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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少聪差不多好了的时候,张之维和林观音的旅途就得继续了。

  毕竟,他们已在陈家滞留了太久。

  他们走时和来时一样,一个人在前头摇鼓,一个人在后头背着货箱,或许是已经走过了几个村庄,货箱里沉重得货物已经变得很轻了,但林观音还是认为很重,她时不时地会转过头,担忧地看着张之维。

  说实话,这种担忧实在是多余的,且不说异人会不会觉得累,就说本就远超大多数异人的张之维,背这玩意连日常的修行都不算,路走了大半程,林观音的脚都磨起泡了,他连汗都没流。

  在林观音又一次转过头来的时候,张之维笑了笑,哄她:“真没事。”

  林观音手里的鼓却还是停了,她看着张之维,看着他依旧挺拔如松的身躯,想了想,在他疑惑的眼神里走到他身边,然后牵住了他的手。

  张之维愣了愣,看着手中紧紧相依的另一只手,下意识还是将其握紧了,他偏过头看向身旁的林观音,不可一世的家伙,竟然学会了弯腰,将林观音搂到怀里,他低声问:“怎么了?”

  林观音抓起他的手,在手中写道:“我想和你走在一起。”

  现在不是在一起吗?

  不是。

  林观音不希望张之维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更不想永远走在前面看不到张之维。

  她想互相之间都能看到彼此,她想能一直感受到张之维。

  她不想做一只鬼,她想活着,想活生生地,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和张之维站在一起。

  可这些情感太复杂,是她用手,用笔如何也写不出来的,于是她只能固执地牵着张之维的手。

  张之维是个逍遥世外的修仙客,可这时候,他心中尽是些凡尘俗世,他想,怎么才能让阿音开心呢?

  于是,他放下那根长长的木棒,将两个货箱里不多的货物,合并到一起,扔掉多余的货箱,然后将另一个背到背上。

  这样,他既能牵住林观音,也不会伤着她。

  可这样他能承载的货物就少了,能打交道的人也少了。

  没关系,他想,入世无非和人交往,学点他在山上学不到的东西。

  可有了林观音,他能学到的东西远比在别人身上多。

  因为她,他学会了考量,也学会了设身处地的共情,学会了体味那些他年幼时已看惯的黑暗背后的温情。

  所以,如何入世不重要。

  重要的是入世的旅途里有林观音。

  他回握了林观音,朝她笑,跟她说:“阿音呐,我们会走在一起。”

  林观音笑着点了点头。

  他们还是像以往那般,路过村庄,停下,然后兜售货物。

  林观音取货收钱,张之维负责交流沟通。

  唯一不同的,就是他们会在某一个工作的间隙,下意识看向彼此,然后又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相视一笑。

  货物已经卖完了,张之维准备进城重新进货,可这会儿天已经黑了,于是他们在靠近城镇的村庄里找了个地方借宿。

  借宿的是一对夫妻,丈夫长相老实,性子温吞,妻子长相艳丽,性子爽利。

  两口子听说借宿到都很热情。

  只是,这家的女主人长得太过漂亮了些,而且细皮嫩肉的完全不像是做过农活的。

  不过,张之维的怀疑只闪过了一瞬,便想着,这里最靠近城镇,他们的房屋也比其他人的更结实更宽敞,或许家里并不需要女子下地干活,营生可能就在附近的城镇里。

  张之维很上道地暗地里给了男主人一串钱,然后加上了一些剩下的稀奇玩意。

  男主人拿着钱,笑得拢不住嘴,一边藏钱,一边说:“太客气了,用不着。”

  张之维笑眯眯的也没说话,等他把钱都拿好,跟他说:“我和我夫人可能得多住一段时间。”

  “住!先生随便住,”男主人笑着说,“家里的房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先生和夫人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提。”

  张之维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接着问道:“我夫人身子不爽利,你知道这城里最好的大夫是谁吗?”

  男主人想了想,告诉他:“是个姓苏的大夫,不过这个大夫脾性怪得很,还是男子……”

  他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便又给张之维推荐了另外的人:“城里还有个女大夫,说是留洋回来的,还是济世堂出来的,可她毕竟是个女人,很多大病也治不得,谁敢找她啊,可这大夫心肠又好的很,收的钱比别人少许多。”

  “夫人若是身子不爽利,尽可以找这位女大夫,便宜又方便。”

  张之维听着“济世堂”三个字,沉默了会儿,然后点了点头,说:“那我和夫人明日便进城去看看。”

  院子里,林观音帮着女主人逗孩子,女主人叫春喜,说以前是镇上一个小店店主的女儿,几年前才嫁到这里的,结婚这么多年,也就只有一个孩子。

  不过,奇怪的是,作为唯一的孩子,她倒表现得像个温柔可亲的母亲,孩子却一点也不亲热她,反而一个劲儿地往林观音怀里钻。

  林观音看着春喜悬空的手,都有点尴尬了,可她又不会说话,挽救这一尴尬的场面,不知所措地抱着孩子站在原地。

  幸好,春喜脾气挺好,她帮忙圆了场,笑道:“哎呀,我家喜宝就是喜欢漂亮的姑娘啊。”

  说着她又抹起泪,伤心了:“哎,我也是老了,若是以往,估计喜宝可喜欢我了呢。”

  林观音赶紧摇摇手。

  她转过身望到门口那边,张之维的身影,期待他能拯救自己。

  张之维感受到她的目光,转过头看到了她怀里的小孩子,那孩子粘她得很,扒到她脖子上,整个脑袋埋到她胸口。

  ……哪里来的小流氓?

  一时间他都忘了济世堂这档子事了,大步流星地跨过来,提溜起小孩儿的后领,一下子就把一个小团子抓起来了,然后提溜到春喜怀里,看了看她,眯起眼睛,警告道:“看好你家孩子。”

  “……”春喜愣了许久,憋出一句,“先生和夫人感情真好。”

  张之维本都要走到林观音身边了,结果听到这句话,偏过头,回了个“嗯”。

  差点没梗死春喜。

  张之维完全不知道尴尬这两个字怎么写,他非常“礼貌”向他们夫妻俩点头致意,然后拉着林观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林观音脸色苍白,小肚子一抽一抽的,疼得钻心。

  果然如那位老大夫所说,她每一次月事都很疼,在夜晚常常需要张之维用灵炁揉捺肚子疏导积血,她不会说话,只能皱紧眉头,在张之维怀里疼得缩成一团。

  几次过后,她虽已习惯了,但张之维却觉得无论如何得去看医生,把这毛病根治了。

  刚好他们来到了城镇附近,相信不久就能再给林观音看一看。

  张之维拜托春喜熬了一碗红糖水,端到林观音手里,让她喝。

  林观音喝了一口发现很甜,眼睛都亮了,习惯性地想把自己认为好的东西递给张之维,张之维看着放到他眼前的那一碗糖水,氤氲的水汽跑到他眉毛上去了,结成了水珠,铺湿了他原本干燥的脸。

  “给我做什么?”

  他一手接过糖水,林观音则抓起他另一只手,在上面写:[很甜,你快喝点。]

  “……”

  所以说,他一个大男人喝这玩意做什么?

  见他不喝,林观音还不高兴了,她写:[你喝啊,真的很好喝的。]

  林观音总觉得珍贵的物资应该给张之维,或者说,她若手里有点好的,总想十成十地交到这世上最好的人手里。

  张之维见再这样下去,林观音就该皱起眉头了,叹了口气,敷衍了地喝了两口,然后又把碗怼到林观音嘴里,拿着汤里的汤勺,舀了一勺,然后吹了吹,让她喝。

  “这是专程给你准备的,”张之维想了想,强调道,“而且,我也不爱吃甜的。”

  林观音点了点头,接过张之维手里的碗,拿起汤勺,一勺一勺地喝,张之维铺开厚厚的被子,让她睡到里头,窝在棉被里取暖。

  此时,已近白露,虽然连月大旱,晚上没有露水,但没有水汽的调节,昼夜温差更大,一到夜晚,干冷的风一吹,就冷的刺骨,林观音的身体根本受不了。

  所以,张之维一边把林观音裹成个团子,一边仔细观察门窗四周有没有进风,若有风,他便拿金光咒去堵,比任何东西都防风。

  也是绝了,金光咒在他手里被捏成了各种形状,用于各种途径。

  张静清他老人家要是知道金光咒被张之维拿来去当屏风,肯定气的跳脚。

  要是平常人,一直这么消耗灵炁根本遭不住,可张之维无所谓,他甚至为了避免麻烦,把整个屋子都干脆拿金光咒罩住了。

  如果一晚上就能耗尽他张之维的灵炁,那他以后也不用在龙虎山混了,直接认那个大耳贼张怀义当师兄好了。

  欸,等等,想起来倒也不错。

  哎,张怀义那个脑子要是能当天师,绝对把天师府发扬光大,他也能全身心地好好修炼了。

  林观音看得到灵炁,见整个屋子都罩住了,端着碗,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可惜手里的碗限制了她的发挥,不然她又得伸出手,给张之维来一波彩虹屁。

  张之维见她那个样子,忍不住笑了,他坐到她床头,催着她喝糖水,一边得意地说:“这有什么?”

  林观音眼睛却闪闪发光,她把张之维当成了个要糖的小孩子,总想着要奖励点什么。

  可她什么都没有,除了手中尚且温热的红糖水。

  于是,她兴冲冲地又把手里的糖水,推到张之维手里。

  满脸都写着“你快喝,可好喝了。”

  张之维:“……”

  所以说,他一个大男人喝着玩意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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