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夜空忽然卷入深暗, 仿佛有谁将一只碗倒扣下来。
火把的光芒明灭黯淡,无法照亮数尺外的大树。
卫兵不安地透过窗洞看向室内,里面的三人还在玩棋盘游戏,骰子骨碌碌的声音接连响起。她们没有说话, 只是不断抽牌, 移动棋子。
守卫放下心来:王是最强的, 只要王在这里, 就不会有事。
然而月亮久久未从云层中浮现,他只得将注意力集中到地板上,忽略砰砰直跳的心脏。
【都这么久了…里面一句话都没说啊。】
……
唔…好想睡…
姗姗在柔软的床铺上滚动,四周被软绵绵的触感包裹,不论怎么滚都碰不到床脚。
“承羽?”
双手扑了个空, 她猛地睁开眼, 只看到空无一物的天花板。
在她凝视纯白墙面的同时,一道道藤蔓般的图案缓慢生成,构筑出美好、对称的花纹。
这是怎么回事?幻境…?
姗姗试探着在心中构想纯金魔法阵,一块一模一样的纹路迅速浮现出来。
果然是特殊能力。
祭司和承羽都和她讨论过幻境, 看来她的力量增强了很多,甚至连自己都能沉入其中。
只要一个眼光扫过,简朴的陈设就会迅速响应她的内心, 化为精致完美的样子。
唯一的问题只有:骰子在哪里?
之前玩游戏的时候, 她本人还在桌上, 当然可以丢骰子、抽卡。可她现在却看不到桌子,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面前浮现出和想象中一模一样的桌子,桌上却是空白的。既没有一起玩的人, 也没有重要的骰子。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很轻脆。
“请进。”
门应声而开, 一位金发金眸的少年站在门外,她们之间只隔了几步,却有种跨越时空的异常感。
“太阳王?”姗姗试探地问,两辈子过去,金发金眸的人她也只认识一个。面前的少年确实有着相同的配色与雌雄莫辨的气质。
不过她总觉得少年与太阳王有某种决定性的差异:太阳王既英武也妩媚,是将两种美感混合与升华。而面前的少年却更接近…某种无机质?完全不是机械,却和机械一样无法用女性或男性下定义。
少年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一步一步向她走来,走得很稳、很慢。当两人只在一步之遥时,祂向着姗姗张开手臂:“母亲。”
两只眼睛只有右眼泛着期待的神采,左眼则没有任何聚焦,似乎是半盲的。
姗姗伸出的手僵在半路,掀动嘴唇:“母亲…?”
难道潜意识里的她想养孩子想疯了?居然在玩棋盘游戏的时候给自己弄了一个带孩子的设定?
孩子轻轻环住了她的腰:“母亲,我很想念您,他们并不能取悦我。”
“嗯…他们是谁?”
“没什么,您无需在意。”
救命,带孩子也就算了,为什么孩子还是谜语人啊。姗姗无奈地拍了拍祂:“你是男孩还是女孩?”
“都不是。”
“?”
“性别对我来说毫无意义,不过,只要是母亲的期望,我可以拟形万物。”
姗姗有些头疼,某种猜想被迷雾笼罩着,不知为何无法触碰。
思维自动导向其他方向,也许是因为她想不出收养男孩还是女孩,并且没有养育真正孩童的自信,所以才在游戏里脑补了一位没有性别的、成熟的孩子?
“呼,听好了,孩子。”她郑重地按住祂的肩膀:“不要把自身的决定权交给其他人,你是什么性别、以什么样的姿态存在…回应你自己的期待就好。”
“我知道了,母亲。”
看着孩子毫无波动的表情,姗姗有点头疼地问:“你叫什么?我给你起名了吗?”
“太阳。”
“......”还说不是太阳王?!
姗姗的内心跳过一群快乐的草泥马,这孩子真的不是太阳王扮来寻开心的?要是被她抓住马脚他就死定了——
呜,要是承羽误会了怎么办!这孩子虽然不像太阳王,可是所有人一看到金发金眼都会默认是他的孩子吧。
还好是幻境!
“太阳,你知道骰子在哪里吗…?”她擦了擦不存在的泪水。
“母亲,您不需要掷骰子。”
“...我知道,但游戏需要我掷骰子。”姗姗捏住祂的小脸蛋:“乖乖,帮忙找一个骰子出来好不好?”
一枚纯金的骰子凭空浮现。
姗姗抓住骰子,它几乎没有重量,比羽毛还要轻。
她轻轻一丢,六点朝上,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奇怪,既然是游戏,难道不该和上次一样自动行动?
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太阳轻声提醒:“您会走向您深信不疑的命运。”
“......”听上去太神棍了,原来自己在梦中是这种德性吗,姗姗笑着点点头。
“母亲,您很喜欢随机性,这是您把命运赐予人类的理由吗?”
把命运赐予人类…这个说法呼应着迷雾里的猜想,但某种更强硬的法则将后半句抹去。
“我确实很喜欢随机性。”姗姗握住骰子,感受每一个面的凹凸,它在她手中闪闪发光,似乎在感谢她的喜爱。
“我知道了。”太阳很是乖巧,祂并不反驳,只是握住姗姗的手:“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看什么?”
“您最喜欢的事物。”
难道是承羽?她赶忙答应:“好。”顺手打开房门,跃入一片喧闹中。
……
眼前的圆环形建筑似乎是古罗马斗技场,但一定不是真正的罗马斗技场,反而是迎合了她心中浅显的概念,构筑出一个巨大、宏伟而富有时代气息的产物。
心念一动,她与太阳同时坐到最高处的看台,与周围人分隔开来。
身穿白色长袍的人在下面一些的位置,更多人挤在圆形看台上,对着中心场地喝彩。
斗技场…姗姗想起这个故事了,毕竟是她特意写在羊皮纸上的。
她选择这个故事有着很充分的理由:让太阳王好好体会一下底层人民的艰苦。他在外面是至强之人,但在游戏里并没有任何特权。
如果扮演一位孱弱的奴隶,一定会学会换位思考吧?不要整天废物、废物地喊,甚至随意剥夺他人生命。
唯一的问题是,按照故事设定,她和承羽也该陪在太阳王边上。推翻奴隶主需要多位玩家角斗士联手,可她现在却在扮演一位不知道是王后、摄政还是祭司的人。
骨碌碌,她好像听到骰子滚动的声音。
但一切都是错觉,反而是木轴在转动,卡死的机关逐渐润滑,抬升起沉重的栅栏。
伴随剧烈的欢呼声,角斗士穿过狭长的甬道,从左侧入场。
阳光在沙硕上激起一片灿金色,照耀着角斗士伤痕斑驳的皮肤,还有观众们兴奋到扭曲的脸。
人群之上,姗姗死死盯住入场的角斗士,忍不住锤了一下桌子:“怎么都是孩子?!”她不记得有这种丧心病狂的设定!
难道…故事失控了?!
太阳语气淡漠:“因为祭司们相信,纯洁的鲜血更能取悦神明,这是一场高规格的奉神祭典。”
“让他们停下!”
“我们只是旁观者,母亲。”太阳转过头来:“如果这是您的希望,我会赐予他们平等的死亡。”
“?”
祂耐心地解释道:“所有人都会死,不管是祭司还是角斗士,这很平等。”
“不,不必了。”
姗姗压下怒火,冲太阳发火也没用,可能是自动剧情?她回去就把这卷羊皮纸烧了,这样的故事不要也罢。
……
柒炎从阴影中走出,地牢与甬道有多么黑暗,现在的阳光就有多么刺眼。
他咽了口口水,灼烧感未曾消失。
这里是什么地方?看守为什么要给他武器?
他伸出手按住腰间的短刀,这把刀很轻,刀刃却比骨刀锋利得多。
可惜这具身体变得瘦弱无力,还无法呼唤包括图腾力在内的任何力量,不然他现在就能跳出围栏,一路杀上去。
“咳咳咳。”
身后有人在咳嗽,他头也没回。昨晚就确认过了,这些孩子里根本没有神女或者承羽,她们的眼神与动作和这些人完全不一样。
现在真的在幻境里吗?还是被神女算计,拉入了危险的地方?
一共十二个孩子,被分成四组,柒炎混在中间一组里,机警地环视四周。他已经多久没有这样谨慎了?甚至有股怀念的错觉。
每个孩子手中都有一把武器,多半是短刀,高一些的有盾与剑。
没有一个人使用弓箭…也没有人用长枪和长矛。他们没有远程攻击的手段,太阳王冷漠地收回目光。
不过不要紧,对手应该也是差不多年纪的孩子,或者互相杀伤,他是绝不会输给他们的。
咔铛——咔铛——
清脆的木轴滚动声再次响起,同时有身着白袍的男子用力敲击金属板。
“咕呜呜…”
“吼…”
右侧的闸门彻底升起,一双双猩红的眼睛划破黑暗。
啪嗒、啪嗒嗒。
群狼跃入沙地,它们的眼睛——是被饥饿染红的!!
开什么玩笑!?柒炎握紧短刀。
他身边只有一群废物,这会是一场一边倒的屠杀!