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停留之后亚当并没有回头,更没有选择转身将夏娃的手拉起。而是独自一人的、一步一步的向着那触手可及的食物而前行,而似乎是想要将肚子填饱和对被饥饿之所席卷的身体做出安抚。
与之相对应的,是夏娃那原本柔美的五官当中,一片决然与坚毅。并不因路西菲尔那一瞬间,仿佛冷冽下来的目光而生出畏惧。
这几乎是一种很难且不曾出现在夏娃身上的神情,然而在那某一瞬间,却又似乎意外的同这女人相符合。
具有那无限的、说不出的希望及可能。
只是那希望也好,可能也罢,于实力强大的炽天使长眼中,却又是如此的脆弱与薄弱,似乎并不足以带来任何的改变。更不足以同那被写定了的、安排好了的命运相抗。
更不必说,这人类的男女之走向的,本就是那被注定好了的命途。
所有的一切都尽皆在主的掌控之下,而主,则是将那选择,交诸在了造物手中。
于是有那么一瞬间,属于这神明之最完美造物的思维仿佛是同那至高的主相吻合。于是路西菲尔便知道,不管愿与不愿,做出的究竟是怎样的选择。这世间之造物与生灵,行走在且永远行走在被神明所选定了的道路之上,并没有任何的偏移。
这本当是一件再是压抑与可怕不过的事情,至少对那些自以为逃出笼中的鸟儿而言确实是如此。但对自行遮蔽了眼、蒙住了耳的路西菲尔来说,一切却又似乎是如此的理所当然与理所应该。
因为这世间之所有的一切,本就是由主所创造,亦自当,经由主之所掌控。
因而于夏娃的选择与请求落下之后路西菲尔却是略作沉吟,而后开口,对着这女人道:
“你可确定?”
“自然。”
本是受到诱惑以致于犯下过错而被逐出伊甸园的女人如是言,不管是目光神情还是言语俱皆不曾有任何的迟疑。于是路西菲尔偏头,似有意似无意的发出感叹,对这人类的思维与想法做出揣度道:
“我原本以为,你们应当会选择可见的、可以被握在手中的东西,而非是那虚无且缥缈的能力。”
“但这些东西,本不就是我们于伊甸园中、在神圣的天国里,之所常见的吗?”
夏娃问,对着炽天使长的言语做出回答,同样是将自身之所想的意,进行表明。
不管是在后世的传说中还是这人类男女的记忆里,伊甸园都是叫他们回不去的故土和乐园,是人类的生命最初的来处。而所有的美好与安宁,爱同和平,都将在那乐园当中获得完全及满足。
那些美食、那些金银与珍奇、那些不需要劳作便可以被获取的种种,其实在伊甸园中,并不罕见。
对于原本生长在伊甸园中的亚当与夏娃而言,本就是、本应当是寻常,并不值得有任何的稀奇。
虽然在被流放到大地上之后,原本之所以为是平常的一切,对这人类的男女而言却又是如此的可望而不可及,恰如同是那一场场幻梦。
只是这样的答案是如此的合理而又不合理,而在夏娃面对着路西菲尔的身后,亚当已然行至那摆放了诸多食物的桌案之前,将手伸出。
推诿,抱怨,不安与恐惧。
在被驱逐出伊甸园之中,在被流放在大地之上,争端与争吵似乎一度成为这人类的男女之间的主流。
即使这世间,似乎再没有较之他们彼此更加亲密的存在。
至少在此时刻,在这人类的族群中,确实是没有的。
当脚踏足在大地,当负责驱逐他们的天使离开,亚当与夏娃原本是要分道扬镳的。
再生活在一起对他们而言似乎并没有必要。
只是很快的,不知是谁先回头,不知是谁先妥协,又或许是且仅仅是那所谓生存压力的影响,这对人类的男女、夫妻、伴侣再度走到了一处。
不管是亚当还是夏娃都似乎在成长、在变化、在妥协。
亚当会为了夏娃而拿起树枝、拿起石子、拿起那木制的长矛而同野兽搏斗,至于夏娃,同样会因为亚当的面临危机而奋不顾身的阻挡和相搏,而予之以言语、食物和诸多种种的慰藉。
有什么似是在滋生和萌芽,在推动着这人类的男女向着此前之所不曾生出的、不一样的方向而发展。
然而所有的一切,却又似乎处在神明的掌控之中,处在主之所写定和写就的命运之内。
于是亚当的手虽然伸出,却终归没有落在那食物之上。而是在将要触及到那食物的一瞬间,将手收回,将身形转过,将目光落在了路西菲尔、落在了夏娃的身上。
有什么无声且无形的界限似是被破开,随着亚当脚下踏出,这人类的男子出现在夏娃的身侧,同自己的骨中骨肉中肉而相并立,而将所有的一切面对。
“你想要带出什么?”
亚当问,牵起了夏娃的手。神情之中,似乎同样有了决定和决意。
于是夏娃回望过亚当,将同路西菲尔说出的话语再度说出,给予这当为自己丈夫的以解答。而亚当对此、在短暂的思考与思索之后表示出认同。
即便——
“即便是经由这女人的诱惑,你方才吃下那不被允许食用的果实而被赶出伊甸园?”
“即便在你的血液之中,带有亦将永久的带有那罪与恶,并不会因此而被消抿?”
“即便就那很多时候而言,这女人其实并没有想象之中的聪明,更没有想象之中的智慧?”
属于炽天使长的疑问一声又一声的、一下又一下的,恰如同那跃动过脑海的雷霆与闪电一般,不断敲击在亚当的脑海及心头。
有原本存在这夫妻间、似乎由此而建立的信任等种种而揭开,显露出那看似温情之下的真实。
属于夏娃的面容似乎在那一瞬间变得惨白,变得失去所有的红润及活力。而亚当的身形,于路西菲尔的言语与话音之间,同样似乎开始因此而生出晃动,而开始变得不安和游离。
不安及游离的并非是又或者说并不仅仅是亚当的身体,还有这男人的心灵。
有什么理想及信念,仿佛在这炽天使长的言语之下,一下又一下的面临着倒塌。
然后亚当便看到了夏娃的脸,仓皇的、不安的、沉默的。
其实在彼此相处的绝大多数时光中,在夏娃被创造出来的绝大多数时间之内,这女人都是沉默的。
沉默置身于自己跟前,并不具有太多的光鲜亮丽。
这是一个同莉莉丝并不相同的生灵。
然而恰如同昔日莉莉丝的出逃在天国当中掀起了轩然大波一般,于那不知不觉处,不管是夏娃还是莉莉丝都似乎要搞出那么一个大新闻。而自始至终,于此过程中仿佛是完美隐身且受到牵连的亚当......
亚当并非是全然的无所知,更并非是全然无所觉。
只是在这样的过程中,他选择了装聋作哑,选择了怯懦和逃离。
有不安与坚定的神色于面上浮现,原本握着夏娃的手主动松开,男人以指尖撩过女人耳侧的发,而后开口,对夏娃道:
“抱歉,或许我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呢?
这人类的始祖并没有将那话题与言语挑明,只是在夏娃眼中似是有泪珠将要滚落之际,再度握住了夏娃的手,而后转向路西菲尔,开口,给出答案。
“夏娃的意,便是我的意。”
“路西菲尔殿下,请您成全。”
似乎出乎预料却又未曾有半点出乎预料的话语及答案,路西菲尔笑容温雅,却又似乎带有着那无尽的压力及寒意。
“亚当,你可确定?”
人类的始祖点头,给出回答。
于是路西菲尔将目光落在了夏娃身上。
“那么你呢,夏娃?”
炽天使长的话语似乎在那一瞬间同这人类的男女之间间隔着久远的距离,好似从那遥远的、渺渺茫茫而没有任何踪迹的天际而落下。伴随着路西菲尔话音而落下的,是来自于夏娃的、再是肯定不过的回答。
于是眼前之种种辉煌与灿烂的、充斥着种种诱惑的景象褪去,出现在眼前的,仍是原本之所有的一切。
他们尚且还置身在那简陋的茅棚之内,并没有任何改变,更没有任何可以被握在手中的物体及东西被带回。
有再是细小不过的昆虫顺着路西菲尔的洒落在地面的衣角向上,直至爬到这炽天使长的掌中,在这神明之最完美造物的指尖停留。
于是亚当与夏娃忽然便意识到,这看似细小且不起眼的昆虫其实是具有强烈毒性的,并不若外表看上去那般无害。
人类的男女想要做出提醒,但就在他们口中的言语未曾出口之时,路西菲尔温柔浅笑。
于是那一瞬间似是有万千星辰的光辉于此汇聚,在亚当与夏娃的眼前,在人类的肉眼之所倒映之中,有新的纪元将要于此展开,将要到来和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