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微微颔首,关于此事自己的父亲也曾说过。这几年这位李大人之所以宦海沉浮,也正是因为这点。

  “我倒是觉得,这位李大人若是放在合适的地方,他是未必不会是股肱之臣。”在黛玉心中只有不合适的岗位,却没有不合适的人,就算此人再过无可救药,终究也能有他所能及者。

  对于自家青梅的思想,水豫宸自然早心知肚明。黛玉深受儒家和道家思想的熏陶,但骨子里却有些法家的味道。

  他们二人看着那衙役班头,此时脸色难看,拖拖拉拉地往后走,只看那动作便知,对方心中多有疑虑。

  而一旁的师爷,此时也是面色难看,显然是身处进退维谷之间。

  黛玉摇头无奈,如今这二人皆与李大人离心,恐怕还要替其做些打算。只是这事儿……还要去问明父亲才好。

  很快衙役班头又回来,他的脸色晦暗难明,身后却跟着一个管家打扮之人。

  “原来是赖大,倒也正常,平素里一向是赖大负责外面的事物。”

  对于赖大此人,黛玉没什么好感,这人从根子就烂透了。赖家一大家子都在扒着贾府吸血,只是因为贾母的关系,两个舅舅这才隐忍不发。

  看到赖大,水豫宸忍不住想起那不知所谓的宝玉,俊逸的面容上,掠过一抹阴霾。

  “看来这案子,一时半日也完不了,不如咱们先去休息一下?”

  水豫宸口中说着,一边掏自己的袖子,黛玉用扇子压住他的手,微微摇头。

  如今可是在公堂之上庄严所在。她知道,因她身子弱,水豫宸平素都会带一些糖果蜜饯在身上。可又怎能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取出。

  未免有藐视公堂的嫌疑。

  “你且多少悠着点,如今虽说那些御史盯得少了。可若是一时太过出头,少不得又要惹那些人围追堵截了。”

  一提起都察院,黛玉便有些眉心疼痛,水豫宸也是多了几分不耐烦。

  “那些家伙烦的要死,平素脑袋空空如也,就知道想当然耳。若不是林大人当上了左都御史,恐怕这些人还要在我屁股后面追呢。”

  水豫宸言语中多有几分不满,这话让黛玉听来却有些心虚。

  他之所以会和这些御史对上,其中有一大半都是为了黛玉。

  黛玉出生当日獬豸现身,也不知是因着祥瑞,还是如何。她与水豫宸若是一处,总是会遇到些许不平之事。

  而二人平定事件之间,总有些人一时隐秘之思,却被公诸于众。

  就比如当日徐御史女儿玉玉与人婚配,不曾想那人竟是有龙阳之癖的。有如此癖好也罢,可在结亲之前,对方为了扫除干净,竟是将那人生生地扼死。

  水豫宸和黛玉去山野打猎,却不想无意中发现了抛尸的现场。后来虽说犯人绳之以法,但徐御史的女儿却因此连累,被送到了尼姑庵清修。

  又比如另一家将军家中宠妾灭妻,庶子将嫡子压在下头,几乎窒息,黛玉无意中出言制止。那庶子竟然还敢反驳,水豫宸闻言恼怒,一脚将其踢到冰湖之中。

  政和帝也因此事,治了那家治家不严之罪。

  再有某大臣,看似为人清廉,但实际上家中之人却背后包揽诉讼。这大臣虽说无辜,但却治家无方,一味只知畏惧妻子,此事朝中皆知。

  有那被害之人,当街跪求黛玉。这等情况,黛玉自然得要接下。可未曾想,那恶妇竟是耍些市井无赖之行,推搡之间差点伤到黛玉,水豫宸自然是恼怒不已,上门直接打杀。

  如此一来,所有的矛盾又集中到了他身上。

  这么多年,水豫宸在不知不觉之间,不知替她挡下了多少。用自己皇家纨绔,京城霸王的名儿,成就了黛玉平心娘娘的美誉。

  亏欠他良多。

  黛玉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上下飞舞,她语气之中带着几分慎重之色。

  “今日之事,你莫要替我出头。若是一时让大舅舅以为这次是你主导的,他定然会找我母亲告状。”

  黛玉仔细地嘱咐,她不愿水豫宸因为此事,使得母亲对他心生顾虑。

  “可是……”可是若是你出头,同样也会被你舅舅告状的。水豫宸的话还会出口,就被黛玉那一双眼眸挡了回去。

  水豫宸一直觉得,黛玉的眼睛会说话。此时他只觉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有耳廓隐隐不断攀升的热度提醒。

  “我知道了。”鬼使神差的水豫宸再不辩解,此时脑海中只有一句话:“玉儿说的都是对的,若是玉儿说的不对,也是对的。”

  这个念头颇有些莫名其妙,水豫宸摇摇头,将注意力转移到公堂之上。

  赖大对于突然被传唤,却是毫不在意。他看着李大人笑着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封拜帖,口中仔细地说道:

  “但叫堂官知晓,我家老爷听闻此事之后也十分惊诧。立刻将事情告知了,我们家荣国公夫人老太太。

  老太太听得竟是有人这等陷害,立刻命人去寻我们家姑爷。如今我们家大老爷,正在姑爷那一边,因此却是先让我送上拜帖。

  我荣国府一向是最为遵纪守法的,哪里会做下这等恶事,更不要说诬陷他人反诗。这必定是有人陷害,还请堂官明察。”

  这一席话,说得不卑不亢,听着似乎没有什么问题,可是仔细一品却怒火中烧。

  上面没有一句话是在威胁,也没有一句话是在抵抗。可是偏偏字里行间,充满了高高在上的蔑视,让人一听只觉得气血翻涌。

  看着有恃无恐,毫不在意的赖大李大人怒极反笑,他伸手捋过自己三流短短髯询问道:

  “却是不知,这位管家如何称呼。”

  赖大一听,立刻露出笑容。

  “在下乃是荣国府的大管家,名唤赖大。”

  看着突然和颜悦色的李大人,水豫宸摇了摇头:“这赖大恐怕已经要废了,不过挺好的,他就是有点欠收拾。”

  听了被重重咬下的“欠收拾”几个音,黛玉咬住下唇,心头无奈又好笑。

  只从赖大的言谈却也可以看出,自己外祖母家如今上位者,对于下位者的管束几乎不存在,这样的奴仆在外只会招祸。

  须知是赖大之流在外人面前,代表的可从来不是他自己,而是荣国公夫人和一等将军。

  今日赖大之行事,可算得上是丢脸之极。莫名感觉脸上发烫的黛玉,闭上眼睛,掩盖住自己双眸中的复杂。

  就在黛玉觉得脸上无光之时,赖大将镯子看了个明白,当下里他也是脸色发白。

  李大人并没有为难荣国府的意思,因此提前告知了一切。赖大放心之余,却也奇怪,究竟是谁这么大胆子?

  然而这虾须拙一到手,他的脸色,便难看了几分。

  手上这东西,当日里可是他婆娘接的任务,因此赖大是看过的。

  这上面的标记明明白白地说了,此物乃是属于荣国公府二小姐的。

  这一下子赖大确实有些不知所措,若是一时说此此物是贾家的,小姐的东西怎会流到外面来。

  若说不是,只凭那个贾字便推脱不开,稍一查询,也能够知道内情,这一刻赖大有些进退维谷。

  “这……看起来倒有几分像是我家的东西,却不知大人是从何而来,多谢大人找回失物了。”

  这个时候即便赖大再目无王法,却也不敢胡说八道,值得硬着头皮说此物丢失。

  听完这话李大人眉头一皱。经过刚才之事,他却一时不敢强加认定,对于这等判案之事,他的确是极为地棘手。

  若是对方不承认,自己倒也还好说,可如今对方已然承认。小姐的东西,未必会轻易地流出去,但谁又敢说没有意外呢?

  左右为难之下,李大人看向站在堂下的两人。

  这倒不是,李大人无能,实在是有些难以判断,荣国府到底也是京城数一数二的人家。

  纵然这几年有些颓势,可新任左都御史,便是他家的女婿。就算是要收买人心,总不至于用小姐的贴身之物来收买。

  须知,一旦露出风声,这荣国公家小姐恐怕只有上吊一途。

  尤其是眼前这石呆子,已经年约五旬,家中又无子嗣,哪里有和年轻小姐相交的地方。

  因此他将求救的眼神递给黛玉,黛玉抬头望向对方,随即便向狱婆招手。

  等对方过来之后,黛玉这才在她的耳旁低语。狱婆赶忙又禀报师爷,师爷双目一亮站起身,拱手抱拳说道:

  “大人,这二人虽说不出东西的来历,可不管有没有这镯子,他们二人诬陷之罪已成。卑职请大人从重发落,赐二人斩立决,并株连九族。”

  根据大汉法律,像这等无辜构陷他人谋逆者罪同等。也就是说,今日若是赵三一家没有最后的说法,恐怕他一家九族都要被抄。

  赵三夫妻俩本已经是惊弓之鸟,此时听到还要抄九族。赵三直接双目一翻昏了过去,他妻子虽比起好些,却也瘫在当场瑟瑟发抖。

  “谁让你夫妻二人死鸭子嘴硬,如今少不得主犯便是你等了。可惜若是你们能够证明自己是被人唆使,便可只徒3000里。”

  师爷口中说道,眼神不自觉地,飘向一旁站着的黛玉。

  “老婆子招,老婆子全招。”那赵三的婆娘自见到自家夫君被吓晕过去,早已经六神无主。这会儿听了师爷的话,赶忙努力的用头抢地,将事情的原委和盘托出。

  黛玉见其终于开口,唇边露出一抹笑意。

  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她一时灵动之下,演的一出双簧。

  按照大汉律诬陷他人者,并没有诛九族之说,而是徒3000里。

  如此说来只是为了要吓唬对方,那赵三也不是自己昏过去的,而是水豫宸的手笔。

  不过听到一半,黛玉似乎想不到什么,她转头说道:“梓睿,赶紧命人去那里捉人,不然恐怕留给咱们的只有尸体了。”

  水豫宸此时也反应过来,他轻轻几个手势,便有数道暗影退出,外面消失不见。

  此时事情已经一片明了,然而可惜的是,暗卫们到底晚到了一步。

  当他们到达地点之时,整座院子已经沉浸在熊熊火光之中。

  院子中的所有人,一家十余口,皆葬身火海,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