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奇小说>历史军事>帝国的忧伤>第32章 大凉州

清晨,太阳才露出个半脸,月瑛起身来到堂内,看到夏子末一个人蜷伏在躺椅上,像条瘦弱的濒死小狗。

半掩的窗户吹进阴冷的风,月瑛赶紧上前轻轻把窗户关起来,到里屋拿来一条薄被子给他披上。

“你别管我,我只是在里面睡不着。”

“我不管你,就给你拿个被子,若是这个时候生出个病来那怎么办啊。”月瑛给他盖好被子,又端过来一杯热茶。

“樱花呢?”

“她昨晚没过来,她的行程我不关心,反正是爱来来,爱去去的。”月瑛说道:“怎么?想她啦?”

“说什么呢?”

月瑛在边上坐下来,“你说她靠不靠谱阿?要是真能带你去邯国,早点去好了,省得天天在这边受罪。”

“你不懂。”夏子末侧了个身,把被子拉到腰部,叹气道,“只是个小小的公主,再受宠爱也没有用,那个闵司焘可是个公私分明的人,你没看他照样把樱花囚禁起来吗?”

“那干脆娶了她。”月瑛抓了抓被子,哚着嘴道:“我就不信他们那个皇帝老儿会连自己的女婿也不管。”

“说什么呢?”夏子末裹了裹被子,背着身朝她。

月瑛站起来,又回头道:“昨天北桑他们俩过来了,说是有关于迟炎的事情要跟你说。”

“迟炎?”夏子末嘀咕着,腾的一下坐起来,“快,给我换衣服,我去找他们。”

月瑛赶紧拿来一套衣服,却又拍拍脑门,“你看我这脑子,这一大早被你给弄的,不用去了,他们说今早会再过来的,估计马上也该来了。”

夏子末“哦”的一声,想想也是,现在他们未必在米铺。果不其然,张妈刚盛了早饭出来,他们俩就到了。

“坐下吧,吃早饭。”夏子末喝了口粥,“昨天来找我什么事情?”

“三皇子你眼睛怎么了?”北桑看着他,却故意质问月瑛:“月瑛你是不是欺负他了?”

“月瑛最温柔了,怎么会?”阿刁说道:“肯定是樱花公主。”

月瑛瞪了他们一眼:“别贫嘴了你们俩,有事说事,有话说话。”

“黑市有人出价了,迟炎的事。”阿刁立即正式道:“昨天我在赌坊那边,几个熟人跟我打招呼,我就进去晃荡了一下,有个生人跟我说他有迟炎的消息,五百两银子,在今日辰时把银子放进良莠巷从东边起第三间屋子门口挂着的布袋里,就会立即有人奉上消息,不还价,最重要的是不能跟任何人提交易这件事。”

“出。”夏子末毫不犹豫的说:“这事现在是最高优先级,你要当机立断,不要问我。”

“是——是,我明白。”阿刁立即起身:“那我现在就去把事办了,你们等我好消息。”

夏子末暗吁一口气,没想到这么快就有进展了。

难熬的一个时辰,两人一边闲聊,扯着些赌坊里陈芝麻烂谷子的经历,一边又心照不宣的盯着香几上刚燃上的仙草熏香。

月瑛觉察到了他们的紧张,一次次的到门口查看阿刁回来了没有,直到她一声惊叫。夏子末闻迅奔到门口,却见一支长箭钉在门板上。

“有没有看到是谁?”

“我只听到‘呼’的一声,没看清什么人。”接着她又“咦”的一声,“阿刁回来了。”果然,他正从一丈外小跑而来。

北桑很是小心,拿过一只手绢,包住箭身后拔了下来,取出上面的纸条,只见五个细小的字,“大凉州,姚力。”

阿刁说他事已办妥,没敢多待就立即回来了。“这人还真靠谱,竟抢我一步把信息送到了。”

北桑却在琢磨,听这意思迟炎这家伙应该是还活着,藏在大凉州,可是这姚力是什么意思?找到姚力就找到他吗?可是大凉州那么大,未必好找。

“既然人家给到这个信息,说明肯定是能找到的。”阿刁说道。

几人回到屋内,商量着如何行动,对于夏子末,首先发愁的便是出京城可不是容易的事,北桑却觉得既然抓捕迟炎摊到咱们的头上,出京城办案是理所应当的,大不了让李卫出个面便是。阿刁建议多带些人手,沽族人狡猾得很,可不能着了他们的道。这一点深得月瑛认可,让他们一到大凉州就跟沈芗汇合,说和罗家军在一起就不要担心了。

夏子末突然有了主意,笑道:“这趟行程少不了一个人,阿刁,你再跑趟包公府。”

阿刁立即会意,樱花公主本来嚷着要去,她这一去,随行护卫一定少不了,这样不正好借他人之威,壮自己之胆吗?

他这次是熟门熟路,樱花得知夏子末要和她去大凉州,自然喜出望外,包营生虽有拦阻之心,却无劝阻之力,自从她上次撞墙的那一刻,所有的强制手段都已失效。

一切都如他们预料的般顺利。甚至都没等到第二天,便急吼吼的立即出发了。

不出所料的,夏子末再一次被拦在城门口。

樱花公主正和守卫吵架,其实,只是一方的训斥而已,她把守卫骂得狗血淋头,似乎堂堂的皇子被剥夺进出城门是一件奇耻大辱的事,甚至伤害到了她作为友邦人士的情感。

夏子末这次并不着急,他是有李卫这张底牌的。但他乐意看到她在帮自己据理力争,特别是,听到她脏话连篇像粪水一样倾泻而出的时候,真的身临其境的畅快,宛如一股脓疮被人刺破了一般,又仿佛当你牙痛的时候干脆再对着它打上一拳,以痛制痛,痛上加痛,反而有种破罐子破摔的爽感。

守卫从头到尾都是委屈和无辜的样子。夏子末可记得之前被他拦住的时候,他可是异常嚣张的。由此可见,这守卫还是有着表演的天赋的。

当他看到殷玉旗来的时候仿佛看到了救星,比看到亲爹还热情般的贴上去,恭维又卑贱到骨头里,把殷玉旗从马上请下来,本来他是弯着腰当马凳的,殷玉旗实在不好意思享受这礼遇。

他难为情的向樱花公主和夏子末致歉,不同于那守卫的卑贱之势,而是友人间照顾不周的惶恐。仿佛自己有义务早早的在家门前等候却因贪睡导致友人吃了个闭门羹般的尴尬。

樱花公主早把气对准了太子,这殷玉旗无非就是太子的爪牙,所以对他的这般客套不以为然,反而向他用力的白了一眼,白眼珠挣得过大把黑眼珠挤得无处闪躲,就快要突破眼眶飞出去了。

“我们能走了吗?”她吼道。

城门大开,殷玉旗跟在一旁策马缓行,这又把她惹怒了,“你跟着我干嘛?看着你心烦呀,滚呀。”

据说吵架是开心到极度的另一种表达,如同满锅的热气必须要有一个出口。夏子末知道这一点,他劝殷玉旗先离她远一点,让她气放完了再说。

殷玉旗有他的道理要讲,“太子教令,须全程护送公主殿下和三皇子前往大凉州,以策安全。”

樱花公主当然理解不了他心里的苦,只想着跟夏子末说话,几次要夏子末坐到她的马车里,大庭广众之下,夏子末固然做不出这一点,即使私下那也是不敢的。当然这种事尺度是很重要的,他明白现阶段与她适度的绯闻可是个好事情。

殷玉旗行到夏子末车边,憨憨的笑说“你真好福气。”

“我可消受不起。”夏子末说的倒是实话。果然,她已经闲不住了,从车里出来,纵身上了一匹马,大喊着:“夏子末,咱们来比赛。”

不敢吭声,双手不由自主的抓紧车弦,仿佛她要来拽他下车一般。

幸好她没有再喊,一个人在前面驰骋起来,这让一旁的殷玉旗也松了一口气,生怕她逮不到夏子末后让自己代受。

转眼到了大凉州地界,风景却日益荒凉。路边的小草东倒西歪,有的连根被翻起,好些树枝被折断,还有些树干被扒了皮,露出黄白色的木肉。

没碰到多少行人,估计是有些路人看到这阵仗远远的躲避了,偶尔的会看到一些穿着破衫的人倚在树后偷偷的看。

破败之意让樱花公主兴致衰减,她在夏子末车边嘀咕着,“这什么烂地方,野花都看不到一朵,比起邯国可差多了。”

“下次你去邯国的话我带你看看什么是美景。”她一边说一边微笑着,但是这笑意在她若有所思的脸上竟又一点点消失,最后转至伤感,夏子末没有看清她的脸,但她转头一刹那露出的浓重的愁丝已经飞泄而出,像是阳光下无处遁藏的粉尘。

就在这时,前面有士兵发出一声惊呼声。很多士兵围了过去。

樱花公主当然不会放过这难得的异动,第一时间上前去,却尖叫得连连后退,一看到从后而来的夏子末,便扑到了他的怀里。

要不是她那恐怖的神情,夏子末肯定以为她借机搞事。没忍心推开她,直到她缓了过来,紧张的拉起夏子末的手往前走,“你快过来看,这个人怎么了,好恐怖。”

“你不是害怕的吗?怎么还去看?”夏子末边说边无奈的被她拉着走,他自知是个胆小的人,本不想看。

樱花公主显然不是轻易被吓着的人,越是恐怖的东西,就越有着吸引人目光的魔力。

就像死亡和堕落,对一些人总有着非凡的吸引力。自己害怕的东西同时可能让你着迷。

那是一具尸体,蜷缩在一棵树下,骨头上包着皮,右手上还抓着一棵草,正准备往口里塞的样子。

“被饿死的。”有人说道。

“还没死。”有人惊叫,“我看到他眼睛动了一下。”

有个年长的士兵走过来蹲在地上,摸了摸那身子,“还有热。”他说着又去探鼻息,摇了摇头站了起来。

看来是个刚死不久的人。

殷玉旗带着几个人就地挖了个坑,把人埋了进去。

队伍继续向前走,鸦雀无声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显得格外响亮,掩盖了众人走路和呼吸的声音,更掩盖了众人无言以对的尴尬。就连樱花都闷着不出声,骑行速度也慢了下来。偶尔行到夏子木马车边朝他无奈的哀叹一下。

可是这并没有结束,一路上,又出现了两具这样的尸体。

实在是让所有人都碜得慌。

殷玉旗使劲的拍了一下马背,有些莫名其妙,他看着夏子末说,“没想到书上记载的路有饿死骨竟然真有其事,还是发生在现在,在我朝当中,还是最为富有的大凉州。”

“富有只是少数人的富有。”夏子末本能的说了这句话,说完之后不自禁的咀嚼着,觉着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一向不愿谈论的那些虚无缥缈不着边际的东西。

殷玉旗却念叨起来,“说来惭愧,像我这样的纨绔子弟从来就不会操心百姓的事,每天锦衣玉食,从来不管别人的死活,真是罪过。”

“怪你何事?谁都无能为力的事何必如此伤神?”

“你看看罗川平,我和他相比,简直是小草对高树。”殷玉旗莫名的自恼起来,随即又觉察到自己失态,向夏子末道歉。到了最后又仿佛喃喃自语道:“我爹说得没错,四大家族里就我最没出息。”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罗川平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真希望能早点改良成功。”

夏子末被他的这番自责搞得莫名其妙,要是敏感一点,还以为他在含沙射影自己呢,论起没出息,在京城真没有谁比得过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