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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观音差不多得养了一个多月,才算好全了,但是给她看病的大夫还在那说:“你这病还是伤了根本,以后来葵水可能会疼痛异常,而且……确实不能再有孕了。”

  这时代的女子,怀孕是头等大事,无所出的女子甚至会遭到自己丈夫的休弃。

  其实被夫家抛弃没什么,但是这时代,如果没有父亲、兄弟、丈夫任何一方靠谱的男性亲属,基本上也不给你活路。

  不管你有多强,脑袋有多聪明。

  大夫虽然看不惯张之维,还爱跟他呛声,但毕竟医者仁心,他对林观音心存怜悯,跟她说:“我没告诉你丈夫,你好好平时柔顺一点,他便找不到理由休弃你。”

  其实这跟柔顺不柔顺没关系,林观音生前就很柔顺,但过得相当不好。

  不过这大夫毕竟是男子,体会不到林观音艰难的处境很正常,她接了大夫的好意,向他福了福身,大夫看她做派,心想,怎么感觉是个大家小姐。

  她还真是。

  不过,现在不是更好。

  张之维靠在门外等的有点不耐烦了,但他也不能催,于是闭着眼睛,靠着药房外站着打瞌睡。

  林观音是个哑巴,平时行事几乎没有声音,呆在她身边不管外边有多吵,都会觉得安静。

  林观音站在张之维身边,见他闭着眼睛,便站在一旁等着。

  等待并非一件无聊的事。

  她现在可以触碰事物,可以闻到味道,和张之维肩并肩,就着浓重的中药味,听着外头小孩子嘻嘻哈哈打闹;看到厉害的妇人追着自家丈夫捉奸,然后被骂了便坐在地上大哭大闹;也看到小摊小贩大声吆喝,卖力叫卖;或者是衣衫褴褛,臭不可闻的乞丐懒洋洋地躺在地上,闭着眼打瞌睡;以及……

  那些头上插着草,被人贩子拉在街上,当成货物发卖的人。

  他们每一个人都极其鲜活,也极其麻木。

  这是最糟糕也最黑暗的时代,也是改变最大的时代。

  林观音站在张之维身旁,心里感叹道,这世界还大得很呢!

  张之维感受到身边平稳的呼吸声,慢慢睁开眼睛,转过头,入眼便是林观音的面目。

  周莲和她有几分相似,时间长了,他都有点忘了林观音本来的面目了。

  嘛,不过林观音长什么样,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本身极其神奇的林观音。

  林观音见他醒了,笑眯了眼睛。

  张之维见她笑,便也笑了。

  他低声问道:“那老头唠叨完了?”

  林观音听他这么说吓了一跳,赶紧往后看了一眼,然后那手放在嘴前,做出噤声的动作,然后指了指后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别这么说,他能听到。]

  张之维声音大了:“听到怎么了?”

  “你都医好了,我还怕他这个小老头?”张之维越说越嚣张,“我跟你说这些老师傅就这样,本事不大,脾气不小,整天神神秘秘的,传个道,布个教,都得半夜三更的……”

  林观音见堵不住他的嘴,赶紧踮起脚拿手去蒙,林观音虽然曾经满手暗疮,但周莲是个千金小姐,细皮嫩肉的,盖住张之维的脸,无论是张之维还是林观音都觉得触感好像有些怪。

  具体怎么怪法,大概是双方之间身体差异太大了,稍稍碰一下,那种异样的感觉都会尤其明显。

  张之维因为这种怪异的感觉住了嘴。

  林观音则赶紧撤了手,跳回原来的位置——张之维的身边。

  林观音似乎有些不自在,而张之维则扫了一圈林观音方才看到的景象,心情有些沉重,他拍了拍林观音的脑袋,沉声道:“走吧。”

  他又背起他那个沉重的货箱,货箱又麻绳的牵绊,甩来甩去的,林观音不再是触不到的鬼魂,他怕打到林观音,便让她走在他身前。

  林观音手上拿着一个小孩儿玩的拨浪鼓,在前头一直轻轻摇着。

  他听着林观音手里面的声音,淡笑着循着声音的方向,一路向前。

  *

  他们离开城镇来到了乡村田野间。

  种植水稻的田地连了一片又一片,田地里除了辛苦劳作的佃户,再无其他。

  农民的妻子们箪食瓢饮,带着窝窝头和一些就饭的咸菜,他们身后跟着三两衣不蔽体的儿童,跟在母亲的身后,开心地在田野里奔来跑去。

  林观音是个天生异人,极招动物们喜欢,小鸟儿飞到她身边叽叽喳喳,家家户户的大狗只要是没栓了绳子的也都跑过来了,它们绕着林观音兴奋地又叫又摇尾巴。

  这吵得张之维不得安宁,他臭着脸,心想怎么把这些捣蛋的小东西们赶走。

  “阿音呐。”他一喊,林观音就会立即转过头,她手里摇着的拨浪鼓停了,疑惑地望着他。

  算了,他想,吵就吵吧,又不会吵死了。

  于是又说:“没什么。”

  但,林观音跟他相处日久,算是摸清楚了些他的脾性,毕竟她以前是个看人脸色过活的小可怜,这本事还是相当不错的。

  她伸出手,那些鸟儿便停在她的手心里。

  [别出声,安静一些,吵着先生了。]

  小东西们听到了,立即住了嘴。

  林观音转过身朝张之维笑了笑,然后转回去又开始摇拨浪鼓,田野间便只听到拨浪鼓的声音。

  在田野里撒野的小孩儿,从半人高的稻苗里,钻出脑袋,看到了林观音,便大声喊道:“姐姐,你手上是什么东西呀?!”

  林观音不会说话,便停了拨浪鼓,朝他们那走过去,弯下腰,交出了拨浪鼓。

  小孩儿好奇地拿着拨浪鼓,学着林观音刚刚的样子转了转拨浪鼓,随即传来闷闷地鼓声,这些乡下孩子几乎没有玩具,田野、森林、湖泊就是他们游乐园,也是他们最好的玩伴。

  一拿到这个小玩意,好奇又兴奇,在林观音温柔的如同母亲的注视下,开心地哈哈大笑,不住地摇鼓。

  几个小孩儿,见只有他玩,可不开心了

  扑上前抢他手中的鼓,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林观音拦都拦不住。

  在一旁看了许久的张之维施用金光咒,轻轻一别手,金色的光芒就伸出如同一个巨大的手,一一将小孩儿们拉开,小孩儿们被悬到空中,然后又被轻轻放到地上。

  年纪最小的孩子还以为在玩呢,开心拍手掌,看着远处的张之维,说:“再来一次。”

  把我当秋千呢?

  我张之维可不是这么随便的人。

  张之维拒绝了他的请求,并告诉他:“拨浪鼓还有很多,回去让你妈找我买。”

  小孩儿哪懂家里贫穷这个概念啊,眼馋地看着张之维从货箱里拿出一堆拨浪鼓,馋的都快流口水了。

  张之维抱着这些鼓站起来,他跟山一样高,这些小孩儿趴在他腿上,跟爬山一样,要爬到他身上去。

  这是小孩儿,又不是陆瑾,张之维总不能一巴掌拍开吧?

  所幸,林观音拯救了他。

  原本跟着她的看门狗,挨个认领了自家小主人,轻轻提着他们的衣服,往回叼。

  张之维还是那句话:“找你妈去。”

  找妈就找妈!

  这些孩子转头就跑,他们找到田野里,陪着父亲聊天的母亲,母亲们一边听丈夫闲聊,一边弯下身,去捡主人家不会要的掉在泥土里的稻米。

  她们小心翼翼地又喜悦地拿着这些稻米,心里想着,明天做饭可以多填些饭食。

  而天真无邪到可恶的小娃娃们扒住她们,开始索要玩具。

  就算身边休息的父亲把他们抓到手里,拍屁股也没能消除他们要玩具的决心。

  他们一边哭一边说:“我要拨浪鼓,我就要拨浪鼓!”

  哪来的拨浪鼓?

  很快走来的林观音和背着货箱的张之维回答了他们的问题。

  “呀,是卖货郎啊!”其中一个妇人喊道。

  卖货郎不时回来村里,但是这活又苦又没什么油水,加上他们这里城镇太远了,所以村里要等卖货郎得等好几个月。

  几个妇人立即将手里珍贵的米粒放到怀里,然后一窝蜂地去找张之维,他们将张之维团团围住。

  问东问西。

  张之维是卖货郎中的佼佼者,就凭他那么多那么重的东西,就能靠东西够全够多,俘虏众妇人的心。

  林观音负责找货和收钱,张之维负责交流。

  他蹲在地上跟头伏地雄狮一样,偏偏懒洋洋的眯起眼睛,本来妇人还不敢上前,但看着好看面善的林观音笑着站在他旁边,一下子又能放下戒心。

  女人站一起说起话来很快就打开了话题,买个东西,既不利落话还多得很。

  但没关系,张之维要的就是跟人打交道。

  就算被人刁难,他脾气也好的很。

  她们问起林观音是谁。

  “你问她?”张之维态度非常好,“这是我夫人。”

  她们不信,窝在一团笑话他。

  林观音却十分认真地点点头。

  她一直没说话,妇人们发现她是个哑巴。

  哎,是个哑巴,长得再好看也没用啊。

  张之维的话可信了。

  有几个人身上没带钱,选好了东西,跟张之维商量着回家去拿。

  张之维点点头,笑道:“好啊,我和阿音会一直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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