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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观音稍好一些后,他们便在离医馆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房子,由于张之维入世时间也仅有一年,他打算在林观音身体彻底好了,身体承受得住舟车劳顿之后,带着她回龙虎山。

  这就注定他们的住的时间不长,王子仲帮了不少忙,帮他们租了半年的房子。

  半年应该足够林观音养病了。

  他们跟医馆的伙计们都混熟了,说要搬家,几个热心的伙计还表示要过来搭把手。

  不过,他们的行李不多,那辆吕慈送的马车为了租房子也给卖掉了,余下的也就几件衣服、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以及一些床褥,这些东西张之维一只手就够了。

  “张先生,有空常来啊。”

  他们倒是很热情啊,把王子仲都给挤到一边去了,眼见着王子仲被他们挤到角落里,那副新眼镜都快掉下去了,连忙双手扶着,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也不知道嘟囔些什么。

  张之维笑道:“得了,别老欺负你们家王大夫。”

  王子仲脾气很好,是堂里最能和伙计们打到一块去的大夫,当然也是挨欺负最多的大夫。

  “害,张先生此言差矣,”石忠文绉绉的,“我们王大夫就是人太好了,我们大家伙得好好在堂里锤炼他呢,免得他出去挨欺负。”

  在家挨欺负总比在外挨欺负好。

  嚯,一个个小伙计,活干的没见得干的有多好,道理倒是都一套套的。

  “而且啊,”石忠神秘兮兮地往张之维那凑,压低声音,笑嘻嘻地说,“我们王大夫可是要做端木家的乘龙快婿了呢,您瞧瞧,女强男弱,那不得更挨欺负?”

  “男人的尊严啊。”石忠身边的伙计跟在后头摇头晃脑地感叹。

  “端木家的女婿?”张之维不由得想起了端木英。

  王子仲脸全红了,连忙跑过来堵石忠的嘴,但石忠一蹦一跳的身手灵活地躲过了王子仲,身边的伙计还跟着逗他,一群人堆在一起积成一栋人墙,吵闹着让王子仲别害羞。

  他们哄笑道:“王大夫别害羞啊,这可是好事!”

  石忠在那说:“端木英家有一独女端木英,花容月貌,如花似玉,年纪轻轻医术过人呢,别看是个女子,人家啊……”

  石忠瞥了眼王子仲,嘿嘿笑了几声:“还在洋人那学过几年呢,说不得,医术比咱王大夫还要高明。”

  “哎,”他假装叹口气,但语气里全是调侃的笑意,“也不知咱堂主和端木家家主看重王大夫哪里了,竟然把这么好的姑娘许配给这个呆子。”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被他的表情逗笑了,跟着说:“那总不能许配给你啊。”

  王子仲脸红的已经不能看了。

  眼见着王子仲都成这样了,张之维连忙拉着王子仲过来,让他过来帮忙搬家,王子仲垂头丧气地跟在后头,林观音被张之维牵着,好奇地往后看。

  她在张之维手心里写:[他是生气了吗?]

  生气?

  不像啊。

  倒像是沮丧。

  张之维也跟着林观音转过头去。

  两个人一同转过头。

  王子仲被他们盯着,早觉得浑身不适了,他怯懦地抬起头,问他们,怎么了?

  怎么了?

  这不该问你吗?

  “我……我和端木小姐是很早之前就有的婚约。”

  王子仲是从当世神医牛大夫,端木英留学回来后,家里人受不了她的叛逆,给她强行定了一门婚事就是牛大夫的徒弟王子仲,但端木英本人对此似乎很不满,刚回来不久就离家出走了,也是前段时间才传来她回家的消息。

  端木家怕端木英又给跑了,把这丫头关起来了,然后又给牛大夫传信提及他们的婚事。

  估计也是早点让端木英结婚,期盼她嫁了人就能老实一点。

  “我打算这次去端木家退婚。”

  王子仲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我知道端木小姐不是我能高攀的人,我会去退婚。”

  张之维问:“你看上去还挺喜欢她的,为什么?”

  王子仲倒没想到张之维会问这个,他想了想自己会喜欢端木英的原因,想着想着竟然诡异地笑了起来。

  “漂亮!”王子仲非常认真地说,“端木小姐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姑娘。”

  啊,这家伙果然很简单呢。

  王子仲说着说着,发现身边还有个林观音,连忙补充道:“当然,夫人也很漂亮。”

  ……真用不着你补充。

  “那你不日就要启程了吗?”

  王子仲点了点头。

  “不过,我应该很快就回来了,”他笑道,“等我回来,我再去好好看看这里的疫病。”

  *

  张之维和林观音租的地方非常热闹,是个真真三教九流之地。

  光一个院子里就住了三户人家,左边是姓金的一户母子,右边是一家三口,是一对老夫妇外加一个疯掉的女儿,然后就是张之维和林观音了。

  这院子隔着一栋墙,隔壁住着姓萧的一户人家,说是报社的文员,而里头还额外单独住了个女人,姓李,据说是萧家的房东,很有文化,还在报纸上发过几篇文章,是个远近闻名的才女。

  而旁边一栋墙外则修葺着一家豪华的院落,里头住着一个单独在梨花行外的名伶,真名不知道,艺名叫遇惊鸿,但他家来往人员就复杂了,高官大员,甚至还有外国人,据说现在还挺受欢迎的。

  他们都在一条巷子里,巷子尽头住着一个黄包车夫,叫何仁的,他和一个叫阿玉的年轻姑娘住在一个院子里,据说两个人也有意结为夫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在一起。

  中间住了个警察,姓薄,被巷子里人暗地里骂“黑狗子”,想来名声应是很差的。

  张之维和林观音刚住进去的时候,最热情的当属金家的母子俩了,金敏拉着张之维说长道短,把邻里邻居的三两八卦跟倒豆子似的,抖落了个干净,像是以前给她憋多了久说不了话似的,跟张之维一开始还客客气气地,有几分女人家的矜持,到后头直接说的眉飞色舞,完全不嫌累。

  林观音见状,默默给她倒了杯热水。

  金敏见状,忙夸她好看又贤惠,紧接着意有所指地瞟了瞟隔壁。

  见张之维和林观音皆面露疑惑,就兴奋地挤眉弄眼,故意压低声说:“这条巷子里,像妹妹这样温柔良善的少的很呢,一到晚上就连哭带骂的,跟跳大神的似的。”

  她说的场面,当天晚上林观音就见识到了。

  屋子里,张之维正给她熬药,苦涩的药味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她则坐在桌子上,临摹着张之维抄好的经书,聚精会神。

  忽然,外面爆出一阵刺耳的哭声,那声音又急又快,可哭出来的声音又像牛呜咽的声音,又沉又闷,听着心里难受的很。

  林观音被这突然的哭声吓了一跳,手中的笔没拿住,一下子坠下来,点在了纸上,涂成一团黑色的污渍,将她好不容易才写好的字全给糊了。

  张之维手里摇着蒲扇正在熬药,听见这个声音,手中的扇子停了,他和林观音对视一眼,侧耳认真去听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外间一直在哭,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倒是白天跟他们讲八卦的金敏挑着灯出来看笑话了。

  “哟,我说朱夫人,您这么哭,也不是个事啊,”金敏长着一双狐狸眼,细长又妩媚,可嘲讽起人来,那对眼睛就给人感觉有些尖酸刻薄了,她表面是劝解,实是讥讽,“您是日日哭,夜夜也哭,我看啊,您这不是想要哭回萧先生,倒是想要哭倒了我们这一条巷子啊。”

  她口中的朱夫人,刚摔了洗漱过后的盆子,地上撒了一片水,金敏口中萧先生嫌丢人窝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就留朱夫人一个女人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不时咒骂一些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一见金敏提着灯专程出来看她笑话,她又气又怒:“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也不什么好东西!”

  “你们母子成天在这条巷子里晃来荡去,不知道还以为在找下家呢!”朱夫人气的口不择言,“今日,你院子里来了个新人吧,怎么?人家嫌弃你嫁过人,带着个拖油瓶,没扒住,又来扒我们家萧客了?”

  “……”怎么吵个架吵到我身上了?

  张之维拿着蒲扇觉得莫名其妙,他看向懵懂的林观音却莫名有点心虚,然后又在心里骂自己,有什么好心虚的?

  他什么也没想,更什么也没干啊。

  不要这么污蔑出家人好不好啊。

  我就算还俗,也不至于这么不讲道德的啊。

  外头金敏听这话,原本看人笑话的心一下子冷下来,怒从心头起,骂道:“朱顺贤你好好看看你那个名字,你一天一个泼妇样,对得起这个名字吗?”

  “满嘴泼粪,说起话来,我这种下等人都嫌臭。”金敏伸手在鼻前扇了扇,好像真的闻到臭味了似的,翻了个白眼,继续骂,“一天到晚眼睛比天高,高什么呀,不过就是个乡下来的蠢妇,刚来时还不是求着我和李小姐给你弄体面一点吗?”

  这话戳了朱顺贤的痛脚,她破口大骂:“我再蠢笨,至少个良家妇女,你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为了那么点三瓜两枣,你不知道被多少人睡过了,你就是个婊子!”

  说完她又怕金敏那张利嘴,厉声尖叫道:“萧客!萧客!你死哪里去了?!你婆娘被人欺负了,你就干看着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死了,还是不是男人!!”

  “有男人的被没男人的欺负,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啊!!”

  萧客尴尬地很,他觉得丢脸又生气,被逼着喊出来,倒没给朱顺贤出气,反倒愤怒地给了她一耳光,拍出一阵清脆地啪声,朱顺贤刺耳的尖叫声骤然停了,她捂着脸,收拾打扮的整齐的头发也给打散了,一半的青丝落下来遮住了半张脸,她那张人憎鬼厌的嘴脸被藏在了头发里,倒显得有几分可怜。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客,颤声说:“好啊,好啊,你不帮你家婆娘,倒胳膊肘往外拐去帮那个婊子,其实你们早就搞到一起去了对吧?”

  “萧客,”她哈哈大笑,“你搞破鞋,我要去你上司那里告你去!你不想跟我过了,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

  萧客脸色一变,正怕这个疯婆子跑到他上司那里去,他一向自命清高,端的是个不同流合污的形象,若是被朱顺贤爆出丑闻,他简直不要想再在报社里干下去了。

  “胡说八道什么呢!”他粗暴地一把扯住朱顺贤的衣袖,往屋里头甩,屋子里又传来朱顺贤牛一样的悲鸣声。

  听了全程的张之维和林观音,皆目瞪口呆。

  心道,这条巷子,确实太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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