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羡澄】斗酒纵马>第15章 (十五)

  长笛一曲,方才轰然倒下的巨蛇慢慢又挪动起来,因魏婴能力有限,巨蛇挪动的速度不算太快,但那被操控的尸体显然向着某个方向而去。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找到这蛇的另一个窟了。

  江澄的马在打斗中不慎摔死,他本打算御剑而行,却不想魏婴唇边还压着陈情,一双眼声未至情先到,似是在说:你是要与我同骑,还是骑这条被你抽了几十鞭子的尸体?

  他尚未回答,魏婴已翻身上马,一手扶笛,另一只手向着江澄伸来。

  江澄稍一犹豫,握住他的手便跨上马背,魏婴的手扶着他的腰侧,江澄则低头看马,略微思忖片刻道:“我们二人都上来,会不会太沉?”

  “无碍。”

  魏婴放下陈情道:“它不是善奔跑的马。平时都做货马用,比我们加起来还重的东西它平时也经常拉。”

  江澄侧头睨他一眼,嘴唇稍稍动了下,却也没说什么。

  谁会骑着货马上山?

  这魏婴,必然早有企图……

  却不想下一刻魏婴就看穿了他似的,解释道:“山中还有猎户,被蛇妖抓了必然要受伤,所以我们一行人中十多匹都是货马。”

  江澄不禁一阵脸热,道:“……你解释得那么清楚干什么,我又没问。”

  魏婴也顺着他的话笑道:“没什么。就是随口说说。”

  江澄便没说话了,侧目去看那条爬得很慢的蛇尸。速度的确是很慢,胯下马无需跑动起来,只要正常速度行走即可。

  夷陵老祖御尸可不是这个样子,一曲笛子吹起来,那些东西都跟疯了似的……

  思及此处,江澄突然想到什么,正要开口,却听到魏婴也道:“对了。”

  江澄道:“你说。”

  魏婴的手掌在他腰上贴了贴,问道:“你为什么能御我的剑?”

  江澄本就没打算瞒着他,只是不想来得这么快。他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曾经被化丹手化了丹,现在体内的金丹……”

  他感到魏婴身体微微一僵,紧接着道:“是那个魏无羡的?”

  江澄看他一眼:“你猜得倒准。”

  魏婴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道:“我只是曾听温情说过有关移丹的事。而且这种事要换了我……也一样。”

  江澄的手指攥住了马缰绳,眼中闪过几丝不易察觉的晦涩,试探着道:“如果是你……会把真相告诉我吗?”

  魏婴毫不犹豫道:“不会。”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却也有点在意料之外。江澄以为两个魏婴之间或许会有点不一样,但也或许……是一模一样的。

  江澄道:“为什么要瞒着我?”

  魏婴道:“没什么好说的。显得我特意邀功,你心里也会过意不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生气,但心中就是有一阵又一阵的无名火气窜上来。江澄冷道:“所以就要瞒着我?你凭什么?”

  魏婴稍一沉默,江澄以为他是被自己噎住了,正欲说些什么缓和,却不想魏婴冷不丁道:“你不是也有事瞒着我吗?”

  江澄一愣,这时魏婴迅速继续追问道:“比如你究竟为什么失丹?当真是为了回莲花坞偷尸体?”

  魏婴这话语调冷淡,却像有只烧红了的火钩直接剜进江澄心头肉里去,又像是寒冬腊月里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他浑身都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下意识脱口道:“你?你怎么……?!”

  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那个死了的江澄说的?

  怎么可能!这种事他就是死也不会说,那个江澄难不成被夺舍了吗!

  藏匿心底多年的秘密,曾有一刻险些脱口而出,却在那时被压下,从此再无缘开口。

  而如今却被魏婴一语道出。

  那是种什么感觉?

  江澄说不出话来,魏婴感觉得到他在发抖,慢慢伸手环住了他,口中是一声重重的叹息。

  魏婴闭上眼,轻声道:“你是为了救我……果然。”

  江澄觉得自己牙关都在发颤,却还是艰难问道:“……什么果然?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婴面上有几分难言的痛苦,道:“我不知道。只是……日后细想,对当初种种端倪心存疑虑,随口试探罢了。没想到是真的。”

  江澄骤然反应过来,整张脸都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咬牙切齿道:“你敢诈我?!”

  魏婴道:“我若不诈你,你怕是永远都不会说。”

  江澄无言。他知道魏婴说得没错,但就是说不出的难受和别扭。像是整个人被扒光了丢上大街,赤裸裸的被他人看着、笑着。

  他一向不爱被人发现内心的情绪,可老天却好似偏偏爱作弄他,次次都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闹大哭,也不知道……

  魏婴察觉到他情绪有变,下巴抵上江澄的肩,也不管身后门生如何看待,展臂拥紧了他。

  江澄心中刚刚翻涌的情绪在这个拥抱中突然就平静下来,他藏了多年的秘密就这么轻松的被人道破,可他竟也不怎么抗拒。

  他是不愿意被人看出情绪,但如果那人是魏婴……

  魏婴轻声道:“我们都不愿意说出这种事。那么你是怎么知道金丹的事的?”

  江澄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避重就轻道:“……不是他说的。”

  魏婴道:“那就是温情?还是温宁……把这种陈年旧事拉出来说,他都已经死了,怎么会有机会说出口?”

  江澄没说话,魏婴自觉这件事已不适合再谈了。无论是以什么方式说出的这种话,必然都是一种伤害。

  既然是伤害,又何必再度提起?

  魏婴轻声道:“换个话题吧。我方才看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江澄坐在马背上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不久前想问什么,道:“……嗯。我刚刚看你御尸,速度的确不是很快,但是……”

  魏婴接嘴道:“杀气很重。对吧?”

  江澄心说原来他自己也知道。嘴上便道:“对。”

  他刚刚踩在剑上,甩手抽了那蛇妖十几鞭子,最兴奋的却不是他本人,而是下面那些牵制住蛇尾的走尸。

  魏无羡召出的走尸动作快,数量又大得惊人,所以才能大杀四方。但这个魏婴……

  江澄从未想过走尸也是会有表情的。

  他当时狠狠在蛇妖脸上抽了一鞭权当发泄,本打算就此收手,却意外瞥见在下面啮咬蛇尾的走尸脸上露出一个令人恶心的笑容。

  他心中大惊,面色不改,反手又抽了十几下。很快就发现,他抽得越狠,那些走尸就笑得愈发狰狞,如同发狂。

  魏婴召出的走尸嗜血嗜杀,动作在他眼中可以说是很慢,但被魏婴催起来之后如同置身猎场,宛若一匹匹饮人血食人肉的豺狼。

  这杀气重得不正常。

  修鬼道极易损心智,能催出杀心这么重的走尸,那御尸的主人绝不会心境平和,只怕……

  江澄突然有些心慌,道:“杀心从何而来?”

  魏婴的手还在他腰上,沉默一会儿道:“当年你死后,我就带着陈情去屠了岐山。”

  他眉间猛地一跳,就听得魏婴继续道:“当时总共也没召过几次走尸,所以技术不好,唯有杀心戮意十分强烈。那些被我召起来的东西……一个个都像变态似的,虽说我才是那个大变态吧。”

  “到最后整座山上全是血,我也再控制不住。那些东西没得杀了,就反过头来杀我,最后还是赤锋尊把我救出来的。自那之后,我再召出走尸一类,杀性都比较强烈,我自己也没什么法子。”

  江澄这时骤然想起,他身上那些咬伤……

  “等等。”江澄顾不上多想,开口问道,“赤锋尊?他怎么会在那里?”

  魏婴笑了一下:“那是我运气好。我屠山的时候敛芳尊也在炎阳殿,差点被我召出来的走尸杀了,赤锋尊先救了他,然后大概是敛芳尊对他说了什么,他就也把我救了。”

  江澄道:“金光瑶?温若寒是他杀的吗?”

  魏婴似是不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问,但还是道:“嗯,是他杀的。他在里面杀人,我就在外面把整座山屠了。”

  说完这句,魏婴又自己自嘲了一句:“要是咱们互相知会一声,也不至于搞成那样……事后多少年过去,赤锋尊见了我还是一脸苦大仇深,像是我砍了他老婆似的。”

  江澄一时语塞,下意识伸手去握魏婴的手。魏婴又笑道:“不过我也确实伤了他老婆,敛芳尊当时被走尸追得摔断了腿,事后养了几个月才好。他记恨我挤兑我不是没道理的。”

  江澄顿时感觉五雷轰顶,道:“……什么老婆?”

  魏婴搂紧了他道:“原来你不知道。射日之征后,赤锋尊和敛芳尊便宣布结成道侣,现在金光瑶虽还在金家做事,但实际上大家都知道,他差不多早就是清河的另一个仙督了。”

  结成道侣?聂眀玦?金光瑶?

  江澄怔住,他还一时半会儿消化不了魏婴口中惊世骇俗的话,也想不通两个互相要死要活的人怎么就突然说起了情情爱爱,但还是从那句话最后捉出一点端倪来,迅速道:“仙督?你说谁是仙督?”

  魏婴道:“嗯……我没告诉过你。是聂明玦。”

  ……原来如此。

  江澄攥紧马缰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他早就猜测这聂金二人之间必然有谁并非原身,也或许他二人都不是。若非自己亲身经历了相同的事,他必然不会联想到如此荒诞的猜测。

  根据魏婴口述,那聂明玦多次未卜先知,可能性似乎更大一些。当然,也未必是和他来自同一个世界,或许……

  江澄想起自己刚到这里时,还对金光瑶动过杀心。如今想来,还好这一个月来琐事繁多,否则真让他去了金鳞台杀人,想那聂明玦能做仙督,刀灵狂躁必然有法可解,他二人又关系匪浅,他还未必真是聂明玦的对手。

  至于那刀灵如何解,金光瑶到底居心叵测还是真情实意,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了。

  只要得空,他只想去确认一下聂明玦是否真的刀灵已解,难免日后又为奸人所害,重蹈覆辙。

  但是……二人已结成道侣,金光瑶真的还会再杀他?

  难说。

  想当年他与秦愫夫妻结发,那场婚事背后虽晦涩难言,但秦愫也终究死在一把阴邪匕首之下。不到六岁的儿子骤然暴死,观音庙中紧贴金凌颈间的琴弦……至亲骨肉血亲尚能下手,金光瑶还有什么做不出的?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想了许多。马身突然颠簸一下,江澄一时不察,被颠得撞进魏婴怀里,魏婴就势搂紧了他,贴在他耳边道:“你又在想别人的事。你怎么老是爱想别人的事?”

  江澄未来得及回话,魏婴就似控诉一般道:“你刚来时,第一句话就问我含光君在哪里,紧接着又问敛芳尊,最后要不是我提醒,我看你才不想问我。刚刚我跟你说我去了岐山,你也不问我伤势如何,反而问是不是敛芳尊杀了温若寒。你怎么这么过分?”

  江澄下意识反驳:“不……我不是……”

  魏婴道:“做都做了,你还要狡辩。”

  江澄突然觉得这魏婴多活十三年,倒是能言善辩了不少。他小时候就说不过他,这下子更是被说得哑口无言。

  魏婴搂着他道:“我都这么说了,你就不能关心我一下吗?不许再问我嘴酸不酸。”

  江澄觉得他这无理取闹吃味的样子倒是有几分可爱,想了一会儿道:“你说你金丹有损……是在屠温的时候受的伤?”

  魏婴道:“不是。之前就有了。”

  江澄这时又想起刚刚魏婴提到金丹时的反应,斩钉截铁地说一定不会,一句话就猜到他的金丹是魏无羡的,心里突然涌出个想法来:“你是不是……也给那个江澄……”

  魏婴像是早就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从善如流答道:“我金丹有损,拿出体外也无法聚集成形,换不了。”

  江澄得了答案,突然有些莫名其妙地安心下来。他舒了口气,身体也渐渐放松靠在魏婴身上,指尖在魏婴手背上慢慢摩挲着,沉默一阵,才开口道:“既然如此。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魏婴笑道:“你说。”

  江澄道:“你金丹尚在,灵力虽不强盛但也比一般修士强一些,紫电太耗废灵力不用也罢,只用剑的话倒也可以支撑很久。”

  “所以,你能不能……不要用鬼道了?”

  魏婴稍稍停顿了一下,紧接着又抱紧了江澄,道:“好,我都听你的。”

  江澄似是怕他不情愿,毕竟那边的魏无羡可没这么好说话。又补充道:“修鬼道易损心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你已经在岐山差点身死一次,总不能……”

  魏婴突然一笑,从腰间摸出陈情来,递到江澄身前:“你不放心,那就你替我收着吧。我以后不用了。”

  就算不修鬼道,也不至于真的再也不吹笛子。江澄一愣,但还是接过陈情,执在手中细细端详起来。

  他曾把这支长笛藏在袖中十三年,后来那主人回来,他也还了回去。却不想有朝一日陈情又被另一人双手奉上,说要交予他保管,什么都听他的。

  当年的魏无羡若有这个魏婴十中之一的听劝,今日江晚吟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他正准备把陈情收好,就听到魏婴道:“等等,你先还给我。”

  江澄一怔,道:“怎么?”

  魏婴笑着去摸他的手,一边摸一边道:“我想吹曲子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