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耽美小说>热带雨林【完结番外】>第34章 金求是的日记

  金克己带金衍去了过去他们常去的中餐厅。金衍第一次向金克己谈起自己和Iker的那段故事。分手后他就没再见过Iker了。林轲后来和他说Iker到最后也没有拿到毕业证书,毕业前就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金衍想自己到最后,最纠结的还是Iker爱过他吗,是从哪个点开始对他失去了兴趣。

  他努力地回返三年多的恋爱里,去查找自己的错漏。是他在他所有浪漫面前表现得太冷淡还是他终于有点腻烦了和他日复一日无聊的生活。金衍想到了那出最后舞台上洒满水的实验话剧。一场错误的爱恋,几乎能打穿一个人。真实的弹孔是可以修复的,精神的弹孔永远流血不结痂。

  金克己看着他,忽然伸手点了下金衍的眉心,说:“你的主语放错了。你应该想,他真是混蛋,自私,不专一,人品恶劣,真的应该痛揍一顿。”金克己忽然站起身,叫道:“住北华埠是吧,现在过去揍他。”

  金衍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结果金克己好像很当真,马上就要往外走了。金衍拉住他说:“过去多少年了啊。”

  金克己坐回了位置上,说:“过去多少年了啊。你好了吗?又没好。”

  金衍不说话了。中餐厅斑驳的墙体上挂了一只小电视机,现在在放脱口秀节目。金克己说:“不好意思啊。”

  金衍抬头看他。金克己说:“我也不是个什么好爸爸。”

  金衍赞同地点头:“是的。”

  他们互相看了眼,笑起来。

  访问学者项目为期三个学期。金衍报到那天,认识了几个一起过来的中国设计师。他们互相还都了解过对方的设计作品。他因为在纽约待过一段时间。所以下课后的时间,基本是算半个导游,带着他们玩。

  他们很经常约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弄作业。金克己在纽约待了几天就不知道又跑去哪里了。但他很经常打电话给金衍,打过来总是信号不好,说一句:“金衍,我在...就是水质不好,我都....”金衍叹口气,说:“说了一大堆,我只知道你应该还活着。好了,你顾自己玩吧。”

  他挂了电话,站起身去吧台拿自己点的咖啡。回来的时候,同伴敲着他的手机屏幕说:“这是你儿子?”

  金衍看了眼自己的手机壁纸,金藻笑得阳光灿烂的。金衍笑笑,没说话。

  那天晚点,金衍上完下午的课,搭地铁回家。那天是周五了,他钻进地铁车厢的时候,给金莓发了个讯息,问她金藻的情况。金莓没有回复。金衍靠在车厢门边,点开社交网络。前一天的傍晚,金藻发布了一条讯息。他出国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看到金藻更新动态。

  金藻坐在篮球场边上,和同学汗涔涔地合了张照。他半眯着一只眼睛,有点滑稽地盯着摄像头。旁边的男孩搂着他。过后的几天,金藻开始蛮有规律地更新自己的朋友圈。他们住校学生,每天傍晚下了课才能拿到手机。他会去参加社团活动或者偷偷溜出去吃东西。

  彼时,金衍吃完最后一口贝果,把餐盘收进洗手池里,倚在流理台边上点开金藻新发的照片。他也开始养成习惯,每天早餐时间刷一下讯息,看看金藻有没有更新动态。那些高中生日常大多都是重复的。他有时候很高兴金藻过得好像还不错,那种高兴里又多少带点遗憾的意味。

  那天上午,大都会博物馆有个特展。金衍约了同学一起过去参观。他看到那位著名的美国摄影师最新的作品,城市的河道上慢慢建起的铁架桥。那些照片从左往右看就是建成,从右往左看就是坍塌。金衍想起金藻说,他总会梦见自己从金银岛那座断裂的跨海大桥上摔下去溺毙。他不太了解金藻的过去,金藻自己也几乎不讲起。他总说他记不清了,反正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没发生什么事,就是也没发生什么好的事。

  中午,他们在博物馆附近找了间咖啡馆吃东西。金衍拿手机出来看。金藻没有更新什么动态了。他点进和金藻的聊天界面,最后的对话还停在那天出发去大树的餐厅吃饭前。金衍回了工作室一趟。金藻发给他:金衍金衍,回来带一罐鲜奶。金衍回了个嗯。

  金衍把手机放下,看着咖啡馆落地窗外明丽的街道。他没来由的想起金克己那句,因为长大需要爱。

  他给金莓留了言,问他金藻的情况。东八区是凌晨时段,金衍盯着屏幕看了会,还是放下了。

  第二天八点多,金衍醒过来的时候,手机上有一串金莓的未接来电。金衍回拨过去。金莓接起来,声音好像很疲惫。她说:“太乱了。波妞在医院也睡不着,一直闹。我一个人得照顾三个。”

  金衍问:“什么照顾三个?”

  金莓说:“金藻在学校心脏病发了。我们赶到医院,你大姑看到‘手术中’三个字,估计是之前抢救我爸的时候有后遗症,直接昏过去了。我真的,差点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金衍起了身,问她:“你说金藻心脏病发,手术结束了吗?出什么问题了?”

  金莓说:“还没醒。”

  -

  十月,白天变得短暂起来。夜沉沉压下来的时候,海堤边的路灯会忽然亮起。金藻趴在海堤上吹风。赶海的渔民回返。管家走过来找他,让他回去休息了。金藻说好,还是趴在海堤上。

  他从医院被管家接回金银岛后,已经过了两天。金藻拿到钥匙,又打开了一次老金上锁的那个小房间。管家大概是忘记了这里还有老主人的遗物。那些摆设和他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分别。金藻蹲在地上翻那些捆扎在一起的旧书。他抽出一本,又扔到一边。

  最后从挤挤挨挨的书堆中间,找到几本日记本。精致硬皮面,里面的纸张都已泛黄磨损。金藻坐下来,翻开一本。金求是写道:“我的第二个孩子出生了。大儿子名克己,小女儿唤复礼。金复礼很欢实,每夜闹得我们不知如何是好。”

  金藻换了一本时间更早的,翻开第一页:“冯礼,碾转从旧友那边听说你回国是为了结婚。我想我应该写信恭喜你吗,还是回去杀掉你,最后自刎?”

  “冯礼,佛罗伦萨的冬天太过温和,极少有雨。我们说好放圣诞假要去威尼斯。但你先逃走了。于是我自己一个人跑过去,找了好久终于找到圣马可广场边的明信片商店。我感到无力,冯礼,想到你我就会无力。爱已经是一件很让人无能为力的事,要不爱更加令我窒息。”

  金藻看着每一页反复出现的那个名字,像金求是数年间的喃喃自语。金藻又换了一本较新的。金求是写:“我回到金银岛,买下了你的旧宅。我也不是故意,只是住在这里,岛民看见我,都要说起你这位原主人。说到你早亡后,为了争你家产四分五裂的你的子女。听说他们最后都忘记要每年去替你除除墓地的草。冯礼,这个我们就叫作报应。”

  “冯礼,岛上唯一的那座灯塔,守塔人前几天摔下来,死了。金克己学校放暑假回来看我,路过灯塔那块,自行车侧翻,也摔到了海里。开始有岛民说那块地界玄乎。世界上的事情是这样的,信则有。但一个人可以相信的事,大多也只是骗自己。”

  “我今天风湿犯了,冯礼,本来你生辰,我要去你那里坐坐。但我的膝盖疼得没办法走动。我坐在你留下的靠椅上看雨,觉得海岛比大陆要美得多。海岛是大海凝在海上的一片波纹。我明天一定去看你。”

  管家在门外头叫了金藻一声。金藻站起身,抖了抖裤子上的灰尘。他又随手抽了两本日记本带出门。晚餐有秋收海鱼了。金藻吃得很香。管家说饭后过一会会给他放洗澡水,他可以泡一会澡再睡。

  金衍把金求是的日记本带进了浴室。泡澡的时候,他继续翻开了一本。他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冯礼,除夕我去看你的时候说,今年我会做件好事。我跑了很久的手续,领养了抚育院里的一个孩子。你的小儿子和情人生下他,又扔掉他,跑过跨海大桥的时候,桥面断裂,摔进海里。我领养他那天,带他去登记,把我的姓给了他。他以后就叫‘金藻’。冯礼,这应该是我对你,最后的报复了。你的孙子,以后会冠着我的姓。这样能不能也算,我们结合过了?”

  金藻洗完澡出来。走回自己的小房间。金求是年轻时候的相片有一幅一直挂在走廊边。金克己和大姑金复礼,长得都不大像他。金藻路过相片,趴在二楼栏杆上,继续看日记本。

  “冯礼,我不明白。我应该报复你,不是报答你。但为什么我是“惟将终夜长开眼”的那个人。到最后,我已经不知道那是不甘还是爱意。一直到现在,我还是会做梦,梦返那个码头,你上回国的船,我没有抓住你的手。我应该抓住你的,冯礼。”

  一楼后院的推拉木门响了一声。金藻低头去看。外面的雨丝飘进来。金衍拎着湿漉漉的行李箱,转头去拉门。侧厅的小夜灯照到他的头顶,金藻看着金衍脱下淋湿的外衣,搁在饭厅的靠背椅上。

  金藻感觉自己的眼睛起了雾,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金衍。像一个梦。一直到金衍抬头望上来,看到他,忽然叹口气说:“金藻,洗完澡记得把头发吹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