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羡澄】斗酒纵马>第24章 (二十四)

  江澄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凭着窗外微弱的月色依稀可以看出,魏婴正坐在他床边,也不知道睡没睡着。

  其实那伤对他来说不重,捅了一刀而已,也没伤到内脏。但他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还没坚持到魏婴对那巨蛇出招,自己就已经先歇菜了。

  江澄清了清嗓子,发出一声轻咳,魏婴果然偏过头来看他。

  “醒了?”

  “嗯……”

  魏婴靠过来一点,伸手握住了江澄的手,月色不算太明亮,他看不清魏婴的脸,只能听他说话,声线中颇有几分沧桑,好像已经等了他太久了。

  魏婴哑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江澄一愣,魏婴继续道:“十三年了。”

  什么?

  江澄几乎是瞬间就坐了起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都这么久了?!

  他还觉得最多一两天……

  十三年……

  江澄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差点又要晕过去了。他心道自己只是被捅了一刀,又不致命,为什么会睡这么久?

  仔细想想,他……他中刀之后灵力溃散,可那伤根本不至于能睡这么久,难道……难道?

  江澄胸腔中的心骤然狂跳起来,急急调起灵力试探,可他的手中空空如也,什么都运不出来。

  灵力……没了?

  那金丹呢?

  金丹是不是也……

  魏婴这时突然抱住了他,手掌在他后背上缓慢抚摸了几下,声音中有些特意压下的颤抖:“你……先不要想太多,毕竟很多年了,很多事情都会变……”

  “变?”

  江澄突然嗤笑一声,道:“变什么?什么变了?”

  魏婴又先放开了他,伸出手来抚了抚江澄的脸颊,似是不太愿意回答江澄的问题,只是道:“你睡了这么久,饿了吧?想不想吃点什么?我……”

  江澄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领,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问道:“到底什么变了?”

  魏婴道:“什么也没变。”

  江澄吼道:“你撒谎!”

  魏婴道:“我没有。你不要想太多。”

  不要想太多?

  不要想什么?他想得难道还不够少吗?

  魏婴没有再说话,江澄也死死的瞪着他,更不知道说什么。

  稍过片刻,突然袭来的秋风吹开了窗,魏婴起身去关窗,回来之后就搂住了江澄。江澄被他拥抱的举动突然一个激灵,像是回过神来,在他身上狠狠推搡起来。

  他虽然没了灵力,但好歹体格不弱,魏婴和他仅用蛮力相争也是很辛苦,只好口中不断劝道:

  “江澄,江澄。你先冷静一下……”

  江澄一掌就拍在魏婴胸口,吼道:“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你觉得我还能怎么冷静?!”

  他脑中混乱如麻,魏婴最后跳进湖中来救他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他还有许多话想问他。

  可这转眼间就过了十三年了,他还怎么问?

  江澄不断推搡的动作突然又停下了,呼吸愈发急促,他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或者说还能干什么。

  魏婴抱着他,他能感觉到魏婴胸口起伏的愈发剧烈,抱着他的手臂也越来越紧。

  是什么?到底变了什么?

  可还没等江澄问出口,魏婴突然发出一声闷笑,紧接着松开了对他的拥抱,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澄,你是太想我所以想得傻了吗,十三年,你怎么连这都信?”

  江澄:“……”

  江澄一掌就把他扇到了地上,怒吼道:“滚!!!”

  魏婴被他掀到地上去,笑得几乎直不起来腰,过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装模作样道:“你睡着的这六个时辰,我可是弹指如年,细算下来千百年都不止,也不算骗你了。”

  江澄气得脸色铁青,他想起自己刚刚的失态,魏婴居然就在一旁揣着心事看他那样闹,更是恨不得立刻就找条地缝钻进去。他抓起床头的什么东西就冲着魏婴砸了过去,骂道:“滚!骗子!”

  魏婴一闪身就避开了,甚至还坐到江澄的塌边去,继续笑道:“你怎么这么傻?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要信?”

  江澄伸手又要扇他,口中怒骂道:“谁要信你?!滚!”

  魏婴一把就握住了江澄要打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后慢条斯理放在膝上,声音却没了方才的笑意,道:“我说什么你都信。所以是不是那个魏婴无论说了什么,你也这样一直记着?”

  江澄的脸突然一僵,紧接着又拼命的要把手从魏婴的手里抽出来。可惜魏婴握得很紧,他受伤昏迷又刚刚醒来,从力气上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他低声否认道:“没有!”

  魏婴依旧紧紧地扣着他的手,淡道:“你不问我失踪整整四十九天,去了哪里?”

  江澄还在用力的抽着自己的手,口中不住道:“不知道。不想问。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魏婴道:“这些天,我去你那边了。”

  江澄一愣,抽手的动作也停了,道:“什么?”

  魏婴道:“我去你那边了,见了金凌金宗主、鬼将军、夷陵老祖,非要说的话,含光君也算一个。”

  江澄瞪大了眼,那些他以为这辈子都不可能从这个魏婴嘴里说出来的名号,一个个都传进了他的耳朵里。他的腹部还有刀伤隐隐作痛,右手也因着对方十指和他紧扣,在反复的挣扎中磨得发热。

  他不是在做梦,也不会有这样荒诞的梦来给他做。

  魏婴见他不说话,又伸出一只手来抚他的脸颊,轻声道:“阿澄……”

  江澄骤然浑身一颤,迅速躲开了魏婴的手。他面上露出多番复杂的情绪来,像是一个身怀难言隐疾的人教郎中当众道出了病征。

  羞愤、难堪、或者是强烈的不甘和极小的胆怯,一时间全都涌上来,教他忍不住想逃。

  魏婴还拉着他的手,口中没说几个字,江澄却已经什么都不想听,他挣扎着不让魏婴碰他,口中大声道:“闭嘴!别叫我!”

  魏婴欺身压上来,声音尚且可以算作温和:“江澄,你听我说……”

  “我不听!闭嘴!”

  他一掌挥到魏婴脸上,对方被甩了耳光后依旧毫无离开的意思,只是动作稍稍顿了顿,愣在原地。

  江澄的掌心传来些火辣辣的痛,可见刚刚那一耳光打得很重。然而还未等他说些什么,魏婴突然把他按在榻上,狠狠吻了过来。

  魏婴一手就掐住江澄的手腕,另一手则捧着江澄的脸颊,几乎要将他瘦削的下巴都收进掌心里去。江澄挣扎无果,他们的嘴唇紧紧贴着,魏婴也吻得愈发用力深入。

  这个吻很深,但却不太与情色沾边,魏婴吮着他的唇舌,动作出奇的强硬,像是要将谁制服一般。不比之前魏婴与他在书房中、或是小巷里的缱绻缠吻,甚至还不比当时在湖水中的那个吻来的情意浓厚。

  江澄早就没了力气,方才的挣扎不过是强弩之末,最后的一丝气力都耗在这个深吻之中。二人纠缠片刻,魏婴便主动分开了。江澄这时总算不再挣扎,被他压着手腕和大半边身体,尚还细细喘息着躺在榻中,双眸因这个吻氤氲出几分水色,正目不转睛的看着魏婴。

  魏婴用手指一揩他柔软下唇残存的湿润,沉声道:“是不是非得我这样,你才能好好听我说话?”

  江澄无言,魏婴显然也不打算等他回答,只是抱着江澄坐起来,在他腰后放了几个软枕,让他坐着舒服些。

  魏婴依旧握着江澄的手掌,放在腿上慢慢抚摸着,似是怕面前这人能突然跑了似的。

  沉默一会儿,魏婴才道:“我……都听他们讲了,包括献舍之前的一些事。他回来之后能和蓝忘机搅合到一起,也确实让我吃了一惊……”

  他感觉到江澄的手指稍稍抽动了一下,于是又把手掌盖上去,慢慢包裹住江澄的手,继续道。

  “我早就觉得奇怪。譬如为什么你来到这边,第一句话就是问蓝忘机,事后也对他的事显然较为感兴趣,我原先还以为是你和他在那边有什么瓜葛……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魏婴说到这里,自己先笑了一下,不知是在笑自己肚里吃了一顿太过莫名其妙的酸醋,还是自己之前实在太眼拙,竟然真的没从江澄身上看出半分不妥来。

  ……不,或许看出了,只是无从求证。

  江澄不说,他也无可奈何,就像他不愿意说出这个江澄的死因一样。

  偶尔有些说漏了嘴,比如江澄曾说观音庙后,散心等字眼。魏婴心知这无疑就是关键,可仅仅凭这些只字片语,他再怎么神机妙算,也断然算不到整件事的全部。

  江澄曾经的年少青涩全然不见,眉间偶有一抹化不去的阴鸷和戾气,谈起旧事时总是不愿多提及。他以为这人最多不过和他一样,在手足兄弟死后疯魔十三年,孑然一身而已。

  又怎会想到那个夷陵老祖一朝重来,就能搅出这么大的风波动静。

  那个魏无羡说外面下着狂风暴雨,江澄则坐在观音庙里哭,他差点当场捏断手里的陈情。

  可即使捏断了又能怎样?他又不能回溯光阴,能有这次跨越不同时空的机会,已经是老天给他的恩赐了。

  让他看到他,看懂他,然后——

  除了叹息别无他法。

  江澄低着头没有说话,手指却越来越紧,魏婴也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半晌,魏婴话题突然一变,不再跟着之前的话说道:“你这么喜欢狗的一个人,为什么他死后十三年,莲花坞始终不养狗?”

  他感到手中握着的那个手掌蓦地一抖,魏婴轻抚着他的手背,继续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你在等他回来。”

  魏婴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声音中却透着难过,道:“现在想来,我们两个仿佛有老天在作对。”

  “你最喜欢狗,我却一见到那玩意儿就怕得要死。”

  “第一次见面就是嚎啕大哭,好像注定了日后一定会相互折磨,过程充满了眼泪和痛苦,从哭一场开始、又到哭一场结束。”

  无论魏婴如何安抚他,江澄的手依旧抖得停不下来,他打断了魏婴的话,声音沙哑而压抑。

  “别说了……别说了。”

  魏婴把他抱进怀里,用手掌抚摸着他的后背和头发,低声道:“所以,是不是现在无论我怎么对你好、怎么补偿你,都于事无补了?”

  江澄依旧没说话。

  他不知道他还能说什么。

  他从小到大,对着魏婴除去斗嘴、讽刺和怒骂之外好像就再没说过别的。观音庙的那一次是他仅有的一次,直接的表达出心里的难过。虽然当时还想用愤怒或是不满来伪装,可他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只能一边貌似极怒的大吼,一边又像个跳梁小丑一样泣不成声。

  现在这里有个魏婴抱着他,说要对他好、要补偿他,可是他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多大触动。

  以前的他尚且有仇恨牢牢抓在手里,日子过得再困难,也能咬牙切齿的骂着魏无羡真他妈是个王八蛋然后挺过来,也还有力气大骂大闹。但观音庙里的那一哭像是把他余生的气力都哭尽了,仇恨还在,可让他昼夜难安念在嘴里心中的仇人却轻飘飘的没了。

  魏婴还抱着他,嘴里说着不知是怀旧还是思故的情话,江澄心中突然想:这魏婴去了一趟他那边,回来的尚且还算快。

  看来还是有解决之法。

  江澄道:“你是怎么回来的?”

  魏婴一愣,满口满心的话像是一瞬间被打了个散,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还是要回去。”

  江澄道:“金凌还在那边。”

  魏婴道:“无论那边发生了什么,你在那边如何难过如何孤独,你都还是要回去?”

  江澄心中被他这句话突然激出几分难以言说的恨意来,他一把推开了魏婴,似怒似恨的喘息几下,才厉声道:“魏婴,你是觉得你多知道了几件事,就能对我的决定指手画脚了?”

  魏婴被他突然的发作弄得不知所措,江澄的恨意却是越演越烈。

  “是!我是过得很惨,我在这边,有阿姐、有亲人、也有你,过得不知道比那边安逸多少舒服多少!”

  这时,江澄紧握的拳头猛地砸在榻边,床榻发出一声不小的响声,他恨声道:“可这是我能选择的吗?我愿意吗?!”

  江澄的眼眶突然红了,哑声道:“那就是我的命。自从我来到这边,我就一次次的想,想自己是不是当初死了比较好。活得那么辛苦,也要连着别人一起受罪,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我就是活下来了,无论我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我活着,我就必须去做我该做的事。金凌才十六岁,在那边坐着摇摇欲坠的宗主之位,莲花坞也是一日都离不了我。你自己说,你要我怎么和你逍遥?”

  魏婴一下子如鲠在喉,他只说出一个“我”字,就被江澄粗暴的打断。

  “有你没你都一样,魏婴,莲花坞有没有一个姓魏的它照样是莲花坞。对你而言,有没有一个江澄,也都一样。”

  听到最后一个字,魏婴突然双眼都直了,猛地从床边站起来,看着江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置身千丈寒冰。

  魏婴的脸都有些扭曲了,强压着愤怒道:“有你没你都一样?江澄,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江澄尚未回答,魏婴垂在身侧的手则捏的愈发紧了,他瞪着江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那人亲手掐死,却又像是想找个什么地方把他关起来,直到他听话。

  魏婴深吸一口气,道:“你觉得我多知道了几件事,就想对你指手画脚?”

  “那好,我也告诉你几件事,你大可自己决定一下,你要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魏婴道:“金丹的事我是骗你的,我确实给江澄移过丹,只可惜移丹失败了。他的身体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这颗金丹,温情无奈之下又把金丹给我塞了回来。但是这颗金丹在体外来来回回挪动了小半个时辰,再放回来的时候就远不如之前了,所以才会有损。”

  江澄的双眼蓦地睁大了,就听到魏婴继续道:“移丹失败了,我也暂时想不出别的法子,就只好先下山去了客栈。没想到一进客栈就被温家的人抓了,然后丢进了乱葬岗。”

  “三个月后等我从乱葬岗出来,温情和温宁早就因为藏匿你而被温家发现,温宁死了,温情也半死不活。莲花坞成了一片废墟,金鳞台上上下下都被金子轩差去找你,可是无论在哪里都找不到你的影子。”

  “最后,是我杀了温晁,催了他的尸体和神智起来,才在温家的地窖里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