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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虎杖莲抱着教案走进教室,站到讲台上。

  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坐在座位上,桌面上放着课本与笔,仰头看着她。

  恍惚间,她看到坐在惠旁边的悠仁,叼着铅笔看向她,灿金色的眸子盈着笑,被惠拿走叼着的笔时惊讶地叫出声,被老妈子惠训不健康时耸着肩,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头毛。

  过去在这里生活的回忆不合时宜地涌现,主人公换成了她的弟弟,光是想起悠仁这两个字都会痛到眼前发黑,所见模糊得像下起大雨。

  有着光明未来的她的弟弟,本可以在棒球场上绽放光芒的弟弟,在哥哥弟弟们的宠爱中长大的小太阳……

  虎杖莲又走出了教室。

  她捂着眼睛,拿出手机盲打短信点击发送。

  五分钟后,两个一年级等到了匆匆赶来的夏油杰。

  “抱歉,虎杖老师今天身体不适,由我来代课。”留着一缕刘海的男人温和地说,“初次见面,我是东京咒术高专的现任校长,夏油杰。”

  新来的老师言语幽默,授课方式有趣,讲得通俗易懂,野蔷薇听了两分钟就飞速沦陷,第一次听夏油杰授课的伏黑惠靠着以往留下的印象和昨晚的悲伤顽强抵抗了半堂课,也迅速沦陷在夏油杰的人格魅力下。

  抱歉莲老师他们暂时叛变一下。

  靠着虎杖莲留在讲台上的教案水了一上午,夏油杰有些疲惫地拉开教室门,在笼罩了他整个人的阴影中缓缓抬头。

  “伏黑甚尔——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即使不怎么记得住男人的脸,此时的夏油杰也瞬间与伏黑甚尔记忆中的一幕重合了*。

  伏黑甚尔挠挠头,不是很想打起来,解释说:“啊……虎杖莲刚刚把我赶出来了,说让我滚过来找你和我儿子。”

  “她让你调伏这只咒灵,好像叫真人什么的。”伏黑甚尔接着说,一块灰蓝色的咒灵玉躺在他的手心,被夏油杰拿起。

  看着咒灵操使吞下那块玉,伏黑甚尔摸了摸所剩不多的良心,问:“话说你们有人能做到欺负那个女人吗?”

  “为什么这么问?”夏油杰放松了肩膀,侧过身看向伏黑惠。

  “那个女人哭完了回去的。”

  夏油杰顿时转回头看向他:“什么?”

  “虎杖莲红着眼睛回去,把我扫地出门了,说什么‘你滚吧我以后不吃你了’之类的话。你是她朋友吧,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野蔷薇开口:“说起来,莲老师走的时候好像就是哭了。”

  “我不想多管闲事。但鉴于她——她那个状态我有经验,应该是失去什么重要的人了。放着不管的话说不定会忍不住做一些自毁的事。”

  “莲老师……”伏黑惠突然出声,吸引了其他三个人的视线,“昨晚亲自祓除了两面宿傩的受肉。”

  野蔷薇:“两面宿傩?”

  夏油杰:“受肉?”

  伏黑甚尔抱着胸靠上门框,了然道:“受肉是她的亲人吧……她哪个弟弟?”

  伏黑惠点头,说:“受肉虎杖悠仁。昨晚死了。”

  他说不出“祓除”这个词,总感觉这个词否定了那个少年作为人类的身份一样。但是不用这个词,那不就相当于承认虎杖莲——这个深爱着弟弟们的女人杀死了最小的亲人,而不是清除了一个特级诅咒吗?

  夏油杰面上一片空白。

  伏黑甚尔看着他机械地走出教室,在走廊里拨通电话,天与束缚强化的听觉能清晰地听到对话,很熟悉的男声。

  总感觉应该是更轻浮的声音才对。

  他回忆了下,扒出了那个白毛六眼的脸。

  “昨晚发生了什么?”

  “最后一根两面宿傩的手指在悠仁体内受肉,莲用天逆鉾祓除受肉,并把其他十九根喂给了悠仁。”

  “为什么……”

  “昨晚,我被加茂用回访拖住了。”

  夏油杰走出教学楼,召出虹龙:“现在在哪里?”

  “定位发给你了,杰,到的时候动静小点。”

  五条悟挂断电话,背靠着树干,隐没在阴影中。

  腥甜的血味顺风飘来。

  罩着不透光的眼罩,六眼依旧源源不断地将大树另一侧的动静灌入灵魂,他第一次意识到被罩住的六眼在秘密跟踪领域的天赋,敏锐如虎杖莲也没有发现他的迹象,六眼不是主动地带着咒力地看,而是被动地吸纳。

  他见证这个从来没有亲手夺走他者生命的人的屠杀,他血淋身,污秽压意*,恶业缠魂。

  五条悟跟着虎杖莲,从东京咒高到加茂和禅院,从盘星教到此刻富士山。六眼告诉他,在加茂本部时她杀了头顶缝合线的加茂家主,屠尽了加茂族人;现在她杀死了头顶缝合线的女人,掀开尸体的头盖骨,抓住了一个张着嘴巴的脑子。

  啊哈……就是它吗,敌人。

  虎杖莲说:“结束了。”

  那个脑子:“那个孩子对你来说真就这么重要吗?”

  虎杖说:“我很早就知道了,悠仁是你为宿傩准备的容器。”

  “他是我最成功的作品。”那个脑子说,“受肉了也不会被吞掉灵魂,不会被夺走身体,悠仁本就能活下去,你却毁了他。可笑,摧毁了传统的人却为了维护传统杀了唯一的亲人。”

  虎杖没有说话,但她握紧了那个脑子。

  那个脑子的语速提快了:“你就一点都不在乎同伴的感受吗?歌姬、悟、棘、杰、甚尔、惠、九相图受肉,你这么多的羁绊都要斩断吗?他们只会看到你血洗加茂,咒杀普通人,叛逃高专。十二年的布局毁于一旦,十二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你真的甘心吗?”

  “因为你今晚的所作所为,咒术师再度被警惕、被防备、被压迫,你会成为咒术界的伤疤,被定在耻辱柱上,十二年的努力换来的只会是压抑十二年的反扑——”

  “你弄错了一件事,”他听见虎杖说,“是因为悠仁活着,我才费尽心思往上爬,费尽心血布局,才没在你离开姨母的身体时弄死你,甚至在你冒犯了故人之后仍然和你合作。十二年……不,十三年来,我所做的一切都只在为一个人铺路。铺一条不会进入咒术界的路。现在他死了。”

  那个脑子尖叫起来:“是你亲手杀掉了我的孩子!”

  “那也是我的弟弟!”

  “但凡悠仁没吃下两面宿傩的手指,我都不会……”虎杖莲止住,说,“你根本不在乎他,就像我根本不在乎咒术界会怎么样,这个世界本就与我无关。都别装了,羂索。”

  “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那个脑子恢复平静。

  长发滴血的女人没有回答他。

  而那个被叫做“羂索”的脑子再也等不到回答了,天逆鉾把它搅成了细碎的肉糜,术式的刻印支离破碎,滴滴答答地,粘稠地落在地上。

  五条悟站直,抽出右臂招手。

  “杰,这里。”

  夏油杰皱了下眉:“莲呢?”

  “瞬移走了。”五条悟一边朝夏油杰走去,一边向上掀起眼罩,蔚蓝的苍天之瞳看向半空。

  夏油杰抚摸着回来的咒灵,收起。

  “没有活口,全是普通人。”夏油杰说。

  “我们路上说,她去京都高专了。”五条悟揽住夏油杰的肩,顿了下,“可以吗?”

  “你什么时候在乎过我晕瞬移——”夏油杰挑眉,突然噤声。

  他想起了那个晕悟的瞬移晕了十三年的虎杖。

  “——走吧。”

  两所高专的门禁系统是相通的,虎杖莲做的事情还没被上报给咒术总监部,她大摇大摆地刷了门禁卡进去。他们蹲在高专门口老树的树冠里,五条悟仗着六眼被遮光明正大地看,夏油杰则鬼鬼祟祟地蹲在旁边,等着六眼的实况转播。

  “……她闯进去,闯进来地下室,治好了与幸吉又闯了出来。”五条主播伴着高专震天响的警报,抑扬顿挫地踩着节奏说。

  “说起来,她血洗加茂的时候特地放过了宪纪呢。”

  夏油杰头顶青筋:“血洗加茂?”

  “啊,忘了跟杰说了,御三家不存在了。加茂被灭族,禅院在失去了三分之二的族人和副家主后被迫改姓伏黑。”

  “还有呢?”夏油杰问。

  “二百七十个在榜诅咒师被杀了。他们的尸体被扔到海里。”

  夏油杰听上去平静至极:“还有呢?”

  “她让盘星教的诅咒师立下了束缚。在那里给你留下了一封信。”五条悟看着他。

  “我必须去看那封信,悟,莲走的每一步都在让我们术师能生活得更好。所以,还有呢?”

  “昨晚她先找上了一个人形态的咒灵,封印了回了趟高专,才去找的那个脑子。”

  “特级咒灵真人。”

  五条悟点头。

  “我们苦找十年的敌人只是一个脑子。”

  五条悟点头。

  “她一直都知道敌人首领的位置,却拖了十几年才真的动了杀心。”夏油杰沉默了几秒,“莲去哪了?”

  五条悟揽上夏油杰的肩膀,说:“西东京。”

  **

  5月20日,上午七点五十分。

  阴沉无风的清晨,飘着绵绵的细雨,潮湿的花圈立在浅浅的水泊里,漾起一圈圈涟漪。

  东京高专全员一个一个地踏进室内,一朵朵黑花合拢,滴着水立在墙边。

  九个黑发黑眸的家属一字排开站在遗像旁边。为首的少年身形高大,最小的少年看上去才国小,是虎杖悠仁的兄弟们。

  室内上首并排摆着少年与老人的黑白照,被花束簇拥着,一副棺材停在右边,面容安详的白发老人被花束簇拥着;一副空棺停在左边,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在少年卧室里收集到的所有遗物,詹妮弗·劳伦斯的海报、玩偶、碟片、书本、书包、印着笔迹的贺卡、各种颜色的帽衫、手机手表电脑。

  已经右半边被同样穿着黑色西装的少年们占据,二十多个高大的少年沉默地站着,是虎杖悠仁的同学。

  他们只得走到左半边,沉默地站好。

  庵歌姬走在最前方,五条悟和夏油杰并肩跟在她身后。

  他们知道有一个人会来,但那个人不一定会现身。

  葬礼顺利进行了。

  最后下葬,两人葬在了一起。只有一个石牌立在新土之上,刻着“虎杖家之墓”。

  **

  2018年5月20日,五条悟等十余名咒术师现身虎杖悠仁与虎杖倭助的葬礼,衣冠冢埋葬在五条本家墓园。

  2018年5月20日,最恶诅咒师虎杖莲现身五条分家,咒杀五条族人二百三十三名,现场留下一捧白菊。

  2018年5月21日,最恶诅咒师在世界各地现身,摧毁不明数量未知武装力量,当天暗网追加对诅咒师虎杖莲的悬赏五十亿美金。

  2018年6月1日,特级咒灵收容所突发状况,结界只进不出。当天东京咒术高专校长夏油杰辞职,接手盘星党。

  **

  她叛逃了,不再是咒术师,不再是棋手,也不再是棋子。

  不用担心束缚,不用担心业力因果。放纵地杀戮,摘掉阻碍新果结出的烂橘,砍掉腐败的枝干,替可靠的后辈横扫障碍。

  **

  没有残忍与牺牲,没有朋友的惨死,没有亲手屠杀同类的痛苦,没有这些绝望的挣扎,死在最爱他的人的怀里,就这样仍然单纯天真地,满怀着快乐的平静生活的记忆,离开这个人间吧。

  她不会赌这个世界的宿傩是阳间的这个微茫的可能性,即使她自己就是一个异类。

  一旦赌错,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悠仁的灵魂被身体里的诅咒折磨,一次次在伏魔御厨子里被斩击,鲜血淋漓,咽下万死的痛苦。

  五条悟和夏油杰不会放任她再一次尝试杀死悠仁。

  即使其余手指都被她丢进了术式空间,但没有人能一直保证宿傩不会用动漫里的手段逼迫悠仁立下束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用悠仁的身体杀死同伴、杀死他人,令悠仁崩溃。

  即使只有一根手指,这一根也相当于一只特级咒灵。

  她只是选择了唯一一个受肉的悠仁绝对不会破碎的未来,即使崩溃的人会是她。

  “一定要长命百岁啊。”*

  悠仁,这真是叫人泪流不止的诅咒。

  **

  清晨四点,她回到了高专。

  像一滴水融入大海,收容所的结界悄悄放她进特级咒灵的乐园。

  花御维持生理活动,维修马上会失去意识的身体;梦蝶编织梦境,盛放无法消散的意识。

  悠仁以放弃生命为代价,换来了挽留她百年的束缚。

  ——她无法自杀,无法被杀。

  咒术师无论多么多么痛苦,都无法逸散出愿力,都无法诞生咒灵。她诅咒自己半份灵魂形成的伪特级咒灵本质是人的魂,所以才轻易地,被宿傩吃掉了。

  为什么咒术师无法诅咒呢?

  明明忧太就成功诅咒了里香。

  是舍不得吧,她都靠着痛苦捅穿了悠仁的心脏,捅了那么多次——好痛,心脏痛得也像被反复捅穿一样。

  睡吧,睡吧。

  逃进梦里,逃离这个本就不属于她的世界。

  她让梦蝶编织了一个有虎杖悠仁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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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杀天内理子时,夏油杰曾对突破五条悟封锁的伏黑甚尔问过类似的问题。

  *神道的观念中,死亡和血液都是污秽的。

  *前文悠仁死的时候说的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