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犹若浮息 As soft, as wide as air>第十章 袋蛾

  Notes:

  作者注:这一章和接下来的几章可能会比平常稍短、稍粗糙。非常抱歉;我刚刚搬家然后现在又正准备旅游,但是感觉持续更新一些短小、未打磨的章节会是一个比停更几周更好的计划。最后依然感谢大家花时间阅读。

  “你好,威尔。”阿拉娜透过玻璃看着他,她的表情谨慎地不带感情。红唇,和几乎剪到肚脐的衬衫,都是一些障眼法,意图将人们的注意力从那双小心狡黠的眼睛上移开。她深红嘴唇的弯曲弧度透露出一丝成功,但她的表情却十分克制,她的声音也没有流露出任何东西。即便如此,威尔认为他能够闻到她的自鸣得意与居功自傲,正如汉尼拔所能做到的那样,他决心打碎它们。

  “你好,阿拉娜。”他答道,“你到底以为你在干什么?”

  听到他语气中的冷漠,她深吸了一口气。说实话,他自己也被震惊了;他没有认出那个从他口中发出的冰冷、愤怒的声音,又或是认出那从内到外萦绕在他身上的冰冷的恨意。他知道他应该有不同的感觉;毕竟,她是他的朋友。但他无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他确信这一定在他脸上表现了出来,但即使是这样,她也依然大胆地试图与他讲话。“威尔——”

  “闭嘴。”他打断道,略带满意地注意到她试图隐藏的畏缩。“让我出去。”

  她摇摇头,想要找回原先的自己,想要找回那个在他记忆中的他曾认识过的自己。当她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像是被勒住了脖子,像森林中的地面,潮湿而又厚重。“你知道我不能这么做。”

  “我知道你知道把我关在这里会要了我的命。”他用那难以辨认的、居高临下的语气嘲笑道。“你以为你在干什么,阿拉娜?”

  “救你。”她带着怒气低声说道,她的愤怒盖过了她的震惊。他听到随着她继续,她的声音哽咽着,闻到咸涩的泪水聚集在了她的眼角。她的话语带着明显的痛苦,但她迫使它们说出口,透过她紧咬的牙关。“说是他逼你的。”

  威尔昂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在他面前崩溃。“我要说他逼我做了什么?”他问道,眼泪从她脸上滑落,划过她颤抖的下颌。“我会以什么罪名被指控,阿拉娜?”

  “你知道的。”她说道,声音颤抖得厉害。在这一切过后,在他们共同经历的这些无限的变故之后,她依然难以接受他所能做出的事。他所能享受着的事。她宁愿他们都披上伪装,正如他们这么多年来所做的那样。威尔存储下了这些信息。“请不要参与其中,威尔。我们只是想——”

  “你们只是想帮忙。”他怒叱道。她再一次地畏缩了,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们一直那么善于帮忙,你和杰克都是如此,总是把我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上。”

  “我确实如此。”她抗议道。“你是想生杰克的气吗?那就生吧。我对他很生气。我怒不可遏。”她的脸涨的通红,脸颊上的粉红与她浓烈的红唇强烈地冲突着。她一定不再常常脸红了,他想,随着他将她越来越远地推离冷静,推离她为自己搭建的外壳,心满意足的感觉随之增长。再多一些,再远一些。

  “让我从这儿出去,阿拉娜。”他命令道,那低沉的嗓音是他对他的狗所使用的。他看到她嘴角的抽动,感觉到她想要服从。知道他必须施以适当的压力。“无论把我关在这儿是为了完成怎样的计划,你知道这不会奏效的。看看你;你是如此害怕。但你不必如此。”他的声音在他们之间流动,低沉而柔顺,像一股水流牵拽着她。她的手在颤抖。他能听到她喘息的声音。“放我出去。给我你随身携带的枪。我会利用你作为人质以离开这里。没有人会受伤。你可以告诉他们,我假装对镇静剂过敏,在你试图进行急救的时候,制服了你。你再也不会听到我们任何一人的消息了。我会告诉他你帮了我。”

  太过了。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的瞬间,在她脊柱的挺直与说话时牙齿的闪光中,他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如果我帮你逃脱联邦监禁,你一定会为我说情。”她怒气冲冲地说。“如果我不帮你,然后呢?你会帮他杀了我?要么合作,要么死?”

  “我在这里可做不到。”威尔回道,语气尖酸。阿拉娜嗤笑一声。

  “你有没有为我考虑过丝毫,威尔?在过去三周里你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哪怕一次?很明显你们更新了你们关系的亲密程度。除非我看错了你脖子上的瘀伤和咬痕。”听到这些话,他的心跳加速了,但他迫使自己在表面上保持无动于衷。任何脸红或是畏缩,任何后悔或是羞愧,都会立刻暴露出他盔甲上的缺陷。他有意不让自己去想象泽勒和普莱斯给那些标记拍照分类时的景象。阿拉娜愈加愤怒的语调使他得以从渐增的尴尬中分神出来。“我确信有关汉尼拔曾承诺对我做些什么、威胁要对我的家人做些什么的话题肯定已经被讨论过了。”

  “老实说,并没有。”威尔说道,看着她因他的话而咬紧牙关。他记得她站在狼阱的门廊上,告诉他她对他的真实本性感到惊讶,告诉他她误判了他。她不会放他出来的,但他仍能推动她越过理性,也许她会出差错,或者让什么东西出差错。“我相信我们最终会聊到你的。”

  “我是你的朋友。”她说道,声音颤抖却坚定。“你不是你自己。”她听起来还有话要说,但他在她能够说出之前就打断了她。

  “哦,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我自己了。”他说,她的吸气声听起来像是抽泣。“你不会在我的血液中发现任何精神药物,阿拉娜,或是在我的大脑中发现任何发烧。这次不会再有什么省事的医学原因了。如果你将我隔离得足够久,我就再也无法康复了。”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你想过这个吗?你将会接受审判。我们能帮你,如果你想要被帮助的话。如果你不想被判联邦死刑的话。”

  威尔抬起眉毛,看着她坚定的姿态和抬起的下颌。“要么合作,要么死?”他问道,语气挖苦却充满赞赏。“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打算以某种方式设计他吗?老套的陷笼[2],而我是那个诱饵?可笑的是,你和杰克总是回到那种乏味的套路上去。你以为这样做会让自己更安全,阿拉娜,但你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她摇摇头,视线下移,不再看他。他发现与她的眼神交流不再像之前那样困难了。现在情况似乎完全反转了;她正看着除了他以外的任何地方,当她终于开口时,她的声音几乎不比耳语大多少。“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我没经历什么,”他说,“是我做了些事。”

  一时间,阿拉娜无言地咆哮着,只会朝站在玻璃隔断后的威尔发出恼怒的声音、做出恼火的手势。终于,她得以再次用言语表达出了她的想法。“我们逮捕了你,”她喘着气说,“然后当我们搜查天文台的时候,发现迈克·巴克像鼓一样被掏空了。我们逮捕了你,而你正穿着一身塑料衣,在睡梦中胡言乱语着说要去见汉尼拔。我们逮捕了你,而你身上布满了很像是吻痕的瘀伤,威尔,那些照片会出现在法庭上,我可以向你保证。上次我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正要将那两个袭击你妻儿的人绳之以法。你这段时间到底在做些什么?”

  他走到牢房后面,没有看她一眼。帆布床足够长,足以让他平躺并将双手舒适地扣在脑后。“我和你聊完了,阿拉娜。”他对她下了逐客令,然后便闭上双眼,思想游离出去了。

  ******

  当她走进房间时,杰克给了她一杯酒,尽管这是她的办公室,尽管太阳才刚刚升起。在窗户远处,黑暗的天空中照耀着一丝灰色的光芒,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黎明。即使在这个陌生的崭新世界里,仍有一些事物是必然发生的。她接下了,在开口说话之前一口气喝干了玻璃杯。

  “他不会让这一切轻易进行的。”她终于说道。

  “那总是有可能的。”杰克说。她点点头。确实。只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愿考虑。这一直是一个很容易避免的话题,因为他们当时仍需集中精力设计他的逮捕事宜。而如今,这个话题无法回避了。“我们需要继续尝试和他沟通。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哦,他清醒极了。”阿拉娜回道,皱起了眉。“太过清醒,无法用精神失常辩护逃脱制裁。”她没有补充,她怀疑威尔是否愿意接受精神失常辩护。或是任何辩护。在他们最后一次简短的谈话之后,她相当肯定威尔会简单粗暴地拒绝参与所有的规章程序与法庭仪式。一想到这种情形是多么可能发生,她的思绪便无法继续前行。

  “他说了什么?”

  “你为什么不去找他谈谈,自己听一下呢?”她不耐烦地说,然后紧接着就后悔了。“对不起,杰克。我不应该让他影响到我的。但是。”

  “我就当他不愿配合了。”

  “他现在大概愿意招供。这算是配合吗?”

  杰克低声发誓。“一定有办法把他从这件事中救出来的。”

  阿拉娜什么也没说,而是思考着可能的方式让威尔重归自我——或是重归那时不会落得联邦死刑判决的那个他。她曾考虑过那么几个可供他们选择的方案,但希望事情不会落到如此地步。杰克仍未准备好听到任何这些选项,然而,当他亲眼看到威尔变成了什么样子之后,他会的。也许她的一部分仍然希望杰克的在场能够让威尔的头脑恢复正常;这之前奏过效。

  终于,她说道:“他仍可以服务于他的主要任务,到目前而言。”

  很难不注意到杰克深吸的那口气。“拯救威尔从来都不是你的首要目标,对吗,阿拉娜?”

  “很久以前,”她说,“曾经是。”她又喝了一杯,再次斟满杯子,在他们之间弥漫的寂静之中再一次一饮而尽。

  “你现在的目标又是什么?”杰克问道,她正开始再倒一杯。

  “处理我一直以来将威尔的安危放在首位所造成的后果。”她回答道。

  ******

  独自一人身处曾经关押汉尼拔的牢笼之中,威尔徘徊在他思维殿堂中的走廊与房间里,聆听着音乐。在那些他独自度过的夜晚,面对着门廊灯光远处的黑夜,钢琴与小提琴的柔和声响预示着在他脑海中的汉尼拔的存在。那个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间与岁月、曾在莫扎特咏叹调的轻快旋律中呼唤着他的声音,此刻却出奇安静。他记忆宫殿的空气中似乎弥漫着尖叫而不是乐曲,但威尔继续找寻着,意志坚定。他没有别的什么可做。

  他到现在应该感觉到汉尼拔努力触及着他了。他不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尽管显而易见,这时间久到足以让他们把他转移到这里,换掉他的衣服,并让法医仔细检查。在装饰着壁画的教堂拱道中踱步,威尔因普莱斯和泽勒检查他的想法而皱起眉头。尤其是,他的脖子。他可以以一种令人作呕的清晰感想象他们如何谈论那些汉尼拔留下的痕迹。

  尽管,他认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也许会发现他们缺少了平时的诙谐打趣。上一次他被带到这里的时候,他们两人明显地说不出俏皮话了。他回想起他被释放之后,泽勒那尴尬却坚定的道歉,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从未试图将自己卷入社交关系之中,但他知道他们把他当作类似朋友的存在。他们做的远比容忍他更多,而这正是威尔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里对友谊的定义。

  他不想思考法医小组对他喉咙上一连串的爱痕作何反应;他想要找到汉尼拔,他想要离开这里。他没想过去问阿拉娜,FBI是否设法抓获了汉尼拔,但他非常怀疑他们能否活捉他。这就留下了两种可能——要么汉尼拔因为试图保护威尔不被抓捕,而在对峙中被杀或是重伤,要么他就在威尔步入明显陷阱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溜了出去。这一情况感觉更有可能发生。如果汉尼拔还在外面某个地方,他就会知道威尔将在自己的意识门廊中找寻着他,听命于他们之间的深奥魔法,尽管当这不是他唯一的选择时,他曾如此努力地不肯相信。

  但他头脑中的房间愈发像是小教堂下方的地下墓穴,蜿蜒的黑暗隧道被摇曳不定的火光照亮,深居在沉寂之中。他一定在这里,威尔想着,跟随着他的直觉,沿着曲折的洞穴前行,他一定在。他知道我正寻找着他。

  他知道吗?

  这个念头使威尔的脚步一滞,他在昏暗的地窖中逐渐停了下来。走廊尽头的壁式烛台上低低燃烧着的蜡烛,在他周围的墙壁上映照出攀爬其上的模糊的怪物。随着他停止了寻找,第一次怀疑自己将会找到什么时,分叉的黑色鹿角和爪子爬上了他两侧的墙壁。

  电梯冰冷的金属墙壁与肩膀碰撞的记忆不请自来地一跃成为他思绪的焦点。汉尼拔深色的双眼闪烁着愤怒的火光,他双手的重量,他怒火的重量,缭绕在他们身体之间的狭小空间里。独自一人身处他记忆的地窖里,威尔用手指拨弄着手指上的那个小小的金属环,记起他保留下它时的轻微满足感。嫉妒感,他想,我不得不给你一个恐惧我的理由。一个怀疑我的理由。

  他颤抖着向坟墓深处迈了一步,透过舞动的阴影与摇曳的光线,端详每一条过道。他能够看到自己站在其中一条走廊的尽头,他的手举起到他妻子的脸颊上,眼神呆滞而遥远,他抚摸着她的脸,却看到的是别人。从走廊的尽头看去,这几乎可以说是一次甜蜜的重逢。汉尼拔也是如此看待的吗,他想知道,像是我希望她出现在那里,甚至计划着见到她?这是一个荒唐的想法,但是,他哀叹着,并非完全不可信。

  威尔继续找寻着,扫视着那些收藏着他在自己选择的牢狱中度过的三年记忆的走廊。那些温馨的家庭时刻——棒球比赛、遛狗和节日大餐,现在像是一场舞台表演的彩排,他从未完全准备好令人信服地展演出来。他快速掠过了那些记忆中独自在门廊度过的夜晚,面对着无尽的暗夜,面对着来自内心角落的召唤着他的黑暗。他如今正找寻着那召唤,却只听到相邻廊道的一个熟悉音色正在吟诵。

  “没有牢房能保护你。”汉尼拔说,隔着厨房柜台面对着威尔。威尔盯着他们俩,瞪大了眼。他迫使自己记得呼吸。汉尼拔的语调低沉而爱怜,充满承诺。“我会找到你,执行我自己的正义。”

  威尔看着记忆中的自己站在汉尼拔对面柜台后方,满腔自豪与期待,看见十足满意的神情在他脸上浮现。他依然切身处地,足以感到隐约的尴尬;他从未意识到他那时如此一目了然。他记得那种感觉,当自己站在汉尼拔身边,听着那承诺,他记得他的血液如何在他体内歌唱,一切都因知道自己以那种方式被拥有、被在乎而突然变得温暖起来。他脸上的表情并不令他惊讶,但在转换视角中所感受到的新的焦虑情绪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不会在监禁中结束这个故事,威尔。”汉尼拔说,声音不知如何同时传递着安慰与威胁。当他再次开口时,威尔无法将视线从他自己迷恋的面庞上移开以面对他。“我将给予你你的结局,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最后,他终于转向那个用余光便能看到汉尼拔黑暗身形的地方。他只发现了地下墓穴弯曲的石墙。威尔转过头来,重新看向他先前自我的鬼魂刚才站过的地方,但那里只剩一堵坑洼的石墙。

  “汉尼拔!”他冲着空荡荡的隧道大喊,但只有他自己声音的回声应答了他,和一种可怕的熟悉感渐渐浮现。

  ******

  当威尔睁开双眼的时候,杰克在房间里。天知道他在那儿站了多久。他甚至正在说话,威尔意识到,尽管他花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

  “……帮你,威尔,求你了。”杰克恳求道,在玻璃的另一边他的身体绷得笔直。威尔对他眨了眨眼。

  “你好,杰克。”他说。“你在这儿多久了?”

  杰克大声地呼出一口气,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他紧张地说道:“大约四分钟。”

  “我很抱歉没能在这儿迎接你。”威尔说道,语气尖刻而讽刺。“我们刚刚聊得愉快吗?我敢肯定,没有我在场的谈话效率会更高。”

  他能看出杰克正努力保持冷静。当他开口时,他的声音紧张得几乎要绷断了。“你得告诉我们点什么,威尔。最好是一个地址,能让他落网的什么东西。我们可以宣称我们达成了协议,避免审判,但你必须得表现出你在与我们合作。”

  所以既没受伤也没死亡,他想,也没有被捕。他并不惊讶,只是一小部分的他疼痛着,尽管与此同时身体的其他部分如释重负。威尔静静地盯了杰克很久。他看起来半死不活,眼圈暗沉,下巴上长满了两天没刮的胡茬。他的眼里仍有希望。希望那拴住我的皮带只是磨损而不是断裂,威尔想着,希望他将不必感到太愧疚。

  “你知道我不会帮你的,杰克。”他终于说道,看着杰克下巴上的肌肉像台钳一样绷紧。

  “是帮你自己。”杰克终于怒气冲冲地说出了口。“你想上法庭吗?还记得之前那次的情形吗?想象一下现在。他们会把你活活烧死。”

  “哦,我不会出庭受审的。”威尔答道。

  “那你打算如何做到呢?”杰克问道,拱起一边眉毛。威尔绷出一个微笑。

  “汉尼拔不会允许我的。”

  杰克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如此之快,他几乎快要相信这是自己想象出来的了。“你认为他会赌上他的自由,他的生命,来解救你吗?”

  “不,”他说,“他会冒险来杀我。”

  威尔能看到自己的脸映在玻璃上,盖住了杰克皱起的眉头。在昏暗的灯光下,他脸颊上的黑色针脚显得格外突出,一道更为阴沉的阴影使他本已瘦削的脸庞显得异常憔悴。他想起了汉尼拔桌上的那幅画,那副并非画着他们俩,脸上那道模糊的伤疤也并非他的画。他想起了汉尼拔曾告诉他的关于底比斯圣军的事情,咬紧牙关不让任何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为了阻止一个,你必须阻止全部。如果他们想要阻止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他们就得将我们两人都击败。他们并不打算只抓住我;我只不过是钩上的钓饵罢了。但我不会坐以待毙。

  “为什么莱克特会想要杀你?”当他能够看出,威尔不会在无人催促的情况下主动提供任何进一步的信息时,杰克问道。“你们看起来这些天处得很好。”

  “他会认为这是背叛。”威尔冷冷地告诉他。没有理由不让他知道真相。“你将我关押的时候,看到他了吗?”

  杰克摇摇头。“不,下面只有你。你和……”

  威尔的微笑紧绷着,并非出于愉悦。“我和迈克尔·巴克的遗体。”他替杰克说完,注意到这个年长男人的畏缩。“你是希望我会宣称自己不知道那具尸体吗,杰克?希望我们可以假装我并未主动牵扯进巴克先生的遭遇吗?”

  杰克一言不发了很长时间,只是从他封闭的表象后细细凝视着他。“我希望你会告诉我,我再次怀疑你是错的。我之前曾确信你有罪,而我本不该如此。如果你让我现在相信你……”

  “你就会选择相信,以弥补上一次吗?”

  “我想这是我欠你的。”

  他发出一声苦笑。“得了吧,杰克,你作为警探会做的比那更好。我显然是有罪的。”

  杰克什么也没说。

  “正如我抛弃了汉尼拔,以回到有FBI,以及尤其有我妻子的生活之中一样显而易见。”威尔继续说道,声音充满嘲笑。“不管怎样,这就是汉尼拔眼中所看来的样子。告诉我,你是怎么成功说服莫莉来帮忙的?这实在太低级了,杰克,即使对你来说。我对你请她帮忙甚至比她同意那些你不得不说的话感到更为惊讶。”

  杰克咳了一声,把重心从一只脚转移到另一只脚上。“阿拉娜把她带到我面前。”他对着威尔扬起的眉毛说道。“我不想利用她,相信我。你没有给我们留下太多选择。”

  “我想你大概从未想过直接放我走吧。”威尔说道,“只是不要违背法律和你的良心来制伏我便可偿清你的债务。就让我溜走吧。”

  “你没有真的试图溜走。”杰克指出,而威尔认为他没法在这点上争辩;不留痕迹的消失从未在他的日程之中。他记起汉尼拔的愤怒声音,沿着顶层公寓的门廊朝他喊道。清醒点吧。他一直被感知、情感、和那强烈而无法控制的、想让所有人看到他终于不再否认他的本我的欲望压得喘不过气来。这本应很是明显,他将要在这里结束——当然对汉尼拔而言,这一直都很明显,他们的轨迹是多么的无法维持。他为什么会允许威尔来为他们两人做出如此糟糕的决定?但即便如此,威尔还是想知道汉尼拔可能会说些什么来平息他嗜血的力量。即使是现在,他的双手埋在迈克·巴克一涌而出的内脏之中的记忆依然在他体内轰鸣着,仿佛电池中涌动着的能量,仿佛血液、刀、和汉尼拔注视着他的双眼完整了他的生命循环,而他充满了能量,终于,鲜活起来。

  他任由沉默在他们之间生长,当他思考着他的生活本可以是什么样子时。他们的生活。他们会离开北美——本应立即如此的,如果威尔能够正确思考的话,或者如果汉尼拔曾有任何阻止他的意图的话。威尔会驾船航行。意大利会太过明显,他们都同意这一点。然而,他们会为去往哪里而争吵。汉尼拔竭力要求欧洲,大概是西班牙,但威尔会指出那也是个了无新意的选择。

  “没有人会那么努力地找寻我们,威尔。”汉尼拔会说,十分恼怒,但他最终还是会同意去南美或泰国,一个没有人读犯罪揭密网,也没有人会认出他们的地方,一个有微风吹拂的白色窗帘和阳光,他们可以整日开着窗户的地方。一个离其他人足够远的地方,这样就不会有人在一些夜晚听到他们厨房里进行的事情。威尔想象着蓝色瓷砖地板,那很容易擦拭干净。他想象着月亮,月光照耀在汉尼拔那伤痕累累的颧骨上,他微笑的弧度,那玷污了他们的滑腻血液的一片漆黑,他们的手,他们的胸膛,他们的嘴——他们啃噬着的嘴——

  “你现在可以放我走的。”威尔说。“你会救了我的命。”

  “我们安排在你身边的警卫足以发动一场战争。”杰克说。“我们可以保护你不被汉尼拔杀死,威尔。”

  “保护我免受汉尼拔的伤害,好把我交给国家刽子手。”威尔讥讽道。“除非我愿意给你一些能够证明我一直以来都是你的人的东西,对吗?或者起码我仍试图做你的人。如果我给你一些足够好的东西,然后呢?你会放我走吗?我能回到我妻子身边吗?回到独自一人、只有狗作伴的我的生活中去?我能知道杰克·克劳福德将再也不会再一次地找我帮忙、从而高枕无忧吗?”

  威尔发现自己几乎喘不上气了,于是他停下了话。他看着杰克,但对方没有试图回答。

  ******

  起初,莫莉坚持要见威尔,但是谢天谢地,她让自己相信,在康复过程的早期见到威尔对他们两人都没有帮助。她依然渴望得到他的消息,而杰克尽可能地回避她的问题,示意阿拉娜带她回汽车旅馆休息。他登记了驻扎在BSHCI五层楼的每一层入口处的特警队指挥官。威尔的牢房在五楼,虽然有电梯,杰克还是气喘吁吁地爬上每一层楼,输入那些每层楼都有的独特大门密码。阿拉娜迫使他背下密码,迫使警卫也背下密码,坚持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写下密码,除非立即销毁。

  小队长和他们指挥的士兵都处于最佳状态,这群聪明而勤奋的男女做好了应对任何状况的准备。他们已经简要了解过了他们的对手,而且他们尽最大可能准备好了,正如任何一个从未见过汉尼拔·莱克特本人的人能够做到的那样,而他们确实没人见过。看起来,局里没有人在见过汉尼拔·莱克特之后还如此迫切地想要再次见到他,除了杰克。

  当他到达五楼时,杰克乘电梯下到底层。他和阿拉娜是唯一知道这个密码的人;阿拉娜的理由是每个人都该知道得尽可能少,以免他们因任何原因而陷入危险。杰克忍不住想,如汉尼拔真的有意逃脱,他们还从未测试过这个监狱是否能够真的关押住他。它已经尽可能的安全了,他想。

  他在出去的路上经过了阿拉娜。“莫莉想见他。”医生说着,撅起了她那光泽的红唇。

  “我不确定这是个好主意。”

  “这也许是他所需要的,让他重归自我。”阿拉娜耸耸肩。“不管我们说什么,她都会坚持这个的。”

  “那我们就尽可能拖延时间吧。”杰克答道。他缓缓朝门口走去。他的头开始抽痛,他迫切地想要回到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他能调一份Alka Seltzer泡腾水,并在一片漆黑中将其饮尽。

  阿拉娜点头。“你有没有考虑过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

  他考虑过了,但他现在不想谈论这个,因为他的太阳穴开始因偏头痛而突突跳动,房间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我不知道,阿拉娜。你不觉得我们已经越过了足够多的道德底线吗?”

  “如果我们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这还有什么意义呢,杰克?”他能听出她声音中的些微怒气,但她却并不生气。“这不会伤害他的。”

  “不会比他已经受过的伤更严重了,你的意思是。”他说着,转向门口。“你得到我的观点了。”他没法阻止她,因为实际上威尔正处在她的看护之下。更重要的是,他不想阻止她。

  外面的空气清爽而寒冷,潮湿刺骨,预示着雨水的到来。杰克踉跄地走向他的车,不再确定他是否足够安全以开车上路。也许他可以在前排座椅上睡几分钟,只要让他头部的疼痛平息下来就可以。看在上帝的份上,他不应该这么着急离开,他应该在那该死的医院里向阿拉娜要一片阿司匹林。

  当他正咒骂自己缺乏远见时,他走到了车旁,突然停了下来。他立马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尽管他花了比平时更长的时间才认清面前的、被放在他副驾驶座上的景象。她金色的头发在沉重的银盘上散开在她周围,浅色的鬈发盘绕在孔雀羽毛与裂开的石榴旁边,黑色无花果涂着蜂蜜,此刻正滴入她蜜色的卷发,鹿角也被编织进了她的卷发之中。杰克摸索着他的手机,吼叫着以求增援,随后独自静静地站在停车场中,仿佛正等待某个人的到来。在他车里,贝德莉亚·杜·穆里埃回望着他,深色的葡萄从她肿胀的下巴中溢出,她的双眼像是星星之间的虚空。

  [1] 标题注,袋蛾科(Psychidae),又称蓑蛾科。

  [2] 原文box on the stick, 即box and stick trap, 一种捕鸟用的陷阱。样子是一根木棍支起一个木盒(中国的话是簸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