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夫人自认还是对贾赦有几分了解的,在对方心中与其说将自己当做妻子,倒不如说是当作所有物。

  也是因此,她并没有担心,和离之时贾赦会提出反对。

  毕竟她本就是这屋中可有可无的物件,对方若是高兴便如同逗小猫小狗。若是不高兴,10天半个月冷冰冰也是正常。

  然而如今对方的反应却出乎她的预料,邢夫人有一些心头发慌,她担心自己的和离,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顺利。

  就在她仔细思索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地上的王夫人忽然精神起来,她冲着贾母哭诉道:

  “老太太,老太太你听听这是什么话,大老爷这是要我死啊。便是大老爷对我这个弟媳多有不满,也不该在老爷放外任之时。

  须知,元儿马上就要出嫁,大老爷如此岂不是忤逆君王。”

  所谓拉虎皮扯大旗,不过如此。

  王夫人笃定现在这种情况下,贾母必须要保住她,不然即将成亲的元春将会遭受无与伦比的打击。对方可是书香世家,可要知道,这桩婚姻乃是天子赐婚。

  之前荣国府因为越制,已然成了京城的笑话,如今她笃定以贾母的脾气,绝对不肯让荣国府再出半点风波。

  不得不说,王夫人赌对了,贾母脸色铁青阴晴不定,她压根没有将邢夫人所谓和离之言放在心上。

  在她眼中,邢夫人若是离开了贾赦就是一个死。

  邢夫人手上有着不少自己的嫁妆,以及这么多年在荣国府攒下的东西,若她一时和离出去没有人庇护,她手上的财富便如同小儿如闹市手捧金砖。

  也是因此,贾母压根就没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反倒是以为大房想要压迫二房。

  这种怀疑当贾赦说出,要休弃王夫人的时候达到了顶峰,贾母冰冷地哼了一声。

  “老大,越发的没规矩起来,不管是休弃还是休妻,这事儿都是你弟弟政儿的事情,你这个做大伯的怎能在里边指手画脚?没得叫人笑话,咱们家没规矩。”贾母抬眼看向对方,此时她身上不爽利,也是因此,脸上便露出几分憔悴,显得老上五六岁。

  这些压制老大家的话,贾母平素里说惯了的,因此这会儿对着贾赦,和邢夫人毫不犹豫地指出。

  在她的想法中,如今这件事情就该随着,她说出的这一句话而尘埃落定。

  一旁的邢夫人见状,唇边笑意越发地讽刺起来。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过如此。贾母自己偏心得紧,却一直标榜自己对两边一直一般无二,不成想每每让人看笑话。

  她也曾经想过,贾赦这人是不是,在贾母日复一日的压迫之中,这才是混账,可如今她却想明白:此事如何解,与她何干。

  邢夫人这个人并不是个聪明绝顶的,可她却有一个优点,那便是韧劲,就比如她觉得贾赦靠不住,便自发地敛财敛十几年。又比如现在,她想要和离,便也只会将自己的目标都放在和离上。

  “老太太,儿媳没有别的要求,只求一纸和离书。”不知为何,邢夫人总有一种感觉,若是任由她们下去,好似重点便会不知被攀到哪儿去。

  也正是邢夫人这句话,将正准备回忆嘴的贾赦打住话头,一没留神,竟是呛到了连声的咳嗽。

  邢夫人扫了一眼对方,又将注意力放到贾母身上。

  “老太太?”邢夫人的语气中透出两分不耐烦,实话实说,对于贾府她一直挺不理解的。

  明明已然快要没落,却每每还要打肿脸充胖子,偏偏又折不下腰,工农商一个不占。

  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事,就更别提了。

  而且最可气的是,荣国府家风不正,只将手段使在女子的身上。也是这几回与黛玉接触多了,她才了解,原来在外界看来,用女子搏前程是最下作的手段。

  也是因为这些,才让邢夫人下定决心,要和贾家破开关系。她如今才30来岁,后边还有好多年可活呢。

  就像玉儿说的,人活着总要有些追求。

  “阿嚏……”此时甘泉殿中,黛玉只觉得鼻子发痒,一时忍不住用手帕遮住面部,打了个喷嚏。

  最上皇帝原本在和水豫宸说话,此时两人转头看向黛玉,先是仔细打量黛玉的脸色,随即这才询问:

  “玉丫头怎么了?不舒服?若是不舒服便休息会儿。”

  黛玉摇摇头,有些歉意地笑笑,随后向后者解释道:

  “还请恕微臣殿前失仪之罪,一时实在是没忍住。”黛玉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眼前笑呵呵的最上皇帝。

  最上皇帝眉眼极为亲和,看着黛玉微笑。倒是让黛玉少了不自觉地紧张。

  他招了招手,先让黛玉上前,指着桌案上的一本奏折,笑道:“先拿去看看,一会儿要听你的主意呢。我和这臭小子说完,咱们再说这事儿。”

  黛玉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捧了折子,走到一旁仔细查看,而水豫宸则和最上皇帝继续据理力争。

  这折子里的内容,让一旁屏气凝神的黛玉一愣,却未曾想到这世间还有如此大胆之人。

  而且上面的每一条内容,她仔细地演算,似乎都是极为可行的。

  黛玉轻咬下唇,双眉微蹙,仔细地逐条分析。好半晌这才长出一口气,再一抬眼却见,水豫宸和最上皇帝,都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一时之间黛玉有些尴尬,不知所措地嗫嚅:“陛下,可是微臣打扰了?”

  此时黛玉已经领了官职,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因此在对上最上皇帝,便可自称为微臣。

  不过显然她还有些不适应身份的改变,此时言谈之间有几分别扭。

  最上皇帝哈哈一笑,安抚黛玉道:“并非如此,你看的入神了,我和这臭小子已经说完,奏折看的怎么样了?说说自己的想法。”

  听到最上皇帝,想知道自己的想法,黛玉不自觉地将奏折合起送回书案之上。

  “实话说,微臣看完这份奏折,惊为天人。”黛玉含唇轻笑,眉目舒缓,显然对于这位山子野极为推崇。

  对于这位先生,她也曾经有过耳闻,据说是位极出名的书画家,与园林建筑一道颇有能力。

  却未曾想到,此人还精通于明世商业。

  最上皇帝点点头,若有所指的点出:“这么说林丫头,你觉得这上面所写的可行?”

  这份奏折是昨日送到最上皇帝手中的,看了这一份奏折之后,他便心潮澎湃,夜不能寐。

  但是这份奏折好是好,却难免触及了许多根本。

  也是,因此他这才今日将这奏折交给黛玉,让这丫头看一看其中之味。

  “微臣觉得这折可行!实际上陛下不知道,早在七八年前,江南便已经出现了所谓的女户自梳。”

  江南女子相比于北方女子要更好生存,因为江南丝织业的发达,使得女儿家即使不依靠男子,若是勤勤恳恳,也可以保障自己的生存权利。

  “在江南女儿家出嫁,很多时候都要比京城中晚上几分。原因便在于女儿家在家,便可以采桑养蚕,再不记得也可以织布,与家用之上大有裨益。

  只不过江南百姓碍于朝廷的旨意,一般都会在女子最后期限,17岁之前将其嫁出。若是真的能够如同奏折上,将此规矩废除,对于江南丝织业绝对会是长久的益处。”

  这位署名山子野的奏折极为的有趣,整体下来,中心要点有两则:

  “这第一点,将之前大汗律上,女子13岁嫁人这条规矩延后。

  第二点,则围绕第一点,如何推广。”

  大汉朝秉承前朝,仍旧保持着“凡男十五,女十三,并听婚嫁。①”

  但事实上,这其中的弊端极多。按照黛玉读书所得,女子13岁之时,往往身量未成,若是直接嫁人,后患极多。

  因此这位山子野在奏折上题,希望能够将子女的婚嫁年龄,复归春秋礼。

  也就是重新变为:男子20岁,女子17岁。

  而伴随这条法律,还需要改变另外一条。那便是若女子,年十七而不嫁,则需征纳人头税。

  若婚嫁年龄改至17岁,那么人头税的起征年龄最少要到20岁。

  而这一点得改变,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毕竟涉及税收可是会动摇国之根本的。

  最上皇帝之所以难以下定决断,也是因为这一点。

  “小玉儿,以你的想法,你是同意其上,还是不同意呢?”

  最上皇帝的话,明显带着几分诱导,黛玉却并没有受到对方的诱惑,反而一直仔细思索。

  好半晌,她才沉稳的说道:“此等法规对于天下女子自然是有所庇宜,但若是要推行,却难免会有横亘。”

  便如同黛玉说的,若是在江南,这一点可以说是件极好的事情,毕竟江南本就女子成婚之期要更推后一点。

  但是若是在京城这等北地,恐怕会有不少人反对。

  便比如现在的京城下属不少人,十二三岁便已然开始寻觅婆家,有一些急躁的甚至女儿尚未及笄便嫁出去。

  “如此对比之下便可以知道,这一条法律若是修改,于南方可很快推展,若于北方则恐怕民怨。”

  最上皇帝极为欣慰的点头,这也正是他纠结的点。

  他语气越发的柔和,言辞间带着一抹引导:“那依玉儿你的想法,这折子是直接驳回?还是留中让内阁参赞呢?”

  一直默默聆听二人对话的水豫宸,抬眼看了下自己父亲,自觉地亲爹,头顶上的耳朵和身后的尾巴怎么也藏不住。

  幼稚。

  懒得拆穿亲爹妄图充当良师益友这个角色,他也很想知道青梅会如何选择?

  黛玉无意识地拧紧手帕,她也在纠结,好半晌,小姑娘深吸一口气:“微臣认为此事可交由内阁,另外因南北差异,可酌情在南北方略有调整。”

  此言一出,最上皇帝挑眉笑得越发的奸诈起来,他示意黛玉仔细说说。

  见最上皇帝没有反驳自己,让黛玉原本忐忑的心稳定下来。

  在她所知,女子长成之后再行嫁人,才是强国之根本。因此这改变女子婚配的年纪,与大汉朝有益无害。

  唯一麻烦的,便是该如何引导。

  南方丝织业发达,因此百姓们只会欣喜,因为女儿家多在家中一日,便可多赚一日之费。

  而北方却不同,相对于南方的丝织业,北方更需要重劳力,也是因此女儿家更多的责任,便是生下足够多的男性子嗣。

  也正是这种思想,使得女子嫁人的,年纪越来越小。因为早嫁人便可以早诞育子嗣,并且还可以多生些。

  “不错,这正是根本。所以黛玉你打算该如何?”最上皇帝语气越发的郑重起来。

  显然,若刚刚还有几分漫不经心,此时的最上皇帝,已经进入到议政的状态。

  黛玉这会儿也是表情严肃,她不自觉地在殿中踱步,很快她便露出一抹笑容。

  “有了,微臣想到了,设立官商,让女子可入官商之籍。”

  官商?

  “官商?玉儿,你是要给女子开一条青云路吗?”水豫宸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