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段景琛最后一声鼓点的落下,动漫社的乐队演出顺利结束。

  现场的气氛已经被完全炒热了,温颂年远远都能听见大家捧场的欢呼声。

  “那你们俩约会去吧。”说着,温颂年还往自己的左耳上塞了一只耳机,“我先回寝室了。”

  季馨晚朝温颂年挥了挥手,忽然又操起一颗老母亲的心:“记得要跟舍友好好相处哦!”

  “知道了。”温颂年无奈。

  他垂眼调出手机里的音乐软件,找到下载一栏里刚刚动漫社演奏的歌曲,点击播放。

  温颂年把手机放进外衣口袋的动作一顿,又没忍住拿出来滑开屏幕,去百度上搜歌曲相关的信息。

  [它的节奏明快激烈,甚至不惜使用高达190的急板,配合军鼓、快吉他,以急行军的方式极简省地完成了时空的转换,整体氛围宏大而激越,极为出色地完成了导演的创作意图……]

  温颂年看着一知半解,但隐约能感觉到段景琛刚刚那种完成度的架子鼓演奏应该难度不小。

  “温颂年学长!”一道着急又迟疑的女声传来,“是温颂年学长对吧?”

  温颂年应声回头,发现向自己一路小跑过来的女生,正是上次拜托他递情书给段景琛的那位。

  也不知道段景琛后来跟她把告白的事情说清楚了没有……

  “学长!”女生确定自己没认错人之后,简直跟看到救星一样,“动漫社活动室的钥匙在我这里,乐队演出结束要回去拿衣服,但我文艺部那边又有急事走不开,你方便帮我送一下吗?”

  温颂年接过女生递来的钥匙:“好的。”

  “动漫社的活动室在C区9幢207教室。”女生交代得仔细,可下一秒骤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显然不允许她再在这里多做逗留。

  女生匆匆接起电话,在听筒传来的催促声中见缝插针地跟温颂年道了一声谢,接着便忙不迭地跑远了。

  等温颂年赶到动漫社门口的时候,他发现情况与自己之前设想的有所不同,只有段景琛一个人守在那里。

  “乐队的其他人呢?”温颂年低头去开活动室的门锁。

  “他们为了蹭暖气到楼上活动室找别的社团玩了。”段景琛见门开了便给动漫社的人发消息,“我现在喊他们下来。”

  温颂年眉头微皱,回头瞥见段景琛的指尖早就被冻得没有血色了。

  他径直走到动漫社活动室的空调前打开暖气:“那你怎么在这里干站着被冷风吹,不跟他们一起上去?”

  虽然学校十月底的气温不至于像在山上那样跌破零度,但十度的天气单穿一件衬衫也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段景琛不确定温颂年言语中的关心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如实解释:“大家的手机都在活动室里,总要有一个人在下面等的,而且我其实也没在这里站多久。”

  “喔。”温颂年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与此同时,一个钻牛角尖的纳闷蓦地从他的潜意识里冒了出来:

  温颂年忽然很想问段景琛,可为什么那个受冻的人非要是你呢?

  作为被动漫社额外邀请过来帮忙完成演出的人,难道不应该、不应该……

  温颂年一下子又说不上来了。

  自己的这些问题在段景琛“为他人考虑”的习惯面前好像又瞬间变得低矮与刻薄起来。

  温颂年的视线扫过动漫社活动室的长桌,上面还散落着许多贴片暖宝宝被拆开的包装。

  他转头去看段景琛:“为什么你身上没贴暖宝宝啊?”

  “我当时临近上台的时候才发现动漫社活动室里的暖宝宝不够了。”段景琛直接往学院风的制服外面套了件他的长款羽绒服,“原本想临时找人帮忙买一些的,但打电话给舒一帆和沈斯他们都没接……”

  温颂年回想了一下两个人不久前跟班级同学聊天的模样:“可能是因为那时舞台底下本来就很喧杂,他们恰巧都没注意到手机。”

  “嗯,我猜过去也是这样。”段景琛并拢双手,朝它们呼了一口热气试图快速回暖身子,“所以后来想想其实也只有一首歌的时间,应该也不会感冒什么的,索性就直接上台表演了。”

  听对方说着,温颂年一只手的掌心便覆上了段景琛交叠的十指。

  在感受到段景琛皮肤上的真切的温度之后……

  温颂年只觉得无语。

  直男还真是生来自信,明明都冻成这样了还敢说自己没事。

  温颂年叹了口气:“那你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段景琛身形微僵,丝丝麻麻的温热透过温颂年的身体传导到自己的指尖上。

  他的思绪再度远走,仿佛被附加了什么脱离实际的魔咒,只感觉有一阵风串联起温暖的触感,从一个肌理蔓延到另一个肌理,去探望那份原本谁都不甚在意的自我牺牲。

  “说话啊!”温颂年皱眉,言语间有着一些说不出的委屈,“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你一共就三个是舍友,沈斯和舒一帆都找了,为什么不找我?”

  段景琛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可是学长你不是让我在约定时间结束之前都不要跟你讲话吗?”

  温颂年难得被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段景琛看着温颂年脸上“左右都不占理”的纠结,没忍住微微弯起嘴角。

  他垂下眼眸,温颂年的手掌其实会比段景琛以为的要小很多。

  对方甚至因为没办法完全横握住他的五指,只好选择舍弃段景琛的大拇指,悄悄滑到上端去温热其余四根长指的指尖。

  半晌,温颂年才犹豫着低声道:“对不起。”

  “怎么了?”段景琛歪着脑袋去看温颂年,下意识放软了声调。

  温颂年抿了抿嘴:“因为之前说让你七天都不要跟我讲话,实际上我只生了你三天的气,剩下四天是我自己在跟自己怄气……”

  “我会觉得为什么像你这样对谁都很好的人,偏偏对我产生这么久、那么深的误解,但我又不想承认我的性格不好、我有错,所以才一直不想理你。”

  段景琛怔住了。

  但与其说是在发愣,倒不如说是段景琛彻底懵了。

  在他的认知里,从来不会有人在二十多岁的年纪还能用如此坦诚、干净、不给自己留一点壁垒的话语来跟人沟通。

  温颂年明明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谴责段景琛,用冠冕堂皇的指责来掩饰这份突如其来愧疚,比如“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分不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吗”……

  可是温颂年没有。

  “学长,你的性格很好。”段景琛很少有这种不经大脑思考便脱口而出的瞬间,“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好的。”

  话音刚落,温颂年便立刻从刚才愧疚的情绪里脱离了出来,露出一副“你想安慰人也不用睁着眼睛说这种大瞎话吧”的表情,匪夷所思地看着段景琛。

  段景琛轻笑出声:“我没有骗你。”

  “一个人能把自己真正在想的事情说出来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段景琛解释:“比如我自己,有时候心里明明装着别的需求和目的,可说出口的话却全是大道理,久而久之还会因做而信,自我辩解,慢慢觉得那些大道理就真的是自己的观点了。”

  “可是你现在不就在讲自己在想的事情吗?”温颂年不理解。

  饶是段景琛一下子也不知道该如何跟温颂年解释这其中的区别。

  “算了,那些东西也不重要。”温颂年不甚在意,“反正你记得下次在遇到这种情况给我打电话就行。”

  说罢,温颂年的另一只手也主动拢上了段景琛的手背,继续帮忙捂热对方久不升温的皮肤。

  “刚刚的演出很棒,我旁边站着的好多同学都在夸你打架子鼓很帅。”温颂年顿了顿,接着开始言辞闪烁,“然后谢谢你给我订的蛋糕,我全都吃完了,很好吃……”

  “还有贺卡的内容我也很喜欢。”

  温颂年郑重道:“谢谢你。”

  段景琛就像是被这种难以言喻的表述方式戳中心里最柔软的那块地方一样,情绪忽然泛滥得厉害。

  放在以往,他肯定要先说“你喜欢就好”这类客气的套话,然后再把这份被感谢的功劳以那三个人的署名为契机推回到整个寝室。

  可这次段景琛却忽然想为自己谋一份私利:“那我们现在可以和好吗?”

  “不行!”温颂年答得果断。

  段景琛疑惑:“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只生我三天的气吗?”

  现在第五天都快过完了。

  “刚刚那个是理智的解释部分,感情上我还是有在闹别扭的。”温颂年好像自己也知道自己不占理,声量也渐渐低了下去。

  他乍听之下的咕哝语气跟在撒娇似的:“而且你之前答应过我可以绝交一个星期的,你不能反悔……”

  “好吧。”段景琛轻笑出声,继续讨价还价,“那缩短半天的时间好不好?”

  温颂年认真地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两下头,答应了。

  忽然,动漫社活动室的门从外面被人打开。

  一行成员先是被空调的暖气吹了个满怀,接着就看见段景琛和温颂年十指交叠的双手。

  “你们俩这是在……”乐队的主唱斗胆猜测,“互诉衷肠?”

  反应过来的温颂年立刻松开了段景琛的手。

  段景琛倒是不慌不忙地解释:“我的手刚刚太冷了,所以就麻烦学长帮我捂了一下。”

  众人看了一眼段景琛身上的羽绒服,又看了一眼还在持续往外吹热风的二十七度制暖空调……

  这、这么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