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气流使花瓣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全拉丝金属柜门是敞开的,床上摊散着十几件T恤。药瓶、遥控器、充电器、水杯摆放在床头橱上,除此之外,Will没发现什么能被当做武器使用的东西。
十分钟前,他和Alana见过一面,但没有向这位FBI女探员讲明自己的去向,除了向她索要警用万能匙外,他没从她那儿拿走其他东西。
听到隐约的花洒水流声,Will不由抖动了一次眉头。
他迅速地分析了一下空气,除了细微的香水味儿以外,还有一种莫名的腥味儿,这令他担忧起来。
杀人凶手有时会把受害者的尸体放入浴盆清洗,水流声说明Lee和Orlando都在洗手间内。而除了水流声,外面没有人说话的声音,他们肯定不是在洗澡或者亲热。
Will终止了思考。他的目光落向墙角里的玻璃裂纹花瓶。
要用瓶子做武器得先将里面的假花抽出来,这可能发出细微的声音,而Lee对一切声音分外敏感,他有可以与Hannibal的嗅觉相媲美的听觉。
Will用手压了一下床垫,确定硅胶材质足够柔韧以后,坐下来脱掉了靴子,然后走出了卧室的门。
……Lee的听觉被水声占据,并没有感知到洗手间外面的细微动静。但是当他伸出手去关闭龙头时,突然感到一丝寒冷的气流拂过手背。
他警惕地顿住了动作,耳廓抖动了一下。
一瞬间,他听到了床垫内弹簧伸展、硅胶蓬高的声响,那就像是受到挤压的皮革自动复原时所发出的声音一样微弱。
Lee垂下眼帘,动了动眼珠。他不知道谁进来了,但可以肯定有人进来了。
他站起身慢慢走出洗手间,来到影背墙后面站住脚。
吧台上薄荷糖罐的盖子是打开的,用来填兑酒水的滤杯摆在危险位置,而酒柜格子里只摆放了十几瓶酒,大多数是威士忌和产自密歇根的中档香槟。
强光从用餐区照射过来,使得影子落在南方。
Lee很快看见了自己留下的脚印:从洗手间门口一直走向影背墙。
Will起初并没有留意到地上的脚印,他的视线被餐桌上的皮带吸引了,但是他没有走过去,而是又看向了洗手间半掩着的门。
防滑砖上流动着发红的水。
Will的目光落向低处,接下来他看见了Lee的鞋印。他几乎在看见这些印记的第一时间就能完全肯定,Lee在影背墙后面。
……Will在电视旁边停住脚步。
隔着一堵墙,他听不见Lee的任何声音,但是当他把手放在冰冷的大理石板上,清晰地感觉到了Lee的所在位置。
Lee听见Will的脚步声停在自己背后。
“Will。”Lee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听上去格外低沉。
Will没出声。
“……为什么不留下,和Lecter在一起?”Lee笑了。眼前的一幕,令他想起过去。
过去,当他宰割猎物时,Will会在站在不远处,用贪婪、好奇、紧张、兴奋的眼光看着他,不停颤抖。
那是无比浪漫的时间,不论对Hannibal、他还是Will本身来说。他曾经如父如兄地照顾过Will,在那段难忘的日子里,他们用狩猎得到的食物哺育“年幼”的Will,日复一日,见证他的成长。
但是这一次,没有一丁点情绪从Will的眼神中流露出来。
“我本身从未和Hannibal有过一丝联络,”Will冷静地说,“发生过的一切,不过是他的自娱自乐。”
Lee沉默了几秒钟。
他无法想象,如果Will是在Hannibal面前说出这番话,那位高贵睿智的医生会有怎样的表情。
“我没弄伤他,但他已经是我的了。”Lee的语气有点儿得意。
Will知道Lee说的是Orlando。
“你们总是不假思索地宣告一个人的所属,而从不顾虑他的感受。”说完这句话,Will突然跨过影壁墙,抓住Lee的肩膀。
他已经把Lee的所有反应在脑中模拟完毕。
——Lee用右手攥住Will的手腕。
Will一步掠到面前,用左臂压住Lee的脖子。他的右手仍然紧紧掐着Lee的大臂,令他完全无法抬起手来。
Lee的下一个动作是将右腿绊住Will的左腿,而他的腿才迈出半步,就被Will用膝盖抵住了。
Lee皱了皱眉,使劲儿向前一顶,“哐啷”一声,吧椅倒地,Will被压制在吧台上。
Lee拿起装薄荷糖的瓶子砸向Will的脑袋,瓶子碎了,血顺着Will的额头淌下来。
Lee的左臂出现一阵急剧的酥麻,Will的手指掐进了他的骨头缝儿里。
他愤怒地掐着Will的脖子,用力把他举了起来,窒息感使Will感到头昏眼花,他腾出一只手将Lee的小臂抓住,另一只手揪住他的头发。
两个人厮打着不断较力,Will终于不是Lee的对手,在被Lee推搡着绕过影壁墙后,脚下给绊了一下,全身向后一仰,被压制在茶几上。
背部的剧痛险些使他失去意识,肩部受到撞击,他松开了Lee的头发。
Lee瞪着通红的眼睛,像猎豹一样凶狠地盯着他,得意地笑了。
“Will……即便是你,如果你激怒我……我会忍不住撕碎你……”
Will的喉管被Lee阻断呼吸,胸腔的窒闷感越来越强,太阳穴涨了起来……
金属烟盒重击Lee的后脑。
束缚着脖子的力量消失了,Will倒吸气的同时,Lee趴在了他身上,两条被抽干力气的腿无力地蹬踹了几下,全身滑向地面。
Will把Lee翻下去,看了他一眼,冲进了洗手间。
他把昏迷的Orlando抱进卧室,用一件大衣裹住,在拍下现场图片后,抱着Orlando出了大门。
他没有立刻报警是因为他知道Lee是不会被关进监狱的。
也许他会被警察带走,拍照拘留,但是他绝不会被关进监狱。
Will曾经向警务机构提供Lee与Hannibal的犯罪证据,并且把他们的罪状全部揭发,甚至不惜供述出自己是共犯的事实,结果被警察送进了精神病院。
Hannibal和Lee的习惯是收买他们所在地的警务人员,这个国家的大多数人是得罪不起Lee的。
Hannibal利用职务之便,套取患者的秘密,而他所接待的患者几乎全部是州高官与法律机构的主要负责人。
战后的建设工作原本能使高官们得到一笔丰厚收入,没人想进监狱或者名声扫地。
愿意“帮助”Lee的人,能从他那儿得到一笔可观的收入。
而Lee通常只给人两个选择:死或者收下好处。
他又不仅是一个有钱人那么简单。
『Push』的高层知道药品管理局所有内幕,与国会议员关系复杂,此外,Lee还是一个秘密组织的主要成员之一。
以上是Will通过两年的走访调查得知的暗地秘闻,也是他屡遭法院退信的原因。
Will把Orlando带回了棕区的租住公寓。
半年前,Will用Alana帮他从FBI争取的那份工资租下了这间只有五十个平米大小的公寓。
在棕区的贫民窟东南角,最邻近“钢铸森林”的地方,有一栋幸免于战火的楼房。
七年前,当中子弹炸裂于城市600米高空时,释放出的核辐射、冲击波与光辐射摧毁了数千米范围内的通讯系统,使得上万人化为焦灰,就连附近的临时军事抵御指挥作战部也被摧毁,防御方工程人员全部丧生。
建筑物的骨架、玻璃与道路设施整体遭受大规模创伤,由此“钢铸森林”诞生。
而这栋原本已经矗立在摧毁区范围内的十四层居民楼,因为被正北方一栋大厦完全遮蔽,在爆炸时只受到了可忽略不计的轻微伤害。
Will付给了出租车司机190美元现钞。
夜班的士中只有少数车具备行驶“特急道路”的权利——即是通过链接诸区之间的全封闭单行通道的特权。
具有这种“特权”的士司机多半是退伍军人出身,年长者居多,入职前经过多方面考察,包括身体检查、防爆技能测试、心里测验,他们的档案也要经过严格审核,如果一个人曾经参与过暴力事件,哪怕只是和人打过一架,那么他也会被出租车公司人事部门扣上“Rejected”戳印。
当然,在这个全美犯罪率高达15%以上的时期,从事夜班运输工作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这些特殊的司机的薪水也是非常可观的。
他们的收费标准是日间出租车司机的五倍,在一般情况下,只运载需抢救的急性病病人、来自蓝区/绿区的富人,又因为他们有拒载权,所以夜班的士的价格常被抬高到白天的十倍以上。
Will在路边下了车后,将半昏迷的Orlando从车里拖出来,把他的一条胳膊架在肩膀上,走进通往贫民窟深处的小巷。
风顺着狭窄的道路迎面吹来,将路面上的灰尘、塑料袋、细碎的纸张扫进了墙角旮旯。
路两边的建筑最高的也只有四层,多半是用水泥搭建的简易住房,内部有少量钢筋柱梁结构。
这儿的建筑不带有防腐蚀涂层与防爆钢化玻璃,无法在频繁的酸雨与放射性物质的侵蚀下幸免受难,墙壁呈现出棕黄色,门窗边缘因化学反应发生了变形酥化,部分墙皮脱落,露出来的现浇板与水泥砖布满蚀点、蚀隙,看上去异常斑驳。
并不是所有的房子里都有人居住,这地方的人因为贫穷而掌握了更多的生活技能。
有些简易的铁皮屋子和帐篷是流浪汉搭建在路边的,他们会从其他矮楼的供电箱内接一根电线出来,或者干脆用买来的二手电瓶为照明设施、电视机、热水壶、暖气等供电。也有些人在自家窗户外面装铝质防护网,给门和电闸上多道锁匙。还有一些人因为房屋狭小,直接在窗台外面用大号钉子固定一块木板,将厨具、洗涤剂和太阳能发电设备放置在上面。
通常,就连建筑内的风道内也放置着杂物。
通常,一栋不足百平米的房屋可能居住着3、4个家庭之多的人口。
总之,不论你怎样生活,只要不采取与其他人所冲突的方式,是不会有人管的。
路边支撑胶缆与高压箱的电线杆早已不堪重负,呈75度向路中央倾斜。几团缠在一起的腐烂线缆垂下来,钳断的端口向外冒着火星。
拾荒者在自家门外挂起了招牌,上面有出售品种类标注和联系电话,他们所售的东西多半也来自“钢铸森林”。
外面的人管贫民窟里的商店叫“杂货店”,有不少中产阶级也喜欢来这种地方淘买货物。
在这里,一张胶合板写字台的价格是20美元。
一口几乎全新的平底锅只售15美元。
玻璃的价格在2-4美元一平米不等。
十年前生产的劳力士纪念款手表是200美元,一条十克重的铂金手链最多不会超过100美元。更有些微瑕的零散货物,比方是旧时装、名牌皮鞋、领带、喷绘装饰画、灯饰、烤箱、儿童玩具一类的东西,花十美元就能买到。
有些人在此租赁“福利屋”——一种不需要缴纳水电使用费就能入住的房子,贩售汽车配件。像这样的汽修商店,厂房往往只是用几十平米的空地改造成的简易铁棚,工人们会把大部分零件、轮胎等物品堆积在门口,给原本就不宽阔的道路造成堵塞。
贫民窟也是帮派分子热爱的地方之一,因为居住着大量的失业平民、黑户、瘾君子,年轻人大多数都是战争遗孤,他们可能参与犯罪活动的概率是普通美国公民的两倍以上。
几个黑人站在一栋三层楼房的拐角处,用好奇的眼光盯着Will。
穿荧光紧身裤的年轻男妓朝他吹响了口哨。
前方不远处传来低哑的笑声和吐痰声。
前行了一百五十米后,Will来到14层公寓楼前。
两个带着全护式防毒面具的人朝他走了过来。
他们手里拿着带夜视瞄准镜的狙击电磁枪。
这种枪是利用电磁发射技术制成的动能杀伤武器,射程极远,主体由两条平行的导轨组成。开枪时电流经导轨流动,产生强磁场,安培力推动子弹,产生令人难以置信的推进速度。
他们将一只黑匣子——指纹检验器递给Will,要求检验身份。在Will录入自己右手食指的指纹后,这两个人自动走开了。
明亮的白光在楼前区域一扫而过,直升机的桨声向着高处而去。
Will将Orlando背起来,走进了楼门。
他确信在这儿Orlando会是安全的,Lee不能把他怎么样,帮派分子不能把他怎么样,就连上帝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城市中一共有3个这样的『自主防卫区』,分别位于棕区和灰区。
『自主防卫区』的安保人员叫“Big Dog”——华裔黑帮『Foundation』的成员。
战后,各大黑帮打破二十年前的秩序,重新洗牌接踵崛起。战争结束的三个月内,城市中出现了数目前所未有之多的大小帮派,仅佛蒙特州伯林顿市的一个区,存在十六个不法分子集结构成的黑帮团体,而底特律、旧金山等城市的黑帮更是多达一百几十个。
接下来的两个月内,在各地爆发的黑帮火拼战中,死伤人数超过了20万,从没有一个时期的人们比末世后更勇敢。
黑帮互相吞并,最后形成了基本以肤色划分的五个家族局面。
『Foundation』不叫Tree Top Piru、Blood、Crip,而是叫『Foundation』。他们的成员基本上不太讲义气,也不太喜欢街头斗殴,因为他们内部大多数人是要面子的华裔。“F”的主业是走私军火,极少做毒品妓女生意,『自主防卫区』则是他们开发的一个新项目。
利用走私军火的便利,在各大城市设立保护区,为住在里面的人提供安保服务。
无疑,在犯罪率高大15%的时期,人们是需要被保护的,为了得到保护,有些人愿意提供每月高达四百美元的费用,雇佣这些Big Dog站在自己家门口。
14层公寓楼的居民有个显著困境:当战争结束后,他们的住宅被贫民窟包围了。而政府拒绝向他们发放购买新房子的基金,于是,这栋楼的人们迫不得已选择向『Foundation』申请保护。
这样每个人只需要支付400美元/月的费用,就能毫发无损地生活在自己原来的家中,总比去治安较好的蓝区绿区购买房子便宜几倍。
搭乘公共电梯上到10楼,Will用钥匙打开一扇铁门。
他将Orlando放在沙发上,检查了一下他的瞳孔。
除了心率略快以外,他没发现Orlando有别的异常。
Will用热水透湿了一条毛巾,帮Orlando擦了手和脖子,把他放在床上用被子盖住。
离开床边的时候,Orlando突然拉住了他的手指。
Will愣了一下,把目光投向Orlando。
Orlando虚弱地睁开了眼睛。
还好的是,Will没在他脸上看见多么沮丧的表情,Orlando看起来只是很疲倦而已。
“我是个傻子,Will。”Orlando有点儿艰难地笑了一下。
Will没有责骂或者安慰Orlando。空气里Omega信息素的气味儿太重了。
他不善于和Omega这种稀有动物打交道。和一个成年的Omega说话会令他感觉异常紧张。
Will拿起床头橱上的热水壶,走出卧室。
一个礼拜后,在整个城市最昂贵的住宅——河上别墅的客厅里。
Lee把一只高脚酒杯掷向了观景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