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爱你”是谎言。

  ——你现在依旧爱我。

  伪装的气泡被直接戳破,颜烟心内警铃大作。

  慌乱之间,他根本未怀疑,是他拙劣的表演出问题,而是自乱阵脚,思绪飞转。

  段司宇为什么要这样说?

  只是推断?

  还是已经握有证据?

  现在只是戳穿谎言,下一步是什么?

  知道他的嫉妒?

  自惭形秽?

  甚至......

  命不久矣?!

  莫大的恐慌感骤然侵袭森*晚*整*理,似有无形的浪涌入,从脚尖起,迅速往上,漫过胸膛,鼻尖,头顶。

  死寂的沉默,而后急促的呼吸反扑。

  “哈......”

  颜烟喘不过气,狭小的车里似被水淹,抽干了空气,只能拼命大口呼吸。

  不过几秒时间,颜烟的状态忽然转变,反常得过分。

  “颜烟?”段司宇眼神一凛,抓住颜烟的肩,将人转过来。

  双目圆睁,像是溺了水,整个人发抖,喘不上气。

  惊恐发作。

  焦虑性障碍的一种表现。

  段司宇立刻意识到,这和在医院电梯的状况一致,开锁下车,绕到副驾驶将颜烟拉出。

  颜烟摔下车。

  段司宇本想将人抱住,像那时在医院,先将颜烟安抚下来。

  但无用。

  这一次,颜烟惊恐得多,段司宇刚伸手要搂,就被颜烟疯狂往外推,仿佛他才是可怖的源头。

  力道不自控。

  段司宇无防备,被推得向后跌,背狠狠撞在墙壁,不自觉一声闷哼。

  “哈......对不起!”

  颜烟更是惊慌,甚至惶恐,像只无头苍蝇往别处跑,先是绕到车库门口,发现门关了,又转向往楼上跑。

  段司宇跟上楼,没执意去抓颜烟,而是保持一段距离,看颜烟到底要干什么。

  但颜烟什么都没干,只是跑回主卧,在他跟进前关上门,甚至上锁。

  段司宇站在门口,没敲门也没出声,只是静静等。

  约摸半小时,手机震了。

  【Yan:我没事,你早点睡,晚安。】

  失眠叫作没事。

  惊恐发作叫没事。

  是不是等出意外了,也叫作没事?

  段司宇深呼吸,虽然怒气已到顶,抓狂,但还是咬紧牙忍住,在心里数数,尽量平静。

  从1到60。

  一分钟时间,火气勉强平复。

  段司宇敲门,“开门。”

  敲了几声,门内无动静。

  段司宇索性威胁,“你不开门,我就在门外站着,今晚谁都别想睡。”

  他不想逼颜烟,像个无赖一样紧迫。

  但没办法。

  他只要往后妥协,或暂时心软放任,颜烟就会愈躲愈远,缩回壳里再不出来。

  门不开。

  段司宇也不敲门,只每隔十分钟发一条微信,提醒颜烟,他人还站在门外,只要门不开,谁都别想睡。

  三条信息,半个小时。

  房内终于有动静。

  脚步声渐近,门锁拧开,拉出一条缝隙。

  里头没开灯,乌漆墨黑。

  段司宇没推门,只说:“让我进门。”

  缝隙拉大。

  颜烟站在门后,换了睡衣,如常的平淡模样,仿佛方才的一切是错觉。

  段司宇走进,直接坐在床沿,“吃过药了?”

  “......嗯。”

  “新药旧药?”

  “新药。”

  “刚才为什么惊恐?”

  回答是沉默。

  意料之中。

  “你不说,我今天就坐这里,谁都别睡,直到你说为止。”段司宇故技重施,大有决不妥协之势。

  良久,颜烟终于出声,“因为你刚才误解我了。”

  误解?

  他误解什么?

  颜烟其实没说谎?

  颜烟其实不爱他?

  如今,他高兴健康,就是颜烟唯一的正向反馈。

  如果这不是爱,那什么才能叫爱?

  话已说到这个程度,颜烟还在否认,继续这蹩脚的表演,段司宇只感到荒谬,无可忍受。

  怒气到顶,轰然炸开。

  段司宇决议再次戳穿,直接通宵,跟颜烟来一场辩论,直到其中一方被辩倒为止,要么他认输,要么颜烟承认。

  然而侧头时,他看见颜烟表情的一瞬,所有话卡在喉咙,一个词都蹦不出。

  只有哑然。

  颜烟明明吃过药,整个身子却在抖,眼里已无平静,而是万般悲切,痛苦到了极点。

  仿佛他再多说一句,再戳穿一次,颜烟就会彻底崩溃,体面尽失,吃再多的药都无用。

  火气骤然湮灭。

  只余下不忍心的青烟。

  刚才下过决心,非得辩出个结果,如今却只有心软,实在舍不得。

  分明,他只是想保护他唯一的月光花种,却每次都起反效果,花枝越来越残破。

  段司宇无计可施,只有沉默。

  夜光中,颜烟半边身子隐在门后,呼吸声小到听不见。

  他们一个坐,一个站。

  不过几米远,寂静却拉长距离,在其间造一条冷河,谁都跨不过去。

  许久,仍是段司宇先让步,“过来,先休息。”

  颜烟迅速走近,上床躺好,主动闭上眼,“晚安。”

  动作快到似怕他反悔。

  段司宇深呼气,连音响播放赋格,“能睡着?”

  “能,新药效果好一些,你也早点睡,”颜烟一顿,“别生气了。”

  声音极低。

  自己失联,做错事,不占理,拙劣地撒谎,现在还敢劝他别生气。

  段司宇感到无奈,“赶紧睡。”

  颜烟点头,调整呼吸,在脑海中想象几条摆动的弦。

  不多时,呼吸声渐平稳。

  颜烟睡着。

  段司宇回房洗澡,换上睡衣,给随晏发了消息,又折回主卧,躺到颜烟身旁,如不讲理的流氓那般,手臂搭在对方腰间。

  他可以先让步,但必须从别处找补回来。

  段司宇想,他本就毫无羞耻心,以后更别说保持体面。

  随便颜烟怎么说谎,从现在起,他懒得再装,也懒得兜圈周旋。

  等他拿到心理诊疗室的记录,他倒要看看,颜烟因何焦虑,为何说谎,又还能再撒什么谎。

  体力透支,精神疲乏。

  这一觉,难得两人都睡到快天亮。

  破晓的晨光透过窗帘。

  颜烟一清醒,背脊蓦地紧绷,因为颈后呼吸正热,温软的唇触碰,随着呼吸,似有若无擦过发梢,皮肤......

  心口狂跳,无比慌张。

  颜烟不自觉挣动,往前挪,刚逃出几厘,又被一把捞回去,落进香气充盈的怀抱。

  “别跑。”耳畔声音低沉,刚醒不久的喑哑。

  耳朵一下麻了。

  颜烟侧头,缩着肩往旁边躲,抬起手臂,只差要捂耳朵。

  段司宇速度更快,直接抓住他的手,压在枕边,“躲什么?”

  唇贴得更近,将要触到耳尖,紧贴的暧昧。

  片刻,颜烟垂头无言,不挣也不躲了,如砧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颜烟很清楚,他越是慌张地躲,段司宇就越紧逼,反而放任会让对方感到无聊,就此作罢。

  可他明显低估对方的厚颜。

  他不挣,段司宇却得寸进尺。

  指尖覆在他耳尖,轻戳细捻,摆弄片刻,嫌不够意思,便直接吻上去,重到似要留下痕迹。

  耳尖麻而痛。

  颜烟一颤,低声说:“你不能这样。”

  “为什么不能?”段司宇手臂搂紧,“我是流氓,随心所欲很正常。”

  耍无赖,厚脸皮,为了吻他,还说自己是流氓。

  颜烟闭上眼,只觉得悲哀,以及后悔。

  他不该心软。

  打从一开始,在机场碰见时,他就该甩开段司宇的手,而不是一步步往后退,让段司宇误以为,他们之间还有可能。

  事实上,他们早完了。

  就算他剔除掉嫉妒,也已于事无补。

  他活不长了。

  等熬过录制的这最后四天,他一定,不能再放任自流,得一刀斩断段司宇的念想......

  深呼吸几次,颜烟平淡提醒,“你该去录制了。”

  语气无悲无喜。

  淡漠的态度又现。

  段司宇也不气,因为知道颜烟在装,“行,随晏等会儿带饭过来。无论你想去哪,鹭城区,夜店,或是邻岛,他都会开车载你去。”

  一种变相的监视。

  防止他再逃跑失联。

  颜烟没答话,只是将脸埋在枕头,拒绝交流。

  起身时,段司宇故意恶劣,又一次落下吻,这次不在耳尖,而是在手腕,贴着细白皮肤,重重一吮。

  痛与麻意停留。

  被吻的那只手无力垂着,任凭宰割,另一只手却攥紧床单,手臂紧绷到青筋突现。

  就像是......

  快意到达顶峰时的条件反射。

  段司宇垂眸瞄见,虽然心里发痒,倒没继续作恶,就此放过颜烟。

  “晚上见,别忘了接我。”走前,段司宇傲然提醒。

  颜烟沉默,等楼下的门彻底关闭,才翻身,抬起手臂检查。

  右手腕上留有一个吻痕,此时是新鲜的红,再过几天就会变暗,发紫,然后消失。

  颜烟凝视红痕,兀自出神。

  良久,手机震动。

  随晏发消息,说已从餐厅出发,马上就到。

  颜烟起身,找了片宽型的创可贴,覆住吻痕,下楼开门。

  门一开,随晏笑着说:“神,鹭城区我现在特熟,我知道哪儿好玩,等吃了早饭,我带你出去遛?”

  站得虽笔直,眼神却飘忽,心虚。

  像是段司宇让编的话术。

  “吉祥物”根本不会撒谎。

  颜烟没来由想,论单纯程度,随晏与辛南雨不分上下,宇亿梦能看穿他的任何情绪,那肯定知道随晏喜欢她。

  而随晏本人,似乎对此一无所知,竟还停留在“何时告白”这一步。

  眼神不自觉带上同情。

  颜烟接过早饭,直白说:“我不出门,也不会跑,你不用守着我。”

  “我......”随晏一愣,赶紧跟着进门,“那你辅导我功课吧,行么?”

  “好吧。”

  两人到餐桌,吃早点。

  “神,我这几天看书,有好多地方不懂,想找你问问。”随晏没话找话,找借口停留。

  “什么书?”

  “成功学原理。”

  “这个我无能为力。”

  颜烟语塞,他要是能玩转成功学,何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吃了饭,随晏话不停,颜烟偶尔回一句,对方竟能自说自话,且不尴尬,仿佛在一人分饰两角。

  到下午,颜烟听乏了,索性拿出电脑,说自己要工作,让随晏回去。

  随晏明显一怔,似在为难。

  颜烟只好提议:“如果不放心,我们共享微信位置,你随时可以监督。”

  “我不是在监督你......”随晏垂下肩膀,“宇仔说你心情低落,我就想带你出去玩,或者多说话,不然你一个人在家会无聊。”

  像是只被误解的金毛,委屈可怜。

  且未在撒谎。

  是他误会了。

  他以为随晏只是听从差遣,却忘记,单纯的人易付出真心,他只是随手帮个忙,随晏却已将他当做要好的友人,担心他的状态与心情。

  一丝愧疚。

  颜烟改口,“我跟你去餐厅,我确实有资料要查,借你电脑一用。”

  “好好好,随便用。”随晏喜笑颜开,忙点头。

  随晏的办公椅舒适,主机配置也高。

  颜烟爬了仍活跃的中年女星关联词,筛选出从前负面,而今正面的个体,再根据剧变的时间点,找出剧变原因,逐个查看。

  有改做导演,剧影火了,口碑逆转,后自己做主演的。也有回校读书升学历,在戏剧学院任教,拓宽人脉,得以出演剧影的。

  而转行的,要么做自媒体账号,要么直播带货,保持高曝光,皆已不再接戏。

  还有几个是与正面形象的人物结婚,或运动员,或战地记者医生,借由伴侣成功扭转舆论。

  颜烟整理好案例,写上建议,将段司宇提供的金主资料,一并发给向文茵。

  忙完,太阳已落山。

  颜烟靠在椅背,感到空虚。

  每个人的困境,其实都差不多,多因为畏惧而困在角落,却以为走到末路,一切都将结束。但其实,只要转个方向,就能看到曙光。

  转行,另辟蹊径,走别的路。

  这就是解决办法。

  但他过去太要强了,已无机会转向,只能触礁沉底。

  夜晚已至,颜烟回到家,站在阳台点烟,等节目组收工。

  本决议不去接段司宇,但向文茵中途发了消息,说想当面感谢他。

  无法,颜烟只好出门,去南雨小窝等。

  屋内设备有变,几人正聚在一堆,似在玩游戏,正直播。

  前日“海滨旅社”第一期播出,热度不如预期。

  许是前六期的另几个嘉宾不够有趣,观众都在等后六期,所以制作加急要求直播一场,先炒炒热度。

  接到临时通知,叶思危速赶到西岛,守在镜头后,因为这是段司宇第一次参与直播,生怕出意外。

  千叮咛万嘱咐,段司宇不理会,依旧随心所欲,见林韵作怪,就不耐皱眉,见凯奚故意作秀,就翻白眼。

  叶思危看着直心慌。

  但上天的宠儿从不会失宠。

  尽管段司宇脾气差,还不装,弹幕里也是期待居多,相当诙谐。

  【段哥翻白眼x12】

  【段哥皱眉x18】

  【快!直接从第七期开始播,我等不及了!】

  【已经能想象播出的画面有多修罗[苍蝇搓手]】

  【打起来!都打起来!】

  ......

  颜烟认真观察弹幕,在看到【段哥后槽牙都要咬碎咯】时,联想到段司宇咬牙的表情包,莫名被戳中笑点,唇角微微上勾。

  只一瞬,弹幕风向就变了。

  【是我的错觉吗?段哥好像在看镜头外。】

  【家人们,段哥刚才是不是笑了?】

  【不是错觉!我也看见段哥笑了!】

  【段哥到底在看什么!】

  ......

  颜烟心口一慌,下意识抬眸,视线移开屏幕,望向段司宇。

  段司宇正盯着他,唇角微勾,眼神肆意侵占,左手指尖覆在右手腕上,像是手腕发酸,正放松活动,又似在提醒他把创可贴摘了。

  这实在太明显。

  叶思危已然抓狂,忙到颜烟身旁,用求助的眼神恳求,虽然看不懂段司宇在干什么,但认为一定与颜烟有关。

  颜烟抿紧唇,不动声色摘掉创可贴,同时将手揣进衣服口袋,不敢让任何人察觉。

  终于,段司宇不再作怪,继续直播,弹幕又恢复原状。

  颜烟内里却无法恢复平静,像有烧沸的水,在体内肆意流窜。

  手心出汗,心脏狂跳。

  咚咚的心跳声充盈双耳。

  到底是怕被人看见吻痕?想到了吻的触感?怕被观众发现端倪?还是只因段司宇看他的那一眼?

  哪一个原因?

  颜烟分不清。

  但造成的后果,都指向同一个。

  心悸亢奋,心跳快到如有湍急水浪翻,程度堪比初次相见时。

  全场,似乎只有颜烟在心焦火燎,而知道他心焦原因的,只有始作俑者,段司宇。

  恶劣又令人着迷。

  不禁,颜烟想到这个形容,无声深呼吸,迫使自己放空思绪,什么都不想,等直播结束。

  好在,直播总长不过三小时,颜烟到达时,流程已走过大半,只剩收尾。

  没多久,直播结束,导演组再补几个镜头,喊停收工。

  “烟哥——!”录制暂停的一瞬,辛南雨本要喊着冲过来,却被段司宇拉住衣领,往后一抛,丢给陆蔚。

  陆蔚凑在辛南雨耳边说了什么,辛南雨捂住嘴,一下噤声。

  随即,段司宇起身,朝颜烟走来,侧身躲开来往的工作人员,似踏着热带雨林的风,扑来一阵狂乱心跳的热浪。

  下意识,颜烟停住呼吸,手指紧攥衣服口袋内层,生怕被段司宇抽出手去,给旁人展示吻痕。

  但段司宇并未抽他的右手,只是走到左边,握住未加防备的左手,指尖在他手心点,频次与心跳一毫不差。

  “颜烟,你心跳好快,”段司宇覆在他耳畔,“是因为我。”

  一句笃定的陈述,抓住他无处可遁的怦然,轻易到犹如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