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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又死了几个人以后,他们终于意识到事态变得严重了。

  陆瑾此时浑身泛白,几近透明,若不是浑身浸着血就像要当场湮灭的人型青烟一般。

  “怎么样,要跑吗?”

  “跑?”说话的是之前上清派的道长。

  他姓袁,单字一个业。

  他当然不是上清派派下来的,当下上清自身难保,抗战时上清下山不少弟子,但都死了,好不容易留下几个好苗子,又掉头去跟全性跟交好,搞得上清焦头烂额,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竭力撇清关系。

  郑子布之所以一开始没有直接回上清,而是掉头找陆瑾,就是明白如今的上清已经不能由他折腾了。

  就像张怀义不会回山一样,他也不会回上清。

  不过,他没有张怀义运气和实力,也没有风天养那么圆滑。

  所以,他死了。

  拼尽全力,也不过是把通天箓交给一个无法为他报仇的所谓正直的陆家而已。

  王吕二家为了八奇技抢破头,陆家到不费吹灰之力就拿到了通天箓。

  这可真是......

  袁业是郑子布上头一个师兄,平时不起眼,抗战时也不下山,常年闭关,但上清出了事,他却默默背上行囊说要追回郑子布,实际上他跟郑子布并不熟,下山不过是为了郑子布手里的通天箓罢了。

  郑子布手里的?

  不,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不是郑子布的。

  那理该属于上清的。

  袁业心里是这样认为的。

  陆瑾用他的好名声,空手套白狼,偷了上清的东西。

  “我的好师弟,你所托非人啊。”他站在远处,看着陆瑾不似凡人的模样,看着众人恐惧而不敢上前的情景,冷笑着,“你瞧瞧,陆瑾,陆家,有声名,有实力,有势力,但有谁为你伸冤吗?陆瑾有公开为你说过一句话吗?”

  “你这是给他人做了嫁衣,成全了陆家,没关系,”袁业蹲下来,在一片混乱中,慢悠悠捡石头,一边捡一边放,嘴里还在念叨一些繁复的咒语,他将最后一颗石头摆在脚下,低低笑了几声,“师兄会为你报仇,也会挽救你的错误。”

  苑利拉住他的胳膊,问:“鼓捣什么呢?”

  他压低声音:“老袁,你背着大伙干什么呢?”

  袁业从地上站起来,甩掉苑利的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望着阵中左顾右盼,警惕不已的“野兽”,问:“人都死差不多了?”

  苑利笑了一声,道:“我说你,总是喜欢踩着别人的人命过河,这作为可不像名门正派。”

  袁业“呵呵”两声没反驳,他只说:“这世上做任何事都要有代价。”

  “他们既然为了八奇技来了,就应该做好死的准备,”他看着苑利的笑脸,道,“这笔账可算不到我头上。”

  “是,这账是算不到你头上,因为这些人都是我叫来的,”苑利望着一地死人,但袁业不仅毫无愧疚,还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发了脾气,他抓住袁业的衣领,破口大骂,“你个狗娘养的混账东西!你睁大眼睛看着,这群人全死了!”

  苑利是个流浪异人,无门无派,行走江湖总是讲究几分情义的。

  袁业被他抓着衣领,脖子有点嘞,但他慢条斯理地“劝慰”苑利:“他们在这时候死了不是正好?苑利你就是太讲究义气了,你仔细想想大家如果活着拿到通天箓,一人一多,事情就麻烦,通天箓只有一个,不好分呐。”

  “早点死,你不用那么纠结。”

  苑利冷道:“是么,这么一说,你拿到通天箓就会杀了我,对吗?”

  这还真是说对了。

  不过发现得有点早。

  袁业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句麻烦,不过面上不显,他放低姿态,低声劝道:“这你还真是想多了,苑利,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我都了解,又不是找不到你算账,我不至于把事做绝。”

  “况且,你是炼器师,拿到通天箓效果也就那样吧,我给你就给了,没那么小气。”

  苑利冷哼一声,松了手,把他狠狠往后一推,袁业一个踉跄,但总算是站定了,他警告袁业:“你最好是这样。”

  袁业笑了笑,他指着被困在阵里的陆瑾,跟苑利解释:“逆生三重是三一门的秘法,具体情况咱们都不清楚,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大概是全身灵炁化,你说活生生的人怎么能跟一团灵炁打呢?”

  “一团灵炁?这怎么可能?!”

  仔细看陆瑾,他虽然全身泛白,几近透明,但是活生生的实体,是可以触碰的,怎么可能只是一团灵炁?!

  “嗯,完全灵炁化是有一点夸张,”袁业双手抱胸,眯起眼睛,指着陆瑾,手指由下往上飞,“从这些死的人情况来看,最开始陆瑾只是自身□□的强化,远超一般人,所以可以徒手杀人,后来陆瑾慢慢变了,他就像一个无限复生的怪物,怎么都杀不死,所伤之处都有化掉的灵炁,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明显,再这样下去,说不定真的能一团灵炁,然后.......”

  袁业顿了顿,望了望天,道:“羽化登仙。”

  “羽化登仙?!”

  “不过那种事,我不在乎,”他盯着阵中的陆瑾,沉声道,“我跟陆瑾不一样,我只拿该我拿的东西。”

  “你要怎么拿?”苑利道,“按你的说话,我们现在根本近不了身。”

  “借刀杀人咯,”袁业蹲下来,摸了摸自己放置的石子,“这是七星八卦阵,能困住他,也能吞噬他的灵炁,灵炁从他这出,就可以从你这入。”

  “苑利,你那破珠子不止能用一个,”袁业笑道,“你想用多少就用多少。”

  苑利瞪大眼睛,尝试着使了使,先是一颗龙珠,而后是两颗,三颗......

  备用的龙珠几乎快要用完了,但他感觉自己还能继续添。

  袁业退到一边,给已然兴奋的苑利让出位置。

  他喜欢跟蠢人打交道。

  说什么信什么,指哪打哪。

  苑利的龙珠闯进阵中,如遇神翼,发挥的实力远超平时,骤然增强的威力,让苑利开心的找不到北,他把阵中迷茫的陆瑾当成了靶子,数颗龙珠往他身上砸,陆瑾的身体回复能力没有那么快,他一边躲,一边想要抓住碾碎这些好似有意识在空中飞扬的珠子,然而始终不得法,他已失去了人的意识,全身灵炁化对现在的他来说,还太早了,进入到第二重以后,根本无法保持清醒,余下来的只有本能。

  他被八卦阵困住了,也没有清醒的意识带他出去,于是他始终在阵中打转,需要不断修复的地方太多了,身体只能化作一滩血雾。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死了。

  几次三番过后,他滚到了地上,浑身就像泄了气的皮球,很快的,灵炁怎么也聚不起来了。

  血雾逐渐化成了黏腻的血,和着其他人的,将他丢进血池之中。

  他头痛欲裂,脑海里不时闪过一些片段化的记忆,那是郑子布。

  郑子布脾性温和,喜好游历,他们正是在郑子布游历的路上认识的。

  他们一直结伴游历,直到抗战的到来。

  郑子布的师兄弟几乎都下山了,而他作为天赋和心性最好的一个被锁在了山上。

  陆瑾倒还自由,他没事就往上清溜达,有星星给星星,有月亮给月亮,郑子布有一回随口说了一种已经失传了的符箓,露出向往之意。

  陆瑾问你想要?

  郑子布说还行。

  陆瑾挺自信,说包在我身上,转头失踪了两年。

  来的时候,风尘仆仆,浑身狼狈,垂头丧气地跟郑子布说,他认真找了,但真没有。

  郑子布一愣,继而哈哈大笑,他说,陆兄,你是这世上少有的至纯至性的人。

  陆瑾以前是假谦虚,被张之维打了一巴掌,就真谦虚了,他找了两年都没找到郑子布说的东西,觉得自己无能,面对郑子布的夸赞更是惭愧。

  郑子布笑着说,陆兄,花两年时间找一个不存在的东西,你真好骗。

  陆瑾问,你框我啊?

  郑子布点点头。

  陆瑾震惊,骂道,我靠,我找了两年,耽搁了修行,差点被我爹打死,你跟我说是框我的,你找死啊?!

  陆瑾是真急了,一向温雅的人眼看着就要上手揍人了。

  郑子布一脚把他踹进庭里,庭里种着几株桃花,好几年了,陆瑾就从来没见它们开过花,那一脚却给他踹进了桃源里,他懵了,眼前的庭院也变了格局,郑子布也不见了。

  他喊道:“郑子布你人呢?!”

  郑子布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我在你面前。”

  陆瑾奇了:“怎么我看不到你。”

  郑子布欠揍地说:“怕你下黑手,我先下手为强了,陆兄啊,这是七星八卦阵,你啊,慢慢解吧。”

  “我就先走了。”

  “你去哪啊?”

  “下山。”

  陆瑾皱着眉说,“你师父不是不让你下山吗?”

  郑子布沉默了很久,回道:“人都死的差不多了,我可以下山了。”

  “那你下山去哪?”陆瑾接着说,“我去找你吧。”

  “不必了,”郑子布说,“我这回是去找个东西。”

  “找什么?”

  “通天箓。”

  “你刚刚不是说这个东西不存在吗?”

  “是啊,可是陆兄为了我都当了两年的傻子,我为什么不能为了自己当一辈子的傻子呢?”

  陆瑾一愣,听郑子布笑着说:“陆兄,解这阵不难,你这样至纯至性的人随心而走就能出阵。”

  “陆兄,这天下没什么能困住你。”

  陆瑾皱着眉,觉得他这话说的就像嘱托一样,心觉不详,继续问道:“你到底要去哪?”

  郑子布没再说话。

  那是出事前,陆瑾最后一次见郑子布。

  陆瑾从地上爬起来,又一次被龙珠打中,这一次他的身体没再灵炁化,因而龙珠撞进他的皮肉之中,它深深地钻了进去,最后洞穿了陆瑾的胸腹,陆瑾走的踉跄,但最后还是立住了,他浑身是血,灵炁化的身体落下了凡尘,遭遇了凡人的痛苦,他的五脏六腑被龙珠捣得乱七八糟,连正常呼吸都无法做到,他喘着粗气,而后吐出一大摊脓血,将他银色的头发也给染上了鲜艳的颜色。

  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将他拽进现实,迷茫的眼瞳清醒了一瞬,他左顾右盼,然后看到了远处长身玉立的袁业,他以为那是郑子布,便吐了嘴里的血,忍着恶心,骂道:“混账东西。”

  下山就下山,找东西就找东西,跟全性打什么交道?

  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

  混账东西!!!!

  “在那等着,我早想揍你了。”陆瑾眼里看不见要置他于死地的苑利,只想往袁业那边去。

  这出乎袁业的意料,照理来说,苑利该是他第一个对付的人。

  陆瑾大骂三声,郑子布是王八蛋。

  然后,踉踉跄跄地从阵中绕出来。

  陆瑾一出阵,苑利的力量迅速恢复原来的样子,他惊恐地跑到一边,朝袁业喊。

  袁业没理他。

  他是个炼器师,己身功法其实很一般,看着陆瑾出阵,当即跑了。

  袁业立在原地,歪了歪头,自问自答:“好奇怪啊,你不是上清的人,为什么能出阵呢?”

  陆瑾愤怒不已,他分不清现实和幻想,眼里一会儿是敌人,一会儿是失去已久的故友。

  他朝袁业那边走,身体忽明忽暗,离开了八卦阵,他又可以凝气,将自己灵炁化。

  袁业见再找不到垫脚石,不急不忙地掏出一把画好的符箓丢在空中,被画上朱砂的符箓飞到空中,变成一面旋转的墙,绕着陆瑾转,要将他困入其中。

  “郑子布,”陆瑾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勾结全性?!”

  袁业不答。

  于是他换了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找通天箓?”

  袁业挑了挑眉,答了:“因为那是上清丢掉的东西。”

  陆瑾一怔,他没想到郑子布能回答,抬头一看,看到了袁业,终于分清了现实。

  “这天底下所有门派都有相传的秘法仙术,我们上清自然也有,只是几百年前丢了。”

  “历代上清无数子弟前赴后继地寻找通天箓,我和郑子布都是其中之一,我们找了几百年,所幸,他找到了。”

  “所以陆瑾,”他质问陆瑾,“你知道你偷的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吗?”

  他摊开手,冷笑道:“把上清的传承还给我。”

  “然后,”他嘴里念着咒,几十枚符箓像雨一样落下来,贴在陆瑾身上,符箓上的朱砂瞬时爆发出红色的光芒,眨眼间,红色爆炸了,砰得一声巨响,爆炸掀起狂风,吹散了袁业的头发,袁业立在原地,冷漠地说,“乖乖去死。”

  而正在此时,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一阵尖锐的破空声呼啸而来,一枚尖锐的硬物意外的飞过来,精准地打到了没来及反应的袁业身上,子弹从他的太阳穴钻进去,巨大的冲力贯穿了他的头颅。

  袁业脑子一空,他环顾四周,烟雾中,一道倩影若影若现。

  林观音秀美的面目渐渐明晰。

  她静静地看着袁业,无声亦无情,直到袁业倒在地上。

  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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