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尔摩得第一次见到澄晴的时候, 澄晴才四岁。
之前负责这个项目的是另外一个人，后来因为事故意外身亡，所以她被那位先生指定为新的负责人。
那天是她上岗的第一天，在那之前她只知道组织养了一个研究室, 里面有很多小孩提供研究材料。
来到这里之前, 贝尔摩得没有想很多, 偶尔猜测了一下里面的场景，也只觉得这里的研究员是编制了某种谎言, 或者用高压政策, 来管理这里几十个孩子。
但是进了实验室才发现，她想的太复杂了。
孩子？根本不是，只是实验材料而已。
他们不算人，也没有人把他们当做人。所有的小孩都是用那位先生的试管婴儿，一出生就被放到实验室里培育, 研究员不需要他们身上的人性, 自然也不会教他们如何成为人, 只是像驱赶猪猡一样的驱赶着他们。
无论是刚出生的婴儿，还是已经养了十年的孩子，他们都活的和畜生一样，给了饭就吃, 关了灯就安静的睡觉, 被摁在实验台上就任人索取。
他们不知道现在的生活不正常，不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不懂绝食反抗，不会说话, 不会写字，除了蹬蹬腿和嘶声力竭的哭喊, 他们没有另外一种表达自己的方法。
如果试验品太吵，那就会把声带一起割掉。
久而久之，这座实验室里也没有几个能发声的了。
那位先生让贝尔摩得来这里的时候，迎接她的就是这样一座安静且干净的人间炼狱。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心狠手辣的人，但那个时候也忍不住想呕吐的欲望。
这些孩子们其实不懂到底发生了什么，组织有的是钱，做手术的时候麻醉是充足的，过后也一直给止疼和药。所以即使偶尔身体会很难受，他们也不知道这些痛苦到底从何而来。
反而，每次大人们出现，不是给食物就是给止疼药。
在他们的世界，这些大人们可笑的成了幸福的源泉。
于是，他们会为了一块糖，一颗药，努力且笨拙地讨好研究员。
会像期待主人的狗狗一样，用干净的双眼全心全意地看着研究员们。也会像幼儿对着父母一样，对研究员们露出孺慕且依赖的笑容。
贝尔摩得第一次看到这些孩子们脸上的笑容，觉得今天是人生中最恶心的一天。
她一直知道组织是罪恶的，也深知自己也是罪恶的，但是她第一次感觉这种罪恶仿佛淤泥一样，将人一层层地掩埋起来，沉重、恶臭、肮脏，无法挣扎，逐渐窒息。
她强忍住呕吐的欲望，挨个查看这些小孩们的资料。这些孩子分为几类，一类是养着为了以后给那位先生换器官换血的，这种一般好吃好喝供着，每天还要求运动保持身体健康。一类是用来测试各种药品的。还有一类是通过各种手段刺激他们的身体，希望能出现新的进化的。
澄晴就是第三类。
他当时还没有名字。
作为实验材料，只有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号码牌显示身份，也就是78号
贝尔摩得看到澄晴的资料时，第一眼就被这个小孩的外表吸引了。这是贝尔摩得见过的最好看的人。皮肤白白净净的，眼睛又大又漂亮，紫色的虹膜璀璨的摄人心魄。
她在心里怀疑，这样好看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位先生的试管婴儿，她看着那张干净的脸，有点想见他一面，但又怕他像其他孩子那样，对她露出讨好的笑容。那些笑容虽然干净但并不美好，代表着没有自我意识，恍若猪狗的人生。
但是她还是让人把这个试验品带过来了，旁边的研究人员看到她指的这个孩子，同意的点点头，说道：“78号啊，他确实让人印象很深刻，很漂亮，还很乖，就是太蠢了。”
贝尔摩得扭头看了看他，问道：“太蠢了？”
研究人员：“对，他是脑部实验的实验材料，我们想了很多方法去刺激他的大脑，希望能收获一个大脑额外发达的实验品，有一段时间，他的脑部反应确实挺活跃的，所以我们也尝试去教育他了，但是他很笨，学东西非常慢，我们教了两个月，也没有超出常人的表现。后来就放弃了。”
他才四岁，才教了两个月。
贝尔摩得的指尖轻轻划过那沓材料，半晌，才说道：“别废话了，把他叫过来吧。”
然后78号就被带到了贝尔摩得的面前。
这个小孩刚刚四岁，比照片看起来还好看，好看到周围似乎有光圈，好看到贝尔摩得感觉自己看到了小天使。
他没有冲贝尔摩得笑，一双紫色的眼睛只是非常安静的看着她，那双眼睛清澈之极，看的她心里一乱，有些恍惚。
“……你叫什么名字？”贝尔摩得忍不住问道。
那孩子没有说话，旁边的研究员讪笑地说道：“大人，您忘了，他不会说话。”
贝尔摩得难掩心中的失望，准备让人带孩子离开。
结果这个时候，小孩突然抬手，抓住了贝尔摩得的手，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干涩，语速很慢，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没、有、名、字——”
“你、可以、给我、取个名字吗？”
贝尔摩得和研究员都惊呆了，贝尔摩得有点恍惚，她意识到这个孩子并不是真的不蠢笨，更重要的是，这个孩子在这片被淤泥掩盖着的炼狱中，仍然拥有者自我意识。
恍惚间，她觉得在这个巨大的实验室中绝望寂静的黑暗里，有一道曙光破晓而出。
而旁边的研究员猛地跳了起来：“这个实验品是成功的！我马上召集所有人，对他进行研究！”
说完，拔腿就跑。
而下一秒，枪声响起，鲜血和头盖骨一起炸开。
贝尔摩得吹了下枪口的硝烟，把枪收回了枪套，又看向那小孩，小孩回头看了下那血肉模糊的研究员，脸上没什么害怕的意思。
贝尔摩得以为他是不懂，不懂什么是鲜血，什么是死亡。
但是小孩突然对她露出一个微笑，缓慢且不熟练地说道：“你、是、救了、我、对吗？”
“谢、谢、你。我也、不想、被做实验。”
贝尔摩得鼻子一酸，她忍住落泪的冲动，哑着嗓子，放缓了语速，问道：“你会说话？”
小孩点点头，说话的速度稍微快了一点：“之前、没说过。有些不、不熟练。”
贝尔摩得：“谁教你的？”
小孩歪歪头，指指自己：“我、自己、学的，偷偷的。”
贝尔摩得微怔，她动动手指，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头，夸奖道：“真棒。”
小孩眯着眼，仰着头，像一只小猫一样用脑袋蹭她的手心，又睁开眼说道：“起、名字？”
贝尔摩得揉了揉他的头，想了又想，说道：“嗯……我想想，就叫澄晴吧。”
“澄晴？”
“对，你喜欢这个名字吗？”
澄晴点点头：“喜欢，感觉、像太阳、一样。”
“对，”贝尔摩得蹲下身，伸出双臂抱住他：“就像太阳一样。”
后来，在她不经意的推动下，那位先生逐渐放弃了靠移植器官获得永生的想法，不再培育新的生命，这不是贝尔摩得做的第一件好事，但却是她本以为自认为做的最正确的好事。
但是，仅仅是，本以为。
某天，那位先生又在某一天对贝尔摩得下了这样的命令——
【既然那个实验室现在没什么用了，都清理干净吧。】
清理干净。
包括实验材料和研究人员。
一个活口都不能留。
贝尔摩得当时几乎要忘了怎么呼吸，用了最大的自制力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异样，对那位先生说道：“我知道了，boss。不过，那里有一个小孩挺可爱的，我想收养他。”
那位先生考虑了一下，说道：“算了吧，小孩子嘴巴不牢，一旦泄密了就不好了。而且那里的孩子都没受过什么教育，你养起来也费劲，还是从其他地方再找一个吧。”
如果是平时，在那位先生给出这样否定的态度后，贝尔摩得就会知情知趣的放弃，但是这次她做不到放弃，想了下，干脆拿出钱包里澄晴的照片，给boss看：
“但是，这么好看的小孩子很难找……我真的很喜欢他，能让我收养他吗？”
贝尔摩得算得上是组织里boss的得力干将了，这么郑重其事提出的要求，就算是那位先生也没办法置若罔闻。
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一个小屁孩让贝尔摩得和他离心也不值得，更何况，这个孩子还有他的基因，于是他同意了。
从那天起，澄晴就正式成为贝尔摩德的养子了，为了让那位先生开心，贝尔摩德干脆让澄晴跟了他的姓，就叫乌丸澄晴。
乌丸澄晴是个非常聪明的小孩，在四岁的时候，就无师自通了藏拙，躲在角落里偷偷学习语言，学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贝尔摩德到了试验室后，开始教他外边世界的知识。但贝尔摩德完全不会当妈妈，也不会当老师，两人经过大眼瞪小眼的几次经历后，贝尔摩德选择让澄晴自己看视频学习。
等试验室毁灭后，澄晴被贝尔摩德带回了家，也恰好到了该上小学的年龄。贝尔摩得有钱，把澄晴送到了当地最贵的私立小学，她当时松了一口气，觉得以后做甩手掌柜就行了。
她不是不想管孩子，她是真的不会做一个慈母。
结果没几个月，澄晴跟他说自己想退学，在家里自学。
哪怕贝尔摩德没有做母亲的常识，她也觉得这样不好，愁了几天之后，贝尔摩德预约了教育专家进行咨询。
风情万种的大明星的出现，把教育专家吓了一跳，但还是非常尽职地聆听了澄晴的情况，并给出了相应的建议。
从教育专家那里离开，贝尔摩德和澄晴进行了一次谈话。六岁的澄晴还是小小一只，看着柔软可爱。贝尔摩德努力摆出一副母亲的样子，和他说道：“你想现在就退学，完全在家里自学，这是不可以的。”
小孩歪歪头，有些疑惑，但还是点点头，顺从地说道：“好的，听妈妈的。”
贝尔摩德有点忧虑，她其实不喜欢澄晴事事都依从她，这会让她有种，他是为了活下来不得不这么做的感觉。
但按照她的性格，要去开导孩子实在太难了。
她叹了口气，说道：“但是我会给你顾个教育顾问，她是来帮你规划学习进度的，如果你觉得你已经学会了现在学校的知识，你就和她商量，去申请更高等级的学校。”
小孩脸上露出一点意外的欢喜，飞快地点点头。
贝尔摩德：“但你也不用这么努力，可以多花点时间去玩。反正妈妈钱多，你自己想做什么就做点什么，天天学习不太健康。我看其他孩子，还会打球啊骑马啊，你不想去试试吗？”
澄晴点点头：“我也有这些计划，身体是必须要锻炼的，而且我看了美国大学的招生指南，是要求学生的综合发展的。”
贝尔摩德哑然，过了几秒才找回了声音：“你连大学招生都看过了？你还是个小学生呢。”
“对呀，但是我想早点上大学。如果真的想深度研究东西的话，还是要上大学的，靠自学有点麻烦。”
贝尔摩德：“你想研究什么？”
“当然是医药。”小孩一脸理所当然：“我可是在实验室长大的。”
在这次对话里，澄晴说的每一句话，都超过贝尔摩德的想象，她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有想做出来的药吗？”
澄晴摇摇头：“没有。妈妈，别担心。我没有仇恨，也没有执念，只是耳濡目染，觉得那些确实很有趣罢了。”
然后，澄晴的求学之路就像坐火箭一样快。
在十一岁的时候，他的学业因神隐而暂停，但回来之后，却升的更快。十四岁考入大学，十五岁创建公司，并且一发冲天，不可收拾。
他无疑是个天才，智商超过常人很多，但贝尔摩得看不见他身上有天才常有的执拗与孤僻，他见过很多人间惨痛，却仍然获活的干净和通透。像个小太阳一样，暖洋洋地照耀着周围的人。
有一年，澄晴的公司开年会的时候，贝尔摩得也易容去了现场。她当然不是去享受聚会的，只是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在光明的世界过的怎样。
年会最开始，澄晴站在台上讲话。
那么小小的一只，却在那么大的舞台上。
带着灿烂的笑容，随和地说着新年祝福，感谢同事们的过去一年的付出。
他的员工们也很喜欢他，看着他的时候，脸上是不加掩饰的崇拜和喜爱。
会场里，每一个人都很开心，眼睛里似乎都有光。
我……似乎把我儿子养的很好呢。
贝尔摩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