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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铁花是北方的东西,工匠会将上千度的铁水,用木勺子舀起来,用花棒击向半空,而有的则是向旧城墙上泼,液体状的铁水一遇冷,立即劈里啪啦地响,而与此同时,暗夜里也会亮起纷繁的火花。

  奇景美的难以形容,便以火树银花称呼。

  林观音一行人很幸运,因为这一活动一般是新年祝新春的时候才有,而这会儿离新年都快过了一个多月了,据说是镇上某个有钱人家的女儿要出嫁了,专门请的工匠过来热闹热闹。

  田晋中左一个有事,又一个要准备行李,非不跟着他们一起来。

  明明乐颠颠地跑来通知有火树银花的是他。

  张之维想了想,对上田晋中那副藏不住笑的鬼模样,心道,在这里打趣你师兄呢。

  田晋中一个老实孩子也变得不老实了。

  这世上真的什么都可以变。

  太可怕了。

  “师兄,玩的开心啊!”田晋中站在客栈外兴奋地朝他们招手。

  张之维走到半路,见林观音没注意,便微微转过头,瞟了眼田晋中,淡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一道明雷瞬间劈下来,直直朝田晋中砸过去,幸好以前和一群师兄们窝在房顶上看八卦,看多了,习得一手躲雷的好本事,只要明雷不追着他劈,他就躲得过。

  眼见着田晋中眼疾手快,又蹦又跳,总算躲过了,刚想严厉谴责一下这位恩将仇报的师兄,就见张之维已经回了头,直直朝着前走。

  也许这次身边有了林观音,即便他们俩之间还存在大段距离,但至少张之维可以向前走了。

  一往无前也未必是不可能的事。

  田晋中怅然地叹口气,接着又笑着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乐呵呵地回客栈里去了。

  雷电劈下来的声音,林观音离那么近自然听到了,可当她好奇地回头的时候,身后什么都没有。

  欸?

  那她刚刚听见的是什么?

  张之维偏过头,瞟她一眼,看出她的疑问,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铁水撒到空中就是这个声音。”

  林观音若有所悟。

  张之维昂了昂头,看向远处星光四溅,淡笑道:“你看,已经开始了。”

  林观音瞪大眼睛,抬头朝远处看,果然看见地上美丽的星光。

  谁知道人家什么时候停下呢?

  林观音不想错过这场美丽的奇迹。

  她提起裙子往外跑,张之维见她兴奋的背影,笑出声。

  心道,还是见少了。

  也是,谁有他那么闲,哪里热闹往哪里凑,几乎要把人间的花火看尽了。

  林观音跑到一半,发现身边少了个人,转过身就见张之维孤独的立在夜晚徐徐的春风里,淡笑着往前看,眼里满是闪亮的星光,可却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她心头一紧,停下了对火树银花的追逐,立在原地等张之维走过来。

  她骤然间停下,令张之维疑惑,于是他问道:“怎么了?”

  林观音背靠着人间的烟火,迎着寒冷的夜风,借着清冷的月光将他满满塞进眼睛里,她朝张之维伸出了手。

  张之维愣了愣,步伐停下来了。

  他停下来,林观音便会往他那边走去,一步两步,越来越快,直到走进他身边。

  她牵起他的手,张之维却握着拳下意识往回缩,她便紧紧抓住他,张之维想起她手中的伤,反抗的动作立即停了下来。

  握起来的拳头在林观音面前软下来化作平静的掌。

  林观音以手做笔,一笔一划地他掌心里写道:[我想和你一起走。]

  张之维顿了顿,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可有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所谓清晰的记忆好像也不过如此。

  这些珍贵的东西,理当被悉心收藏,一点不剩地束之高阁,谁也不准触碰,只有他愿意去回忆的时候才会拿下来。

  可什么时候这些珍贵的东西丢掉了?

  不,或许没有丢掉。

  只是……记忆的主人任由这些珍贵的宝贝积灰,时间长了随着情感的湮灭,这些宝贝自然也就腐化消散了。

  如同一个腐化的木头,看起来完整,但实际上四处都是坑坑洼洼,腐朽不堪。

  这本不是一件值得在意的事,可是逐渐复苏的情感,催促着他去寻找已经消逝的东西。

  这令他异常烦躁。

  林观音看着张之维又在出神,皱着眉头,不知道思索着什么。

  于是她抓住了张之维的手,强硬地把他拽出沉重的入世之旅。

  张之维眨了眨眼,醒过神来,而林观音拉着他已经走了几步了。

  “阿音,”他放开了她的手,“你走吧,我会跟着你。”

  林观音固执地拽住了他,写下了相同又不同的话语:[我要和你一起走。]

  张之维静静地看着她。

  入世便是体味百味的人生,他因林观音已经将这些或苦涩或甜蜜的味道尝了个遍。

  可出世又是什么?

  是超脱这些复杂的感情吗?

  张之维想不明白,可他确定自己应该不能超脱,再回到那个过于简单,过于纯粹的模样。

  如果出世是这种要求,那如今的张之维便是永远也出不得世。

  他被林观音牵着手往外走,往人声鼎沸的地方走,往滚滚红尘里走,他看着他们相握的手,心里在想,如果出不得世那便算了。

  修行如果真的将入世和出世分的那般界限分明,将入世分的如此热闹,又将出世分的如此孤寂,那便不出世了。

  这修行也没什么意思。

  他回握了林观音的手,再次确认了自己的心里答案。

  如果出世需要舍去那些即将复苏的东西。

  那便不出世了。

  人群传来一声声高声惊叫,他们被艳丽的火星包围着,就像身处于繁星之中,磅礴的星辰噼里啪啦的作响,照亮了这一片天地,光辉甚至比天空中悬挂的冷月还要夺目。

  而工匠们在寒冷的春夜里赤着上身,热得满头大汗,但苍劲有力的手挥舞着,而伴随着他们的挥舞,勺中的铁水被抛洒在空中,迅速燃起火焰,就如同只有富人才放得起的烟花,同样绚烂,甚至更胜于烟花,它们形态多样,如同流星一般璀璨。

  观赏这一表演的人群其实离星火很远,但又很近。

  林观音忍不住随着人流也往前走,想要伸手摘星,这是独属于人世间的奇迹,耳边人们的欢声笑语、嬉笑怒骂清晰可闻,比她见过、听过的任何人间都要美丽。

  苦难在美丽的星火表演中短暂散去,辛勤劳作、艰难求生的人也能在此时感受到活着这一本身的魅力。

  林观音双手捧着抓不住的人间星火,抬头望着那片漆黑的夜幕,在清冷的弦月之外,发现了漫天的繁星。

  她从来没有抬头望过夜晚的星空,以至于未曾发现星空的奇迹。

  世界之大,不仅限于人所在的世界。

  还有无法触摸的世界边际。

  她转过头,见张之维同她一样望着天上的星辰。

  她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冲动,她有了除了张之维以外的愿望,于是她抬头望着那片天,无声喊道:[天,我想要让时光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她想要超脱苦难的凡尘,让奇迹的星火永恒。

  天没有回答她。

  可能它觉得林观音已从简单的私心变得过于贪婪。

  但它也没有就林观音的贪婪作以批评。

  或许,贪婪并不是一种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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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存稿了,攒完再发,暂停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