,双腿缠在汉尼拔的腿上。他将一条腿插入汉尼拔的大腿之间,这样他们就能躺的更近了,从肩膀到脚趾接触彼此。威尔始终闭着眼睛,当他向上靠去,用自己的嘴唇去寻找汉尼拔的嘴唇。他的身体太累了,没法做出任何反应——无论是对亲吻,还是对亲近,还是对沉浸在汉尼拔弥漫各处的黑暗之中的感觉——但这感觉很好。威尔将叹息融入吻中。

  “晚安。”他再次嘟哝着,对着汉尼拔的柔软嘴唇,不太相信这是真的,不太相信他能自由入睡,在这艘小船上,亲吻着汉尼拔·莱克特,当无意识状态席卷过他。然后他睡着了,温暖嘴唇的紧贴跟随他进入梦乡,而就这一次,尽管困难重重,他睡得很香。

  [1] 标题注,骷髅头鹰蛾(Death’s head),该名可指代鬼脸天蛾属(the genus Acherontia)下的三种蛾子:赭带鬼脸天蛾(Acherontia atropos,拉丁学名来自阿特洛波斯,命运三女神之一),芝麻鬼脸天蛾(Acherontia styx,拉丁学名代表着亡魂进入冥界的必经之路 - 冥河)和鬼脸天蛾(Acherontia lachesis,拉丁学名来自拉克西丝,也是命运三女神之一,决定生命之线的长度);鬼脸天蛾属Acherontia源自Acheron,本意为冥河Styx的一条支流。前一种最先发现在欧洲,后两种在亚洲;但“骷髅头”的通用名最常用于欧洲种类。《沉默的羔羊》海报上出现的就是这种蛾子。

  [2] 燧发枪火药盘的钢帽;燧石打击钢帽引发火药。

  [3] The bitter heart eats its owner. 引自美国作家Eleanor Lincoln Morse,White Dog Fell From the Sky. (拔叔还挺紧跟潮流,2013年新发行的小说居然也看过。

  [4] 美国俗语“A stitch in time saves nine”,字面意思是及时缝一针能省九针,和中国的俗语“小洞不补,大洞吃苦”一个道理,不过中国这个是以否定语气说的,所以翻的时候化成肯定语气了。

  [5] 我尽量把双关意思翻出来了但肯定还是不完美,所以放个原文吧。“It’s usually a stitch in me, and not time,” he points out. “Or several stitches, and sometimes also a bullet.”

  Notes:

  译者尾注:自此犹若浮息的ACT.I就算是收尾啦!接下来的ACT.II大部分都会聚焦于谋杀夫夫的幸福逃亡新生活!谢谢大家支持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